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風也有傷心事(七)
任懷元細思量,發現一個十分淺顯的道理:
以長公主的權勢,若想要那女子不好過,不會采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換言之,她根本沒有讓長公主出手的資格!
一葉障目,這麽淺顯的道理他竟未明白!
所以,當年殿下她才懶得解釋?
她咄咄逼人也是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在先?反而誤會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執著了多年的事實,突然就以簡單明了的方式呈現另一種真相,任懷元心潮起伏……
長公主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尤自不信,不由愈發委屈:
別人一言不發他就信,自己說了那麽多,他偏一句也不肯聽!
還說與人無私情?
沒有私情,你惦記她半輩子?
說到底,還是她贏了,自己趾高氣昂地發了一通宣言,什麽不讓他惦記別人要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如今看來都是笑話,她就是死了,也在地底下看熱鬧吧?
“……得不到的永遠最好,早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會派暗衛守著,讓她好好活著,嫁個好人家,省得你惦記……”
長公主半堵氣半後悔,真假都有。
若早知道,就不讓她死了……自己與駙馬不和,她就是根源之一!
“好了,她的事與咱們無關。”
錦言一拍手,現在不是個人思考時間,本庭還沒宣判呢!
“現在,我們來原故事的真實版本,”
摒棄了種種附加情節,故事的梗概應該是這樣的:
有一女暗慕某公子,甘願為妾。某公子不知。
有貴女亦傾慕公子,且由父輩做主定下婚事。
因貴女曾偶見他二人交談場景,誤以為二者有私情,遂在親事敲定後在此女麵前宣告某公子的主權所有。
此女眼見妾位無望。悲傷之餘,聽聞父母為自己許下親事,不願就範,就一麵將情意告之公子。一麵一哭二鬧三上吊,未必是真要尋死,或許為自己做個交代也有可能……
結果丫鬟爽約歸遲,一不小心假戲成真。
“……綜上,某公子既不曾與該女子有私情,亦不曾與她談婚論嫁,甚至連其心意也是訂親後才知;
貴女雖誤會在先,但當麵提點實屬正常,於己是緊張在意自己的未婚夫婿,於他。是為該女子好,免得她繼續癡纏,害人害己,甚至連累家族……”
長公主是大老板,在公正的前提下有傾向性的敲邊鼓也能理解。
況且她沒做錯。那女子若不死心,對駙馬勾勾搭搭的,事發後,絕對是要禍及全家的。
“……那她為什麽要死?”
錦言一攤手:“因為我中意他他不中意我?因為母親相看的親事不好?因為被心儀之人的未婚妻刺激?”
“能選的路有很多,怎麽會偏選了條絕路?若情深所致,為何要私下遞詩?既未曾有私情,更不曾始亂終棄。明知對方定了親要娶貴女,還送這種東西,明顯是給人招災惹禍,哪裏有半分為他著想?”
駙馬是個好人,但這種偏要將別人的死因攬自己身上的自做多情,真是令人不喜。錦言對故事中的黃衣姑娘好感欠奉——
你暗戀人家,要麽就偷偷暗到底,反正你喜歡他是你自己事,未必需要他知道;
要麽你早點挑明,成就成。不成就死心!反正目標定的是妾位,癡纏硬賴就是。
偏這位,開始矜持著,後來見沒戲,才去表明愛意,這不是添亂找麻煩嘛!
這點事駙馬爹居然沒看明白?
定是個憐香惜玉的主!
錦言偷偷給任懷元貼了個風流情種的標簽。
……
她這一番話,委實令任懷元震驚!
不管哪個朝代,社會對於男人的認知向來如此,覺得一個男人越優秀,圍繞身邊的女人也就越多,要不,怎麽隻有皇帝能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尋常男人隻可三妻四妾?
男人更喜歡在“男女關係”上彰顯自身的雄性本質,所以,雖然長公主誤會自己與這女子有私情,導致夫妻不和,但內心深處,他還是頗有番虛榮的——
有女子愛你愛到求不得寧願赴死的程度,足夠滿足男人的虛榮心,一輩子都有了沾沾自喜的炫耀資本了!
所以,他從未認為那個女子的愛慕夾帶著私欲——
不管自己是否有情,她是因戀他在先,被長公主教訓在後,決然赴死的,他不但辜負佳人美意,還令人喪命。
從未深思過那女子的行為有無不妥……
錦言的這番解讀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是她小孩子家家的亂講,偏偏愈琢磨愈覺得有道理:
她既然知道自己賜婚尚主,費盡心思地給自己遞什麽情詩啊?
本就無瓜葛,更談不上有情。
在那個當口,她這種行為明擺是找麻煩啊,本來無事,白紙黑字反倒成了證據,傳出去,無事也成了有事!
明明已賜婚尚主,還與別的女子糾纏,這對他個人,對整個任府都非常地不利!
任懷元後知後覺,驚出一身二十多年前的冷汗!
好在沒傳出去,長公主雖然與他大吵了一頓,卻將此事壓下了……
這女子,為何要這麽做?
“……原因嘛,無非有二,要麽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暗戀無果,雖然不成,也想讓意中人知曉自己的情意,並無惡意;”
既然你們倆都挑明,那我也往明處上分析:
“要麽就是故意添堵,製造點誤會麻煩什麽的,上眼藥唄。後麵再哭哭鬧鬧幾番尋死,效果就更好……”
男人不都這樣,先知芳心暗許,自然洋洋得意,又聽她數度輕生,一顆心自然就偏過去了,哪怕之前沒印象。這下子也記住了——
佳人為自己要死要活的!你記不住人家,還算男人嗎?
這種心理是最本真的動物屬性,是“性”的一種原始驅動力,無關乎人品道德。
估計那小姑娘原本可能真是私下偷偷犯花癡。知道他尚主後,未必就真想表白,偏被長公主刺激了一通,咬牙跺腳,心腦發熱,就寫了酸詩遞出去了……
至於尋死什麽的,可能是不滿意要訂的親事,才鬧騰的,一石二鳥什麽的……
……
浪漫悱惻的才子佳人豔情,被錦言舉著小刀。一一拆解,呈現另一種或許真實的版本,冷酷理智地令人發指!
“……我師父早說過,哭哭啼啼要尋死的,都不是真想死。無非把尋死當成手段來使。真正生無可戀一心尋死的,都是避開人悄沒兒聲地把自己解決了……”
這位舉著貌似名為“客觀分析”的小刀,還拆分著呢——
剛才他們吵的時候,錦言可是聽得真切,說是那姑娘絕過食、上過吊,換了好幾種死法,驚嚇幾次。最終才把自己折騰沒的……
最重要的,這次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丫鬟遲歸!
玄機就在這遲歸二字上呢!
若是沒有遲歸呢?
準時回來了,不就正好撞見?不應該馬上呼救,上前搶救?
上吊,上吊。沒吊上去,自然死不了……
如果時機拿捏不好,真吊上去又沒人發現……嗯,晚上幾分鍾,可就真玩完了。
所以說。上吊是個高難度的技術活兒,沒有再三確認各方條件都到位的前提下,不能輕易模仿!
象堂姐衛錦雲,心裏主意已定,鎮靜自若,沒露一絲破綻,貼身丫鬟、自家親人,沒一個察覺到反常的!
而且,她還深思熟慮選了個不連累父母親人的死法——
錦言閑來無事在與水蘇閑聊中曾打聽過錦雲生前種種,尤其是暴斃之前的言行舉止,對她的死因心知肚明:
喜歡夾竹桃啊……
還用來插瓶?
難怪醫者判為心痹之症。
……
是啊……
這時,長公主也反應過來了,宮裏真一心尋死的女人,怎麽樣都能了結,反倒是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往往都是有目的地折騰。
漏洞百出,她竟沒看明白!
也不敢去細想。
無意聞聽死訊,她是有幾分唏噓的,可惜了!沒覺得她的死與自己有何關係。
誰料接著任懷元滿腔怒火殺來,口口聲聲指責她仗勢欺人,逼死無辜!
她又驚又怒又氣又恨,斷然否認。
她們才是未婚夫妻,他竟為個外人誣陷自己!
果然是有私情啊……
大吵一通。
自此芥蒂深成,彼此都不去碰觸。
一個認定二者有私情,所以才將她視棒打鴛鴦,逼他愛人輕生的罪人;
他心裏另有他人,她能怎麽辦?
解釋?從何解釋?
提此事自取其辱?
一個以為對方青紅不分,草菅人命,為一點莫須有就累及無辜,又以為伯仁因我而亡,暗自內疚……
提此事做甚?
她做都做了,難道還能抵命不成?
斯人已逝,他若不合時宜地討要說法,再累及她的家人呢?
誤會的種子就這樣種下去,漸成習慣的延續,經過近三十年的成長,盤根錯節、繁盛茂密。
甚至,連當初他們見麵的舊地方,都被冷落多年。
任懷元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定下來別院,長公主就一直不陰不陽,原來,她以為自己借此憑吊故人?
真傻……他當時隻想到這裏距城最近……
樹轟然倒地,繁枝密葉也在瞬間奇跡般地消失不見……
她向來端方高貴,竟也會向假想敵宣告:
駙馬是本宮心儀之人……
忍不住去捕捉她的視線,心裏就熱熱的……
ps:
ps1:帶孩子去看大熊貓,話說,國寶真是將生命在於靜止發揮到極致,整整一個小時,它坐在那裏一動未動,除了啃幾口竹子外,淡定如雕像。
ps2:謝謝桃源在心中、尋找於晴的粉票票,今日受熊貓反刺激,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