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必要的緘默
任昆見她神色異樣,猛然想起一種可能。
不禁訝然道:
“你!你莫非……”
錦言滿臉無辜,無奈點頭:嗯,就是我。
你!
這丫頭!
……
總是出人意表!
永安侯又驚訝又意外,有驚有喜,打量著她,眸色莫明,不言不語。
不會吧,生氣了?
錦言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幹嘛這麽看我?難道會給他惹麻煩?
“侯爺,看花燈回來路上我稟告過你的……”
她弱弱地提醒道。
是的,那天晚上她在馬車上跟他講了,永安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當時,她怎麽說的:
“……都說詩會好玩,我也去寫了兩首呢……還說可以實現什麽心願,水公子準備了好幾個錦囊,我還問他借了一個呢……早知道能想出兩首,就問他要兩個了……”
自己還笑她:“……居然寫了兩首,說不準你就中了選……”
她洋洋自得揚著笑臉,理所當然地:“那是,我就衝著得獎去的!”
嗬嗬一笑而過。
原來!
這丫頭不但入選頭名,動靜大得連皇帝舅舅都有耳聞!
一時心緒起伏,不知應該說什麽好。
怎麽?還真出問題了?
錦言見他一直不開口,隻盯著自己看,不禁心下忐忑,怎的連天子都知道了呢?
這兩首詩詞裏絕對沒有半個大不敬的字眼!
通篇的溢美之詞啊,歌舞升平國泰民安。這是隱晦地歌頌陛下的豐功偉績啊……
有沒有問題,問了就知。
開啟談話模式,開門見山道:“這事有何不妥?會給侯爺惹麻煩嗎?”
不就匿名參加燈會了嘛!
噢,沒匿名。署名也是真的,頂多是不願露真麵目,做了個藏頭藏尾的鼠輩而已,還能有什麽罪?
還不興做好事不留名?還不興手打黨注明原文出處?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結識辛翁、隋尊?”
這丫頭,到底明不明白這件事的動靜?
搖頭。不知道。
難道一日成名天下知?有那麽發達的傳媒網絡麽?
她坐在那裏。姿勢沒變,整個人的氣勢卻變了,任昆能感覺到她的鄭重與認真。
這種理智冷靜以及要解決問題的姿態,曾經很令任昆欣賞的,但她開口就擔心給他惹麻煩,一幅需要就澄清的態度,莫名地就讓永安侯隱約有些堵得慌……
故意放緩了聲音,一字一句道:“今日禦書房,陛下提及隋尊《白馬寺?元夕》……”
什麽什麽,皇帝?
他這廂不緊不慢。錦言那廂卻陡然一驚,急切地要命……
皇帝怎麽了?皇帝日理萬機,怎麽還會關注這等小事?
喲,你倒是快點說呀!幹嘛吞吞吐吐的!
切切的眼神仿佛取悅了任昆,他心頭鬱氣去不了少:“陛下說,詩中文采意境皆不及辛翁《青玉案?元夕》。勝在高端大氣,隱見王者氣象,帝王之風範……”
咿呀!
那病怏怏的皇帝竟如此厲害?
這,這高端大氣上檔次!
這王者氣象帝王風範!
要死了!不帶這麽敏銳的!這還怎麽玩啊……
隋尊就是隋煬帝,他本就是個皇帝,有皇帝範兒太正常不過!
問題是:
這都能看出來?
別人咋沒看出來?
好,就算別人看出來不敢說,那她自己讀了那麽多遍都背過能默寫了,怎麽就沒看出個王霸氣象呢?
而且,那麽多教材啊教課書啊。也沒提這個碴兒啊?
正解不都是皇帝在樓上看著花燈美景火樹銀火不夜天,感慨時光流逝……
沒出口的心聲是:
我真得還想再活五百年哇……
居然能解出別的來,難道做了皇帝的,冥冥中就有某種密碼可以互通有無?
不在其位就得不到傳承?
錦言杯具了——
在這裏,皇帝老兒說你的詩裏有王者之氣。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你要造反!有謀逆不臣之心!
砍一顆腦袋是不夠滴!
之前還惋惜水無痕一家為了張總統選票白白丟了性命,不會自己也這麽悲催吧?
這詩,揉碎了掰開了,挨個字琢磨,哪有皇帝陛下說的那個意思啊?
你就是興文字獄,好歹也得找個“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的由頭吧?
……
任昆麵無表情地盯著錦言,看那張粉嫩的小臉上神色瞬息變幻,他一點也沒有惡作劇的心理負擔——
這丫頭!
明明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偏不論何時,但凡有事,她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四平八穩波瀾不驚,隨機而變,冷靜理智,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樣子……
是討喜還是不討喜,任昆竟無從分辨。
明明他是極其討厭女人遇事張慌,隻知悲啼哭鬧,無事無補,不懂不知解決之道,隻一味地依賴別人,等著別人幫她。
明明是極其討厭的。
明明是極欣賞她這種遇事沉著有主見的,懂借力善溝通能問策,卻不依賴任何人,機智獨立地去解決自己的問題……
明明是極喜歡的。
為何……
有時會有點不舒服?覺得心頭堵得慌?
也許,是別個的原因,不是為這個?
“那,陛下聖意如何?要必定找出這個隋尊嗎?”
稍一思索,錦言抓住問題的核心。
這時候,沒必要想著跟皇帝解釋這詩裏有沒有那個測露的王霸之氣——
你這是要去指正皇帝理解錯誤麽?活膩歪了不成?
關鍵是。就算皇上嗅出了王八味道,他老人家打算做什麽?有沒有打算?想不想追究?
還是,僅僅做了一回普通讀者,引發共鳴而已?
唉!
任昆忍不住想歎氣。你能不能別這麽聰慧通透?
“……陛下聽百裏大學士講,隋尊辛翁是同一人,就道這人如此多情,胸有天下,無帝王心術,可堪為良臣名相。”
噢!還好。還好!
錦言鬆口氣,隻要別扣謀逆的帽子就成。
想當皇帝?
那不是抱著老虎喊救命,提著燈籠去拾糞——
找死?
這下好了,烏雲散盡陽光燦爛。
任昆見她眉頭舒展:“……嗯?怎麽不擔心了?百裏、梅大學士幾位泰鬥都欲識得辛隋真容……”
口氣竟有一絲悻然。
“那是以前,現在不會了。”
錦言輕鬆地笑了,微嗔:“侯爺,又嚇唬我。”
為何?
任昆一挑眉:想見你的可不少!
“別人不知,至少幾位老大人是不會想了,而且說不準還怕辛隋找上門去呢……”
當她傻啊,皇帝都說了這隋尊不地道。恐怕心裏惦記著朕屁股下麵這把椅子,誰還敢和她論交?
是不是想合成一夥,結黨營私,密謀造反?
這丫頭!
任昆忍不住歎氣,讓他說什麽好?
“侯爺,現在知道辛隋是誰的隻有你、我。”
老大,善後的工作還得由您老出馬啊:“三福、水公子了解一點,未必能確定,您看……”
這兩位,一位是您的死忠管事,一位是您的枕上人,這封口的事,自然非您莫屬。
見她眯眯眼露出討好的笑,永安侯心裏很受用:“好,我來處理。放心。”
果然有擔當!
要不怎麽做老大呢!
錦言很是狗腿,忙趁熱打鐵,把可能的口子都堵上:“……那,公主婆婆和駙馬爹那裏就不要說了吧?免得他們擔心……再說,這事。也就熱鬧幾天,再過了一陣子,就沒人提了。”
給任昆將茶滿上:“京城這麽大,新鮮事天天有,誰也不會盯著這個不放的……侯爺,是不是就不必有第五人知道了?”
到最後幹脆耍起了無賴:“反正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就是外人問起,我也是堅決不會承認的!那詩詞是辛翁隋尊做的,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一個內宅小女子,什麽辛翁隋尊的,不認識!不知道!”
不管你告訴誰,我是不會承認的。
打死也不承認。
反正不是我寫的,那詞本來就是辛棄疾的,那詩原作就是隋煬帝,跟我是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你!
小丫頭居然露出從未見過的無賴麵孔,那些冷靜理智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這幅小孩子耍賴打滾怎麽著也不承認的頑劣小模樣令人又喜歡又好笑,永安侯不由眼中帶笑:
好!依你!都依你!
……
這還差不多……
本來抱定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準備抗拒到底的。
沒想到永安侯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應下了,反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不告訴皇帝陛下,沒關係吧?”
永安侯太受寵,伴君如伴虎,雖然是舅舅疼外甥,但天家哪有真的骨肉真情?父子兄弟都能相殘,何況他這個外姓的外甥?
萬一哪天皇上知道了,小心眼了呢?
誰叫她掛著永安侯夫人的名號呢?
“放心,我自有主張。”
小丫頭的關心,任昆很受用。
拿定主意,暫時先不告訴任何人,等過段時間,尋著合適的機會跟皇帝舅舅稟告,至於要等到何時,視情況而定。
錦言隻是年小貪玩,等事情淡了,皇帝舅舅定會龍顏大悅,賞她才華,沒準兒還能給個封賞……
哦,對了,可以借機為嶽父或嶽母討個封賞……
如此,她娘家那一房在衛府的地位也能提高……
思緒如脫疆的馬,跑了老遠。
這位英武神明的侯爺一點也沒發現自己心態十分的矛盾!先前錦言欲撇清了他不高興,這會兒本質上還是要澄清,他居然滿心喜悅!
多不正常啊……
“你從無痕那裏取了個什麽心願?”
錦言說她是向無痕借的,這心願還能借?
“不知道。我沒打開看。”
她真不知道,那是水無痕的秘密。
不知道?
不知道就掛上去了?
任昆語塞,你這也太輕率了!
待我問無痕去。
“當然不能打開了!那是水公子的秘密,我怎麽能隨便看?”
一幅理所當然理應如此語氣:“每個人都有小秘密,除非他願意主動告訴你,偷窺是極沒品的,我怎麽會做這種事?”
真是的,我看起來是那種好探究的八婆嗎?
男人更不要八卦。他要是願意,憑你們的親近關係,早就告訴你了。
錦言大約能猜出水無痕的那個錦囊裏裝的是什麽,但,真沒有打開察看。
誰,誰說你失禮了?
任昆有種躺著也中槍的感覺,我隻是問問好不好?
“嗯……當時看水公子有多的就伸手拿了,隻想別浪費一次機會,或許就能成呢,現在想來很是失禮,回頭侯爺幫我向水公子請個罪……”
反正,把自己摘出來就好。
水無痕的事,不該從她嘴裏講出來——
你倆才最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