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袪火錦方(四)

永安侯搖頭:“無事。”

錦言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任昆見她如此,心情竟莫名地複雜起來,她永遠都是這樣進退得當,體察入微。

既不遠也不近,保持著最令人沒有壓力的距離。每逢有事,若是願意講,她就是最好的傾聽者;若不願意講,她也很好地表達了對他人情緒變化的關注,體貼又周到。

任昆不喜歡女人的原因之一在於她們太多話,喋喋不休又好刨根問底惹口舌是非。

他清楚地記得幼時,有一次母親與父親爆發大戰,起因就在於母親非要追問父親的去向。

父親告知後,她又嫌說得含糊與事實不符,言語間,父親知道母親竟派人跟蹤於他,極為忿怒。

找借口搬去城外莊子上住了好一段時間,那段日子,母親幾乎每天都處於暴戾之中……

至今他還清晰地記得母親惱羞成怒扭曲的臉:“……若非你是駙馬,本宮會問嗎!任懷元,若你不是本宮的駙馬,你請本宮過問本宮也不會理睬半分!”

父親卻冷冷地笑了:“那臣下多謝長公主殿下關心……”

……

錦言,她與別的女子不同。

外麵的事,若他不說,她從不打聽過問。將事情告訴她,就到此為止了,她從來不會講出去。

而她自己的事情,隻要是入府以來發生的,事無巨細,她都會有意無意地在第一時間裏告訴自己和母親,那感覺……就象是稟報備告……

永安侯心中竟有些微的失落,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情緒有點外露。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耳邊是她溫煦的語調。紅燭吐著淡淡的青煙,她的聲音悠揚而恍惚,空氣中仿佛有甜美的絲絲餘韻……

錦言想他可能累了。暫無交談的興致。

她止聲,微笑不語。

兩人沉默了片刻。任昆起身:“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先回去了。”

錦言目送他高大的身影走出院門。又一天結束了。

今天真是個不錯的一天。

她開心地想著:

若是真能把每一個睡醒的早晨都當成一件禮物,那就是載著陽光的小船駛進幸福中,她希望喚醒自己的是班得瑞的《微風山穀》。

次日去正院請安,長公主神態平和,沒有再要她講故事,而是將她留下來。跟著學理事。

將近年關,迎來送往的非常多,哪家親厚、哪家是麵子情、哪家不必回禮、哪家邀約的帖子需要親筆回複、哪家交由管事處理,等等。人情交往都在裏頭。

老板怎麽安排她就怎麽做,跟著認真學習,不過據說這是大宅子當家主母培養助手或接班人慣常的做法,不會是未來要讓她管理家事吧?

不要啊……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她就想有吃有喝貓著,做點力所能及的活兒也行,不要日常事務性的,不要!

拿定主意,長公主詢問考校時。就藏了拙。

長公主歎口氣,還是不熟悉情況,看著是個通透的,但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她不清楚,這內裏的門道就看不明白……

罷了,她還小,一時半會兒地也到不了主持中饋的時候。

錦言不知長公主已經暫時歇下了要委以重任的打算,態度很是端正。

這兩日永安侯都沒有來,說是差事忙。

他不來,沒人下棋說話,娛樂項目少了,時間似乎有些空,好在是冬天,早早睡下晚點起來才符合養生之道。

……

任昆是忙,不過,再忙也不會夜不歸宿不回府。

那晚離了榴園,他情緒不高,回了浩然堂細思量,這種奇怪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莫非是這些時日與錦言相處太多受其影響?

就在剛才,他竟擁抱了錦言!

鬼使神差般!

雖然他對她的親近不排斥,甚至看她圍著自己忙前忙後,還心生愉悅,可今天這……

有時他也會摸摸小丫頭的頭或拍拍她的肩,似乎很自然的就做出來了,事後自己也沒想過有什麽不對,而剛才,那個擁抱著實嚇了他一跳!

那軟軟的透著馨香的身子貼在他的胸膛時,仿佛從頭到腳竄起一般酥麻,被雷擊了般,那種戰悚的感覺從未有過,驚嚇之餘,他險險將錦言推出去!

那感覺太陌生了!

陌生到令他不安!

令他沒了繼續相談的心思,草草幾句就離開了。

錦言,她……

與無痕相處的年頭夠長吧,情份也不同,卻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幾個月每天回府去榴園走順腳了,已成習慣,因此才會受小丫頭情緒的影響吧?

看她高興也開心,聽聞她有事,即便她不開口說,也想幫忙……

都是自己人,而且她還是個女子——

雖然相處時不記得這一點,但她終歸是個女人……

任昆覺得腦子有點亂,總歸,錦言這個小道姑不能按常理去推測,他還是離得遠些,免得也古古怪怪的。

猛然想到很久沒去無痕的院子了,快有小半年了吧,一推算時間,任昆自己都吃了一驚,居然這麽久了!

自覺身體沒任何不適,精力體力都好得不能再好,居然這麽久沒需求!

任昆知道自己一向在肉體需求上欲望不強,即便對著水無痕,其實也是可有可無,親熱纏綿更多的時候是一種驗證。

不迷戀,一度,他很喜歡無痕光潔的背,但也就是喜歡而已,若說就此不能自禁,遠沒到這種程度。

心緒難寧的永安侯覺得自己有必要找水無痕運動一番,清除這種莫名的狀態。

待要起身去井梧軒。卻聽常隨小聲回報水公子出城理事不在府中,他愈發鬱結,剛升起的欲望與心底情緒的糾纏。令他煩燥難耐:“來人,去練武場!”

他就不信出不了這口悶氣!

錦言不知永安侯的糾結。她照常作息,去正院請安,聽從老板的工作指令。

至於為什麽任昆連續幾日不來榴園了,長公主聽了故事會怎麽行動,這些都不在她的考慮關心範圍之內。

那兩位都是老板啊……

關心老板的行程與工作?

若你不是老板的助理也不是秘書,亦沒有負責需要老板親臨方能解決的客戶,你關心得著嗎?做好自己的事情比較重要!

她的目標之一就是不要被繼續遷怒。這個目標顯然已經達成,至於長公主要不要采取措施改善與駙馬的關係,那是長公主的目標不是她的。

另一個目標就是與永安侯結盟,求得安穩生活。任昆到不到榴園吃飯下棋玩遊戲並不能破壞這個已達成的目標。

倆位大老板一位不再挑剔,一位顧不上她。

這樣很好,好得不得再好。

歸攏自己嫁妝產業的年賬;給管事們發紅包;與李掌櫃商量著下一年人間春曉在菜單上如何推陳出新;文人雅集的方案計劃;

百裏霜還抽空兒帶著兒子來玩了一天,均哥兒長大了些,奶聲奶氣地挑剔:“……真不想和你們這些女人玩……”

差點笑翻了……

百裏霜懷了四個月的身孕。之前一直被勒令在府中養胎,好不容易過了三個月,她憋不住在跑出府來透氣。

大年節前,各府都忙,也就錦言是個大閑人。長公主府主子少門檻高,素來清靜。

“……還是你這裏舒服啊……”

百裏霜斜靠在炕上,懷裏抱著個鵝黃軟墊感概著。

這姐們,典型的別人的東西都是好的!

錦言忍不住笑:“看什麽舒服、什麽順眼你就拿走……”

四個月的身孕還不顯懷,隻是麵龐身姿看上去豐滿些,不知百裏霜這胎懷的是男還是女。

“我是想要兒子的!”

準媽媽一臉的堅決:“一定是兒子!”

“咦,你不是有兒子了,再生個女兒湊個好字多好!”

錦言奇道。

均哥兒被乳娘領到廂房玩去了,兩個女人毫無顧忌。

“不好!兒子好,生兒子娶人家的姑娘,生女兒得嫁到別人家,”

百裏霜一撇嘴:“我才不生個女兒便宜別人家呢!”

嗬,為這個!

錦言抿嘴笑,百裏家缺姑娘,百裏霜打一出生就受盡寵愛,沒想到等這人做母親卻不想有女兒,怕嫁到別人家!

“你還不信!錦言我跟你說,我真怕生女兒。”

說話間輕愁就籠在了眉梢:“以我們的家世,生了女兒定必也要嫁入鼎食鍾鳴之家,上有婆婆太婆婆,中間妯娌小姑子,下有小妾通房,應付一大家子還不夠,還得裝賢良管小妾養庶子女,你說我當掌中寶養大的女兒,就是為了送到別人家糟踐的?”

錦言詫然,百裏霜竟有這樣的想法?

“你……”

她遲疑著:“他對你不好嗎?”

她不習慣於詢問別人夫妻間的事情,即使與百裏霜已極為親近,骨子裏仍覺得那是人家的隱私,若非她主動說,不好探尋。

“還成!”

百裏霜笑笑:“打過鬧過,也算是患過難,隻是有些毛病是積習難改……”

她淡然一笑:“我懷了身子,婆婆送了兩個丫頭給他,說是在書房侍候筆墨的……其實不就是通房?還遮遮掩掩的,打量別人都是傻的!”

“那你……”

在這裏,通房妾室都是些玩意兒,哪家做正室的若硬要攔著,反倒是善妒,不受輿論支持,還落個不賢的名聲。

“我跟桑成林說了,他願意收用就收用,要用幾個我都不攔著,不過,以後別想再沾我一下,惡心!”

百裏家不興納妾,男性長輩幾乎都隻一妻,孩子都是嫡出的,而定國公府上恰恰相反,爺們個頂個地都好幾房妾室姨娘,算上通房暖床丫鬟就更多。

在後宅清靜的環境下長大的百裏霜嫁到定國公府,的確是很不能忍受。

“那他……”

“他是保證說不會,反正我回家與祖父父親都說好了,他若收用了別個,我就析產分居,我娘今天去府裏找我婆婆去了,自家受了多少小妾的苦,嫡子都沒了一個,居然還給兒子塞女人,這都什麽人呐!”

百裏霜好一頓吐槽。

有娘家撐腰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