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多長, 對於失眠的人來說,是個難以確切形容的問題。

聽著懷裏人綿長的呼吸聲,時間仿佛隻是一眨眼, 令人想要小心珍藏,又因為某些原因,顯得格外漫長難熬。

如預想的那樣,賀橋果然又失眠了,直到晨光熹微, 才不知不覺地睡去。

上午有多長,對於賴床的人來說, 也是個難以確切形容的問題。

如預想的那樣, 池雪焰的確睡得很好。

在愛人的懷裏困倦地入睡, 又在醒來時看見對方沉靜的睡顏, 是一種很特殊的感覺。

他不曾體會過的新鮮感覺。

皮膚與被子明明是相似的溫暖熾熱,但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觸感。

所以池雪焰放棄了獨自起床, 而是懶洋洋地躺在被窩裏玩著手機, 等待身邊人睡醒。

他回複手機上堆積的新年問候,欣賞朋友們花樣百出的春節動態, 以及搜索蜜月旅行的攻略。

這次雙人跨年之旅回來後,池中原絕對會在他麵前顯擺很久。

反擊的最好方式, 就是擁有一次比去北極圈邊緣看極光更酷的蜜月旅行。

但池雪焰看來看去,這些攻略裏無非是推薦各種目的地,浪漫海島或是異國風情。

好像沒什麽意思,跟普通旅行沒有太大區別。

而且很多最有特色的地方他早就去玩過了, 估計賀橋也是。

旅行的目的地沒有新意, 隻能試著改變旅行的方式。

……自駕遊?

想到這裏, 池雪焰開始看車。

SUV、越野車、房車……

他看著看著, 不知道為什麽就翻到了火車。

坐長途國際列車去旅行,穿過漫漫大陸與不同國界,似乎還不錯。

就是有點悶,活動空間有限,除了看風景什麽都做不了。

當他又從火車,翻到了以火車為主角的動畫片時,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聲極低的笑聲。

賀橋大概在十分鍾前醒來。

無所事事的春節假期裏,窗簾隔絕了過分強烈的日色,室內的空氣昏暗靜謐,躺在身邊的人沒有再枕著他的手臂,而是背對著他,安靜地看手機,屏幕變幻閃爍,淡淡的光線映亮他的側臉。

賀橋想,他可以這樣看很久。

直到本來在研究旅行用車的池雪焰,一步步走向了幼稚的動畫片,並且真的用靜音模式看起了會說話的小火車,他終於忍不住笑了。

笑聲拂過耳畔,池雪焰的動作頓了頓,轉身看賀橋:“你在裝睡?”

身邊人誠實地回答他:“十分鍾前醒的。”

外加一句含著笑意的評價:“動畫片很有趣。”

“……”

池雪焰想了想,把仍靜音播放著動畫片的手機丟進他懷裏,幹脆利落地起身下床:“我去洗漱。”

多多少少有一種被嘲笑的感覺。

暫時不想理賀橋了。

但他在水池前洗臉時,聽見臥室裏傳來了動畫片的歡快聲音。

小火車光明正大地說起了話。

流水聲中,清水打濕了臉頰,池雪焰抬頭望著鏡子,便看見自己微微上揚的唇角。

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

他賴了一上午的床,早就餓了,也知道一下樓就能吃到阿姨做的豐盛飯菜。

可他想自己去廚房做飯。

不隻是做給自己吃。

驀然間,池雪焰理解了那天突發奇想說要做佛跳牆的韓真真。

無法描摹的愛,是一種常被觸手可及的食物寄托的心情。

但跟韓真真不一樣的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也依然懶得學做複雜菜式。

聞聲過來湊熱鬧兼幫忙的盛小月,同樣對有著無限可能的廚房心存敬畏。

在新春第一天的中午,兩個都很少下廚的人,最終合力做出了一鍋平平無奇的蛋炒飯。

池雪焰覺得模樣平平無奇,但可以加濾鏡,盛小月興高采烈地拍照發了個朋友圈。

他覺得味道也平平無奇,但賀橋說很好吃,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蛋炒飯。

初一這碗平平無奇卻好吃的蛋炒飯,換來了整個春節假期花樣繁多的甜食。

被家長帶著來賀家串門拜年的小孩們,頭一次覺得走親戚是件這麽幸福的事。

與往年不同,今年的賀家廚房裏專門開辟了一個甜品區,裏麵有超級多好吃的,簡直像進了酒店的自助餐廳。

各種口味的水果糖和奶糖,用加熱燈保溫的糖炒栗子,可以自己卷形狀的棉花糖,能蘸一切的迷你巧克力瀑布……

還有用不同水果串成的冰糖葫蘆,金黃色透亮的糖漿,裹著色彩繽紛的果肉,叫人看得直流口水。

可唯獨這些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沒有一個來做客的小孩能吃到。

因為是賀橋哥哥專門做給他愛人的。

最開始,小孩們嚐試用糖衣炮彈攻陷,因為都知道他的脾氣很好。

“賀橋哥哥好厲害,會做糖葫蘆!”

“想吃草莓做的糖葫蘆,哥哥我用紅包跟你換好不好?”

結果今年的賀橋哥哥軟硬不吃,統一回答:“嗯”、“謝謝”、“不好”。

語氣依然溫和,還會安撫似地拍拍他們的腦袋,反正就是不讓吃。

小孩們又跑去找那個唯一能吃到糖葫蘆的哥哥。

是第一次來賀家過年的小池哥哥,是賀橋哥哥的結婚對象,之前隻在婚禮上見過。

大家一開始覺得陌生,不敢太接近他,不過在發現這個哥哥跟小朋友一樣愛吃糖之後,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

“小池哥哥,草莓糖葫蘆好不好吃?”

池雪焰應聲道:“好吃。”

他看出小朋友閃亮眼神背後的渴望,笑著問:“想不想吃?”

一群小孩立刻忙不迭地點頭。

“那張嘴。”

小朋友們紛紛張開嘴,還下意識地伸出手,等著小池哥哥的投喂。

結果,小池哥哥環視了一圈,表情認真地說:“我看見你們有人長蛀牙了,肯定沒有好好刷牙,不能再吃糖。”

說完,他顧自吃掉了一顆裹著脆生生冰糖的草莓。

他吃掉草莓的時候,看見賀橋臉上浮現的笑意,也看見小孩們陡然瞪大的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

“我的糖葫蘆嗚嗚嗚——”

“哥哥我沒有長蛀牙,我可以吃的,吃完就去刷牙!”

也有過來湊熱鬧的小朋友,醉翁之意不在糖。

紮著麻花辮的小女孩眨巴眼睛,扯扯他的衣角,小聲問:“哥哥,可以抱抱嗎?”

池雪焰正被一群嘰嘰喳喳的聲音環繞著,沒聽清,隻覺得有人揪了揪自己的衣服。

他剛將視線投過去,就看見賀橋拎著一個小朋友往外走去。

俏皮的麻花辮在空氣裏晃來晃去,隱約透出一絲掙紮。

等賀橋回來,池雪焰問他:“她怎麽出去了?”

賀橋語氣平常地回答道:“她想去客廳玩。”

客廳裏都是長輩在聊天,看不出有哪裏好玩的。

池雪焰由衷道:“愛好很特別。”

賀橋注視著他,仿佛隻是讚同他的評價,聲音很柔和:“嗯。”

“但她出去之前,是不是跟我說了句什麽?”

“沒有,你聽錯了。”

池雪焰就不再想了,隨口道:“你要吃糖葫蘆嗎?”

不愛吃甜食的賀橋,便也吃掉了一顆親手做的冰糖草莓。

冰涼的脆硬糖衣包著柔軟清甜的草莓,像冬天裏的春日。

在周圍響起的一片稚氣哀歎中,顯得更好吃了。

池雪焰忽然想過春天了。

也忽然感到一絲微小的遺憾。

他和賀橋坐在花園裏曬太陽的時候,看見盛小月笑盈盈地帶著客人參觀,向他們介紹自己親手設計與布置的每一處景觀。

也看見吃夠了東西的小朋友們圍在一起,玩著幼稚的過家家遊戲。

家的模樣應該是親手塑造的。

但結婚之初,他和賀橋都不在意這件事,全交給了長輩,隻在婚禮前像完成任務一樣,去了趟家居城挑裝飾品。

現在,他想要一個從頭到尾都由彼此決定模樣的家。

彼此間相似或不同的喜好交織在一起,將白茫茫的空間一點點塗抹上難以預料的色彩。

也是他不曾體驗過的事。

池雪焰終於有了關於蜜月旅行的靈感。

他興致勃勃地問身邊人:“要一起布置一個家嗎?可以帶著滿世界亂跑的家。”

賀橋聯想到他之前看過的旅行用車,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要豪華的家,還是簡單的家?”

“要輕便適中的。”池雪焰算了算時間,“還剩一個多月,應該來得及。”

四月的假期到來前,那些漫長疲憊的工作日,突然染上了別樣的色彩。

他有很多事要去學和做。

與賀橋一起。

在上班族依依不舍的心情中,春節假期轉眼間結束了。

今年的除夕很晚,是二月中旬,所以假期回來上了幾天班,就要到三月份了。

街邊樹枝上冒出的嫩綠新葉,最先宣告了春的到來。

四季來到了最短暫也最重要的那一段,萬物簇新。

始終繁忙的馬路兩邊,不同大樓裏的人們,對新一年展開的生活畫卷,都有一點新的感受。

秘書黎菲菲最近發現,賀總的辦公室裏陸續多了不少跟汽車有關的雜誌,以及一些全新的裝飾品。

而且不是讓下屬去買的,都是從家裏帶過來的。

黎秘書已經知道,老板要在四月份休個長假,和池先生一起出去旅行。

但她一度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們倆中午吃飯的時候,經常會聊一些她聽不懂的汽車術語。

吃過飯的午休時間裏,池先生不睡覺了,賀總也不處理工作了,而是一起坐在沙發裏看雜誌,還常常會看電腦上的視頻。

有關車輛檢查與維修的視頻。

黎秘書這才知道,那是場房車旅行。

這跟她想象中總裁會過的蜜月完全不一樣。

明明應該是私人飛機、豪華酒店、海浪遊艇,全程都有專人恭候與服務才對,哪裏需要自己去學怎麽修車。

但看著那些在布置房車時買多了,便被賀總帶到辦公室來的各種裝飾品,她又莫名地覺得很浪漫。

氣溫舒適的午後,坐在總裁辦外的秘書沒了困意,索性在自己的電腦上搜索起房車旅行的視頻。

有點羨慕。

體驗一下雲旅行也不錯。

門外的她戴著耳機看視頻,門裏的戀人肩挨著肩窩在沙發裏,翻看寫滿新知識的專業雜誌。

和煦春光向前浮動,漫過輕笑與絮語,漫過潔淨的辦公桌與書櫃,如風盤旋在敞開的窗邊。

原本安放在窗台邊緣的迷你氣球人不見了蹤影。

它有了新的去處。

徜徉的春光又飄過寬敞的馬路,青翠的楓樹,透明的玻璃窗,將四月吹向了麵對麵的另一棟樓。

牙科診所的前台安安覺得,這是一個有點寂寞的春天早晨。

平時關係不錯的池醫生請假了,要有一段時間不會來診所。

他用掉了全部的年假,又請了幾天事假,跟四月的法定假日與周末連在一起,就成了一個長長的假期。

據說是要去度蜜月。

這段時間的診所不算太忙,領導爽快地批準了。

畢竟池醫生是全診所最受小病人歡迎的醫生,預約永遠是最滿的,忙了那麽久,又剛結婚,迎來人生的新階段,是該充分休息一下。

同事們在羨慕之餘,也有點憂傷。

全診所裏最養眼的帥哥不來上班,本就千篇一律的工作日,顯得更加平淡無聊了。

而對於跟池雪焰比較熟的一些同事來說,這種憂傷是雙倍的。

安安挪動椅子,移到前台旁邊的窗口,托腮望著窗外,不禁歎了口氣。

對麵寫字樓下的咖啡廳外,每天早晨都會坐在那裏喝咖啡的帥哥也不見了。

果然是一起去度蜜月。

她是見過池醫生丈夫的,之前傍晚加班時,他來診所接過池醫生。

第二天,安安像平時那樣到了診所,拉開前台的百葉窗簾時,一眼就認出了樓下那道身影。

她當時就被一種又甜又酸又震驚的心情湮沒了。

好像在看偶像劇。

日日更新的那種。

因為每天早晨他都會來這家咖啡廳,有時看文件,有時看電腦,手邊是一杯咖啡。

安安還見過他抬頭望著診所的方向,像是在看誰。

肯定是在看站在辦公室窗邊的池醫生。

不知道池醫生的丈夫在哪上班,應該也在附近,或者跟診所順路吧。

坐在咖啡廳裏的人,每天都會專注地望向對麵樓上某個屬於牙醫的窗戶。

而擠在診所前台窗口的安安與朋友們,每天都一起傻笑著追這出無聲的戀愛劇。

她們跟池醫生比較熟,知道他的性格,沒有到處宣揚,隻是默默吃著檸檬糖。

反正是在牙科診所上班,不怕牙疼。

可惜接下來有好長一段時間要看不到了。

街上的楓葉重新生長,街景平凡如常,隻是四季更迭,冬去春來。

安安羨慕這樣美好的愛情,也羨慕這樣悠長的假期。

不想上班,想出去玩。

春天就應該無所事事。

想去逛公園,坐在草地上野餐,然後躺著曬太陽。

要不這個周末去吧?

安安幻想著周末的安排,目光從咖啡廳墨綠的遮陽傘上移開,突然注意到對麵傳媒公司立下的那塊廣告牌。

上麵換了新的“廣告”。

昨天還不是這樣的。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強迫自己離開窗口,椅子滑輪骨碌碌地響起。

……連那塊廣告牌都在助長她不想上班的情緒。

明明是給餐飲集團服務的公司,能不能做點正經的餐飲廣告!

還不如繼續問候大家的一日三餐呢。

陽光落進窗,前台的員工坐回工位,與走出電梯的同事們問候早上好,心裏盼望著趕緊快進到吃午餐,再快進到下班以及周末。

楓葉路上流淌的陽光則更豐盈。

晴朗溫暖的清晨,人行道上挎著包步履匆匆的行人,馬路上轎車裏等待信號燈的司機與乘客,在路過那塊廣告牌時,常有人抬頭張望凝視。

寬幅屏幕上,呈現著一副有水彩質感的靜態畫麵。

依然看不出是什麽商品的廣告,但令人嗅到忽然濃鬱的春日氣息,下意識為此駐足停留。

隱約朦朧的霧氣裏,一輛車向前駛入了濃蔭森林與樹間繁花,陽光是淡金色的,照耀著明亮的車尾燈。

仿佛是載著整個春天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