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5月8日,給進步聯盟做的演講
我希望在描述這一主題時,我作為精神分析師的從業經驗能派上用場,這個主題一直都是分析工作的重點,提及頻率也很高。它與建設性活動的根源之一有關,也與建設和破壞之間的關係有關。你可能會立刻意識到這個主題主要是從梅蘭妮·克萊因那兒發展而來的,她將相關想法匯集於“情感發展中的抑鬱狀態”這個標題之下——標題好壞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精神分析理論一直在發展,克萊因夫人提出了“人性中的破壞性”這一概念,並開始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理解它。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十年裏出現的一個重要發展,我們中的許多人都認為,如果沒有對弗洛伊德關於人類情感發展陳述這一重要補充,就不可能完成我們的工作。梅蘭妮·克萊因的研究擴展了弗洛伊德的論述,但並沒有改變精神分析師的工作方式。
本主題可被視作精神分析技術的教學課程之一。如果我判斷得沒錯,你甚至不會感到介意。然而,我確實相信,這個主題對所有有思想的人來說都至關重要,特別是因為它豐富了我們對“負罪感”一詞的理解,一方麵將負罪感與破壞性聯係起來,另一方麵又把它與建設性活動聯係起來。
這一切聽起來都相當簡單明了。破壞一個客體的想法出現了,產生了一種負罪感,並且導致了建設性的工作成果。但是我們發現的情況要複雜得多,當試圖進行全麵描述時,我們要記住,當這個簡單的序列開始變得有意義、成為事實時,這是個人情感發展的一項成就。
精神分析學家的特點是,當他們試圖去解決這樣的問題時,他們總是從發展個人的角度來進行思考。這意味著要回溯到初期,看看是否可以確定原點。當然,我們可以將嬰兒早期視為一種個人還未能感到內疚的狀態。然後我們便可以說,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們知道(在健康狀態下)內疚是能被感受到的,或是被體驗到——但這種體驗可能未被視為內疚感。在這兩者之間,還有這樣一個階段——內疚感能力正在被建立,我在本文中關注的就是這個時期。
這無關年齡和日期,但我要說明的是,父母有時可以在嬰兒1歲之前就察覺到孩子開始有負罪感了,盡管沒有人會認為,孩子在5歲之前已經牢固地確立了一種技巧,能對破壞性想法承擔全部責任。在探討這種發展時,我們知道我們是在談論整個童年,尤其是青春期;如果我們談論的是青春期,那我們也在討論成年人,因為沒有一個成年人在所有時間內都是成年人。這是因為人們不僅僅處於他們自己當前的年齡,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可以是任何年齡的人,或是沒有年齡的人。
順便說一句,在我看來,當破壞性與我們在受挫時感到憤怒,或對反對之事感到厭惡相聯係時,或者當這是對恐懼的反應時,我們相對容易發現自己內在的破壞性。困難的是,每個人都要為個人的破壞性承擔全部責任,這種破壞性天然存在於與感覺良好的物體的關係之間——換句話說,它與愛有關。
這裏出現了“整合”一詞,因為如果一個人可以想象一個完全整合的人,那麽這個人就會為因為活著而產生的所有感覺和想法負責。相反,當我們需要在自己之外找到我們不讚成的東西並付出代價時,這就是整合的失敗,代價就是失去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破壞性。
因此,每個人都必須有能力對個人的全部情感和想法負責,而“健康”一詞與實現這一目標的整合程度密切相關。健康個體不必非得使用“投射”這一技巧來應對自身的破壞性衝動和想法。
你們會了解到,我越過了所謂情感發展的原始方麵的最早期階段,換言之,我要說的不是頭幾個星期或幾個月。這一基本情緒發展領域的崩潰會導致精神疾病的產生,也就是精神分裂症,本次演講並不會探討這些問題。在本文中,我假設在每種情況下,父母都提供了必要的照顧,使嬰兒能夠開始管理個體的存在。那它可以同樣適用於在某個發展階段對正常兒童的護理,或者適用於兒童或成年人治療的某個階段,因為在心理治療中,其實真的沒什麽新鮮事。能夠發生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那些原本在個體發育過程中沒有被完成的事情,會在治療後期的某個階段內完成。下麵我將列舉一些事例,在此隻提及相關的部分細節,故其餘內容會被省略。
案例1
這個例子是對某位精神治療師的分析。在一次談話中,他告訴我,他曾看過一位患者的演出,也就是說,他沒有扮演谘詢室中治療師的角色,而是與工作狀態下的患者會了麵。演出需要迅捷的動作和嫻熟的技藝,患者也表演得十分出色,但這些都對治療起不到什麽作用。
隻是讓他像入魔般圍著沙發團團轉。我的病人(也就是這個人的治療師)對他所做的事表示懷疑,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好是壞,盡管他覺得去看看這個人在工作中的狀態對他來說可能是件好事。然後,他提到了自己的複活節假期。他在鄉下有一棟別墅,他非常喜歡體力勞動和各種建設性活動,他喜歡擺弄一些小玩意。然後,他繼續描述了家庭生活中發生的一些事件。我不需要把他所描述的內容和感受都一一告知你們,但我會說,他回到了一個主題,這個主題在最近的分析中很重要,各種工程工具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在他來找我做分析的路上,他經常會停下來,盯著我家附近一家商店櫥窗裏的一台機床。這非常能說明問題。這是我的病人實現口欲期攻擊性的一種方式,是一種原始的愛的衝動,帶有冷酷性和破壞性。我們可以稱之為“吃”。他的治療趨向於原始的愛的殘酷,而且可以想象,為了實現這一點有多不容易。(巧合的是,這個人知道這個理論,並且能夠以一種理智的方式詳盡地描述這些過程,但他來找我谘詢是為了做畢業後的分析,因為他需要真正接觸到他的原始衝動,不是頭腦中的聯想,而是本能經驗和身體感覺。)在一個小時的交談裏,還有很多其他內容,包括對以下問題的討論:一個人能不能吃掉蛋糕,並擁有它?
從中唯有一個啟示,即當這種與原始的愛情和客體的破壞有關的新材料出現時,它已經涉及了一些“建設性工作”。當我向患者解釋破壞(吃)時,我可以提醒他關於建設性工作的話。我可以提醒他,正如他看到他的病人在表演一樣,他的表演讓人感覺到急速動作的意義,所以我也可以看看他在花園裏蒔弄花草,使用小工具來修繕房子。他可以推倒牆壁,也可以劈開樹木,他在做這一切時都樂在其中,但如果這與建設性的目標背道而馳,那將是一個毫無意義、瘋狂的插曲。這是我們在工作中經常會遇到的一個問題,也是我今晚演講的主題。
也許可以這樣說,人類不能容忍他們早期之愛中帶有破壞性目標。然而,如果正朝著這個目標前進的人已經有了一個建設性目標的證據,可以提醒他或她,那麽這個想法就是可以被容忍的。
我在這裏想到了一個曾經接診過的女性患者。在治療初期,我犯了一個錯誤,幾乎使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我解釋了某些特定的事情,比如口欲施虐,即殘忍地吃掉屬於原始愛的客體。我有很多證據,而且事實證明我是對的,雖然之間隔了十年之久。我吸取了教訓。在隨後的長期治療中,患者成了一個真正完整的人,能夠接受她原始衝動的真相。最終,經過十年或十二年的定期分析,她終於準備好了接受這種解讀。
案例2
一名男性患者走進我的房間,看到一台別人借給我的錄音機。這使他產生了一些想法,他躺下來,聚精會神地為一小時的分析工作做準備時說道:“我想,當我完成治療後,我在這裏發生的一切將以某種方式對世界產生價值。”我暗暗留心,病人這句話可能表明,他又要萌生那些破壞性工作的想法了,自兩年前開始治療以來,我也不得不屢次與這一係列破壞性事件做鬥爭。在治療結束之前,病人就對我有了新的認識,他嫉妒我是作為一個分析師,做得還不錯。他有種衝動,要感謝我一直以來做得不錯,感謝我能夠做他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們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對話,但他現在比以前更容易接觸到他對所謂好事的破壞性感情了。當這一切都徹底確定了下來後,我提醒他,當他進來看到錄音機時表達了一種希望,即他的治療本身可能是有價值的,將有助於滿足人類的普遍需要。(當然,我沒有必要提醒他,因為重要的是發生了什麽,而不是討論發生了什麽。)
當我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時,他說,這感覺是對的,但如果我根據他的第一句話來解釋,那將是多麽可怕。他的意思是,如果我肯定了他這種想要產生價值的願望,並告訴他這表明了一種破壞欲,他必須首先釋放這種破壞性的衝動——他必須利用自己的時間,通過自己的方式去實現它。毫無疑問,正是他的能力使他足以與他的破壞性進行更密切的接觸,從而產生最終貢獻的想法。但建設性的努力是虛假的,而且比毫無意義還要糟糕,除非他如他所說,首先釋放這種破壞性的衝動。他覺得到目前為止他的工作都沒有一個適當的基礎,事實上(正如他提醒我的那樣),正是出於這一點,他才來找我做治療。順便說一句,他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但每當他走向成功時,他總是感到越來越徒勞和虛偽,並需要證明自己其實一文不值。這就是他的生活模式。
案例3
一位女同事討論了一位男性患者。這個人伸手接觸到的材料可以被解釋為一種想要從分析師那裏偷竊的衝動。事實上,在經曆了一段成效斐然的分析工作後,他對她說:“我現在發現,因為你的洞察力,我恨你,而這正是我需要你具備的東西;我有一種衝動,想從你身上偷走任何能讓你勝任這項工作的東西。”其實,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他曾順帶說過,如果能賺更多的錢,就可以支付更高的費用,這該有多好。你會在這裏看到同樣的事情:他到達並利用了一個慷慨的平台,以便我們從中瞥見對一件好物的嫉妒、偷竊和破壞欲,這是慷慨的基礎,屬於原始的愛。
案例4
下一個片段節選自一個很長的案例描述,一個青春期女孩正在接受一位治療師的治療,而這位治療師同時也在自己的家中照看這個女孩。這種安排有優點,也有缺點。
這個女孩病得很重,按我的話來說,她正從長期的依賴和嬰兒狀態中恢複過來。現在女孩在與家庭的關係上並沒有倒退,但在有限的治療期內仍然處於一種非常特殊的狀態。這些會在晚上的某個固定時間發生。
有一段時間,這個女孩表達了對×夫人(既照顧她,又為她治療的那個治療師)最深的仇恨。在治療以外的時間內,一切都很好,但在治療時間內,×夫人被徹底地、反複地摧毀。我們很難表達她對治療師×夫人的憎恨程度,事實上,那是一種將其挫骨揚灰的想法。在這裏,治療師並未去看工作狀態下的患者,因為×夫人一直在照顧這個女孩,她們之間同時存在著兩種不同的關係。在這一天,發生各種各樣的新事情:女孩開始想著幫×夫人打掃房間,擦亮家具。這種善意前所未有,即使在這個女孩得重病之前,她在自己的家裏也未幫忙過。
在我看來,其實很少有青少年從未從事過家務勞動,可她甚至沒有洗過餐具。因此,這種幫助是一個全新的特征,它發生得悄無聲息,伴隨著一種非常徹底的破壞性,這種破壞性是孩子開始在愛的原始方麵裏發現的,而這種愛是她在治療期間,在與治療師的交往中接觸到的。
你會看到同樣的想法在這裏重複著。自然,患者意識到破壞性的事實使當天出現的建設性活動成為可能——即使在白天,這種活動也出現了。但我剛才想提醒你們一句,這些建設性和創造性的經曆有可能使孩子接觸到她的破壞性。
你會看到一個推論,那就是患者需要機會去參與和做貢獻,正是在這裏,我的主題與普通生活聯係在了一起。創造性活動、富有想象力的遊戲和建設性工作的機會,正是我們努力讓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的。我將再次提及這一點。
我現在想試著把我以案例材料的形式提出的觀點匯集到一起。
我們正在處理負罪感的一個方麵。它來自對原始的愛中破壞性衝動的容忍。容忍一個人的破壞性衝動會產生一種新的東西:享受各種想法的能力——即使其中存在破壞性,以及享受身體興奮。這種興奮來自這些想法,這些想法也會激發這種興奮。這種發展為關注的體驗提供了空間,這是一切建設性事物的基礎。
你會發現,根據所描述的情感發展階段,可以使用不同的詞匯組合:
毀滅——創造
破壞——重建
仇恨——強烈的愛
殘忍——溫柔
弄髒——清掃
破壞——修補
……
我的論述方式也是如此。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觀察一個人的修複方式,然後可以自作聰明地說:“啊哈,這意味著無意識的破壞。”但如果你這樣做,對世界並沒有多大幫助。或者,你可能會在某人的修補行為中看到,他或她正在建立一種自我力量,這種力量使人們能夠容忍那個人本性中的破壞欲。假設你以某種方式阻止了修複工作,那麽在某種程度上,這個人就會無法對他或她的破壞性衝動負責,臨**的結果要麽是抑鬱,要麽是通過其他地方的破壞性來尋求緩解,也就是說,使用投射機製。
為了結束對這一廣泛主題的簡要闡述,我將在此列出一些日常工作中的應用,這些工作是下列觀點的基礎:
1.做出貢獻的機會以某種方式幫助我們每個人接受破壞性,這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它十分基礎,屬於愛,也就是“吃”。
2.提供機會,當人們從事建設性工作時保持一種洞察力,這並不一定有效,我們可以看到其中的原因。
3.我們給了機會讓其為某人做出貢獻,我們可能會得到三個結果:
(1)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2)機會錯付,最終建設性活動被撤回,因為它們被認為是虛假的。
(3)給那些無法感知到個人毀滅性的人提供的機會被認為是一種責備,其結果是災難性的。
4.我們可以使用我所討論的觀點來掌握負罪感的工作方式,即從破壞性轉化為建設性。(這裏必須指出的是,我所說的內疚感通常是無聲的,沒有意識的。它是一種潛在的內疚感,被建設性活動所抵消。而臨**的內疚感是另一回事,它是有意識的。)
5.從這一點上,我們對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的具有強迫性的破壞性有了一些理解,但這是青春期的一個特殊問題,也是反社會傾向的一個規律性特征。破壞性雖然具有強迫性和欺騙性,但它比建設性更誠實,因為建設性並不是建立在內疚感的基礎上,內疚感是由接受個人對美好事物的破壞性衝動而產生的。
6.這些涉及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當一位母親和一位父親為寶寶的降臨做了充分準備時,這些事情正在以一種相當隱匿的方式發生。
7.最後,我們得出了一個迷人而富有哲理的問題:一個人能吃了蛋糕,並擁有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