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喬忽然有點後悔了,如果今天自己再死皮賴臉一點,留在沈隨家裏就好了。

隻要沈隨不開口,自己就一直賴在他身邊不走,不,就算他開口了,自己也不走,什麽離婚協議,打死不簽,看他沈隨能拿自己怎麽辦?

但江喬骨子裏那無用的自尊和矜傲又不允許他這麽做。

隻能……拜托謝晨樂收留自己幾天了。

雖然都是狐朋狗友,但謝晨樂對江喬而言,是有點不一樣的。

他們自小相識,臭味相投到了一起,小時候一起打架,搶其他小朋友的零食玩具,長大了一起泡妞逃課,在各大會所裏醉生夢死,一擲千金。一起被找家長、一起被痛罵、又一起被揍被打,十年多一晃過去,比起單純的朋友,更像是好兄弟。

要說如此境遇裏,江喬還能向誰求助,那就隻有謝晨樂了。

他的指尖懸在那串號碼上,還沒按下去,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帶著幾分笑意的“江喬”。

那聲音很好聽,可惜實在太冷了,幾乎要凍掉人的骨頭。

江喬動作一滯,下意識回頭,隻見大廳打開的觀景電梯裏,款步走出來一個身高腿長的英俊男人,烏黑發絲向後梳的一絲不苟,雙眸狹長冷豔,薄唇邊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氣場強大。

男人左耳上一枚黑曜石耳釘,又為他這副社會精英的模樣平添了幾分痞氣。

江喬詫異道:“岑連星?”

心中煩躁: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怎麽偏偏就在這裏碰到了這小子?

如果說謝晨樂是最像他好兄弟的狐朋狗友,那麽岑連星就是最像他弟弟的青梅竹馬——括弧,曾經。

岑連星小時候和他玩的是很好的,以前這家夥長得矮小,常被其他孩子起伏,全仰賴江喬像老母雞一樣護著他,岑連星也總愛粘著他。

可後來大夥長大了,岑連星卻和江喬越走越遠,任由江喬如何挽回也無法,後來撞見這貨竟然和白念玩在一起,江喬在紫月裏罵了一晚上這狼心狗肺的玩意兒,後麵也再也不和他來往了。

沒想到如今落魄,竟然會和岑連星在這裏狹路相逢。

江喬眯起眼,而岑連星似乎一點兒沒發覺他的不悅,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一手揣在口袋裏,一手夾著煙,姿態十分悠然自得。

“江二少……”岑連星一米八七,比江喬要高上不少,因此兩人麵對麵時,他能夠居高臨下的打量江喬:“聽圈子裏都在說,江二少並非江家親生子,而是個被抱錯的贗品,不知是真是假啊?”

此言一出,江喬臉色頓時青白交加。

圈子裏都在傳……

不得不說,白念比他想得更狠,動作也快,昨天剛和江家人在一起抱頭痛哭,今天就已經開始整自己了。

是自己小瞧他了。

江喬不願在岑連星麵前露怯,似笑非笑的嗤了聲:“是真是假的,和你有什麽關係?”

“是和我沒關係。”岑連星抬起手腕,將煙送到嘴邊,深深地抽了一口,那雙從來都冷若寒冰的眸子微眯起來,就連餘光都好像擁有能看破人心的力量:“但是看到江二少這副模樣,我又不得不信了。”

說著,他玩味地低頭看了眼江喬手裏的手機屏幕,嘴上依舊道:“被拒絕入住,江二少應該還從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吧。”

江喬皺起眉,是真受不了岑連星這種陰陽怪氣冷鬱鬱的調調,手指微動,鎖上了屏幕,語氣十分不好道:“關你什麽事?岑大少,我們之間的交情應該還沒到聊這些東西的地步吧。”

“確實不關我事。”岑連星笑了下,那笑意卻更像是冷笑,“誰讓我太好心呢?實在不忍心看被趕住家門的江二少,再吃一次苦頭了。”

心上血淋淋的傷疤被狠狠地揭開,江喬神色幾變,眼神也冷了下來,瞪著岑連星,像隻凶獸:“……什麽意思?”

岑連星絲毫沒被江喬唬到。

沒了江家的江喬……頂多就是一隻被拔了爪子的小野貓,根本不足為懼。

他牽了下唇角,那張一向冷漠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愉快的情緒:“沒人告訴你嗎?白少昨天,可是坐著星航的航班回來的。”

“否則你想想,哪家航空公司敢冒著得罪江家小祖宗的風險,願意接他回來呢?”

星航是謝晨樂家裏的企業。

換而言之——

白念是謝晨樂親自跨越重洋,接回國來的。

然後,他的丈夫……或許應該說是前夫又過去接了機。

他們親手將白念送回了國,讓他毀了自己的一切。

而這兩個人,在做完這些事以後,一個摟著自己的腰用甜言蜜語哄騙自己,一個嘻嘻哈哈地用生日宴會的名義哄自己開心。

一股寒意自脊骨躥上,侵入四肢百骸之中。

江喬怔愣地看著岑連星帶著嘲諷笑意的眸子,神情怔然,半響未能吐出一個字來。

他下意識想要否認岑連星,可理智清楚的告訴他,岑連星根本沒必要說這種無聊的謊言。

一隻無形的手伸進了他的胸腔,狠狠攥住了肋骨中支離破碎的心髒,肆意揉捏,試圖從那幹涸空洞的肉團中再擠出痛苦的血液來。

——假的。

全是假的!

最恐怖的永遠不是來自敵人的攻擊,而是從最信任的背後襲來的一刀。

一瞬間幾乎連呼吸都無法繼續。

江喬昨夜大病一場,溏淉篜裏本就沒有好全,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連遭打擊,大腦襲來一陣暈眩,連帶著脹痛,喉嚨開始反酸,身體在向他發出最後的警告。

他捂住額頭,後退了一步,手扶住旁邊的牆壁,俯下身大口喘氣,希望借此能緩解一點痛苦。

岑連星一時不察,被他蹭到了手腕,緊接著就被青年高到不正常的體溫燙得愣了一下。

岑連星神情古怪了一瞬,不過很快便恢複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你發燒了。”

江喬努力緩過了這陣暈眩,一把推開了岑連星:“……你前天在紫月等我到十二點,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句話嗎?”

岑連星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前天自己在生日宴會上等江喬的事:“是啊,不然呢。”

江喬無力再爭執,他認清了,自己現在就和一條流浪狗差不多,誰想都能來踹自己一腳。

行,挺好的,踹吧,踹完了就趕緊滾。

他一言不發,勉強站直身體,拉著行李箱要走。

岑連星也收回了手,看著青年單薄的身影,眸子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但可以肯定的是,裏麵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快意。

那是看到高位者落入泥沼裏,呼風喚雨者再抬不起頭來,高貴矜傲之人飽受折磨的扭曲快感,給岑連星帶來了一種奇異的狂喜。

這就對了。

江喬,你一點兒都不適合站在高處。

這幅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的模樣,才最適合你。

岑連星壓下了唇角的笑意,抬起手,又抽了口煙:“哦,最後一點兒好心。A市所有叫得上名號的酒店,還有房屋中介公司,都已經被打過招呼了——而且是你的好哥哥江書洲親自去打的招呼,你就不用再去白費力氣了。”

江喬沒有回頭。

岑連星站在原地,看著發著燒的青年走到路邊,抬起手臂艱難地招了輛出租車,直到那輛出租車徹底消失在車流中,他才收回視線,“哈”地笑了一聲,卻也不知道在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