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顧也涼,你家貓又離家出走了!”

當小野高分貝的魔音在我耳邊轟炸時,我正跟夢中的王子踏上十裏紅毯,宣完誓,交換完戒指,正準備來一個長達十分鍾的法式熱吻。

“離家出走而已,又不是死了。”我撐開眼皮,淡定地掀開薄毯,一骨碌翻身坐起來,嫌惡地盯著麵前這個咬著牙刷蓬頭垢麵的女人,她嘴邊的泡沫快滴到衣領上了。

“女王大人,是在下輸了。”小野雙手捧起漱口杯,恭敬地朝我呈上,我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繞過她,趿著拖鞋往外走。

宿舍其他人還在睡覺,小野三步並作兩步,粗胳膊一撐,將我攔在門口:“你還沒洗漱、吃飯、早讀、記單詞,這樣出去不優雅。”

我對她微微一笑,頭一低,從她的胳膊下鑽出門:“不急,我先找貓。”

我爸常年在外地工作,我媽在我五歲的時候就拋下我,不知道跟誰走了,所以,家裏麵隻有我跟年紀比較大的奶奶,以及那隻叫笑笑的貓。我平時都是和笑笑吃飯睡覺、說話打鬧,換而言之,這隻貓是我的**。

“笑笑,你出來,姐姐給你買了好吃的小魚幹。”

“笑笑,露個貓臉,我帶你去找帥氣的小公貓。”

“笑笑……”

我貓著腰,在濃密的草叢裏穿梭著,南城A大果然名不虛傳,環境優美,景色宜人,就這一塊足球場大的草叢,我恨不得鏟平它。

“噗……”一聲嗤笑在我身後響起,我警覺地回頭,正迎上一雙閃亮的眼睛。那人塞著耳機,搖頭晃腦,嘴裏嚼著口香糖,手上最新款的索尼單反正對著我。

這人有點兒眼熟,我從宿舍那群花癡女的手機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四城?還是虎成來著?我忘了。

“別動。”男生忽然喊了一句,嚇得我一愣,隻聽“哢嚓”幾聲,相機裏記錄下我一張張“別人欠了我幾百萬”的冰塊臉。

“真是狼狽!”男生看著照片咂了咂嘴,轉而打量我,“你不去上課,蹲這裏幹什麽?”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衝動是魔鬼,好女不跟惡男鬥,不跟沒腦子的人計較,重要的事情要提醒自己三遍。

我沒打算理他,轉過頭繼續呼喚著笑笑。這貓越來越不像話了,操碎了我的心。一聲微不可聞的“喵”傳進我的耳中,我眼疾手快,一把撈住那個黃色活物。

我揪著笑笑的耳朵,抱著它往宿舍走。男生見我無視他,伸出腳想絆倒我,我巧妙地躲過。他又攔下我,連續對著我照了幾張相片,不以為然地說道:“司城。”

我疑惑地看向他,男生好心情地補充道:“我叫司城,司機的‘司’,城市的‘城’,告訴我你的名字。”

城市司機?

我心裏暗笑,打量著這個神氣的家夥。

碎劉海兒,不羈又孩子氣的笑,比我高,有點兒帥,但就是讓人討厭。

“看夠了嗎?”司城咧開嘴,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

我收斂心神,轉過身,打算換一條路離開。

“宿舍不準養貓,你這麽調皮,宿管阿姨知道嗎?”司城語氣裏的威脅意味很明顯。

“歡迎舉報。”我頓了頓,丟下這麽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中午,下課鈴響,同學們像脫了韁的野馬,高唱戰歌直奔食堂。

人生在世有三趕,趕著去投胎,趕著去救火,趕著去覓食。很明顯在學校裏,被馬克思主義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影響的學生屬於第三種。

食堂裏人山人海,我被人擠得幾乎站不穩。

“嗨,好巧啊!”我看到司城滿身飯粒地從遠處走來,他費力地擠開人群,笑嘻嘻地走到我麵前,將一個滿滿當當的快餐盒塞到我手裏,“這份給你,你那小身板,當心擠得骨折。”

我還來不及拒絕,他就奪過我手中剛拿到的空餐盤,又大氣凜然地衝進了人流中。

我低頭看著手上這盒堆成小山的白米飯,無語。

“說誰吃飯不給錢呢!我這不是忘帶錢包了嗎?你甩什麽臉!”吵吵鬧鬧的人群中,一個尖銳的女聲尤其刺耳。

我循著聲音望過去,西北角的小炒餐廳,一個穿著紅色短裙的女生正粗著嗓子跟食堂大媽叫囂。大媽手裏還拿著大勺,作勢就要往女生頭上敲去。

“嘿,小姑娘挺橫呀!吃飯不給錢,就這點兒素質?你爸媽花錢送你來學校,長沒長腦子?你要是我閨女,養你還不如養……”說著,大媽學狗叫了兩聲,引起四周一片哄笑。

罵人不罵父母,我有點兒看不下去。

我粗略地掃了一眼女生餐盤裏的殘羹冷炙,在心裏估算飯錢:一盤水煮魚上麵漂著幾隻紅椒,旁邊一碟花菜炒肉,肉不見了,花菜未動,其他的都隻是一些涼菜。

“我替她埋單。”我指著那個女生,臉不紅氣不喘地對大媽說道。

那個女生的眼睛瞪得很大,我脊背挺得筆直,徑直走過去,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錢包,夾出鈔票拍在桌上:“不用找了。”

我拉著那個女生從圍觀的人群中逃出來,很明顯她還沒有回過神。

女生咽了咽口水,秀眉一挑,疑惑地問道:“同學,我們認識嗎?”

我搖了搖頭,鬆開她的手,打算離開。下一秒,這個女生一把抱住我的胳膊,說道:“我們做朋友吧!我叫林悅悅,網絡管理係的八卦女王。就衝你今天救我這次,以後想知道什麽校內緋聞,我給你第一手資料,我保證。”

原來是隔壁係的同學,我對她微微一笑,借機甩開她的手。剛剛見義勇為,我不小心弄丟了司城塞給我的快餐盒,快餐不貴,欠下債可不好。

(2)

林悅悅立馬像一條無骨的八爪章魚黏上我,我有些不自在。林悅悅卻將我抓得更緊,她毫不在意地看著我,說道:“反正今天謝謝你了,最近《猴子歸來》很火,你知道嗎?我把買資料書的錢都省下來了,隻為了看猴子。我把錢花光了,意思就是我帶了錢包也付不起飯錢。”

我停下腳步,詫異地看著她,問道:“沒錢你還吃小炒?”

“嘿嘿。”林悅悅朝我笑了笑,語氣中頗有得意,“我樂意,我就想給咱猴子生猴子,當一瓶無汙染的純淨水,送我大國漫登上電影票房的王座。不過少吃一頓飯也不行,會死人的。”

“猴子?國漫?明星?你的副業是八卦記者啊?”我一頭霧水。

林悅悅一副“你是外星人”的表情看著我,隨後話匣子一下打開了,一番話劈裏啪啦像暴雨般砸下來:“那可不,我可是專業的好嗎!娛樂圈最帥的是誰?李易峰!老少通殺的是誰?TFBOYS啊!時下的國民男神就是猴子,太炫酷啦,我又想去看電影了……”

林悅悅激動地搖晃著我的肩膀,如果不是我定力好,現在肯定因為腦震**被送往醫院了。

“真是巧啊,大喇叭。”

人來人往的食堂門口,司城穿著塗畫得亂七八糟的白襯衫,端著兩個堆成小山丘的餐盤走過來。他不滿地看我,說道:“給你。”

我沒有接過餐盤,甚至忘了問他怎麽知道我把快餐盒弄丟了。氣氛有點兒詭異,我隻想逃開。

林悅悅可不管我的心思,她迅速上前,拍了一下司城的肩膀:“大帥哥,巧了,你認識這位同學?”

林悅悅曖昧的目光在我和司城之間遊離,司城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林悅悅哈哈大笑起來,對我點頭表示了然。理智告訴我,必須遠離這兩個人,我繞過他們,往教室方向走去。

自作孽不可活。我恬不知恥地將自己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顧家先祖肯定會以有我這種不肖子孫為恥。

身後有人在喊我,我索性裝聾,快步趕往小賣部。剛剛一番折騰,我肚子有點兒餓。

司城緊趕慢趕地追上我,攔在我麵前,酷酷地開口:“我下周要去參加一個攝影展覽,你代替我去班上答到。”

簡直無理取鬧,憑什麽?

我躲開他,往前走。

“顧也涼。”司城突然喊了一聲。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隻見他舉著一疊扇狀的照片——草叢,各種背影,貓……正麵正是本人。

竟然拍了這麽多!我的注意力全部在照片上,甚至忘了去探究他從哪裏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不是司城,老師不瞎。”我觀察了一下那堆照片,目光轉移到他的臉上。

司城打了個響指,衝我挑眉一笑:“這還不簡單?老師要是問起來,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的名字就像男生的。”

“你可以直接找一個男生去。”我盯著他足足看了十秒,確定他沒有在開玩笑,友好地向他提建議。

“這個嘛……”司城故意拖長尾音,臉上全是奸詐,“可我隻對你感興趣……”

這是想看我出醜啊!

我看著麵前這張欠揍的臉,恨不得把它按進泥裏。我冷眼看著他,問道:“要是我不答應呢?”

司城揚了揚手中的“有力武器”,怕效果還不夠,他又喃喃自語道:“選哪張好呢?你說宿管阿姨喜歡正麵照還是側臉照?啊,我猜正麵更震撼,你覺得呢?”

可惡!我雖心有不甘,卻隻能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我安定心神,退讓一步,說道:“我可以幫你,但是有一條,要是被老師抓到,後果你全權負責。”

“沒問題。”司城爽快地應承,隨即將照片放進了上衣口袋。

我看著他的動作,朝他伸出手:“那照片先還給我。”

司城伸出食指,衝我搖了搖,笑道:“這可不行,要是你沒去答到,耍了我怎麽辦?照片就放我這裏了。”說完,司城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眼看沒商量了,我也不想跟他糾纏,轉身就走。走出很遠,還能聽到司城的笑聲。

我按照約定,拿著自己的課本頂替司城去上課。

上課鈴還沒響,我選在一個人少的角落,翻開英語書,閉上眼睛默記單詞。一陣薄荷清香襲入我的鼻間,我睜開眼,看到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男生在我旁邊坐下。

“你好。”男生禮貌地跟我打招呼,眼睛裏笑意朗朗。

“你好。”我回應一句,看向他桌麵攤開的書,扉頁上行雲流水地寫著“宮傑”兩個字,看來是他的名字。

“你不是我們班的同學。”宮傑輕笑一聲,用了肯定的語氣。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點點頭:“我叫顧也涼,廣告係的新生,今天來幫人答到。”

“這樣啊,我……”宮傑了然地點點頭。

“丁零零——”上課鈴聲打斷我們的對話,我們有默契地住了嘴。

我對這課不感興趣,於是翻開一套試題卷,趴在桌上做起來。宮傑也很安靜,沒打擾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心忽然一空。我愕然地抬起頭,迎上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我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注視著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地中海的爆款發型,中間留著幾根尷尬的頭發。

“這位同學是我們班的嗎?以前怎麽沒見過?”

我的腦子飛速轉動,明白這是被抓了。我剛準備起身,旁邊一個人先我一步發言:“魏老師,這是我朋友,一直想聽聽您的課,今天特意過來的。”

魏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老式眼鏡,將英語書還給我,眉開眼笑地說道:“好好好,不過,一心二用,旁聽效果就不知道如何了。”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笑聲,魏老師冷眼一掃,那些學生立刻住口。魏老師也不再糾纏,回講台繼續講課。

我看向旁邊的宮傑,他發覺我在看他,微笑著示意我已經沒事了。

“謝謝。”雖然這兩個字像蚊子哼哼,但我知道他聽到了,宮傑沉聲說了句“沒事”。

他和司城完全不是一類人,這個人溫柔又謙和,讓人感覺很舒服。我不禁感慨,同樣是人,差別怎麽就這麽大?

“呃……你也……”我這才注意到,宮傑的課桌上擺著一本《高數》,旁邊的稿紙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符號。

“我也一心二用?”宮傑笑著接過我的話,食指和中指夾著筆,撐著腦袋看著我。

我毫不遲疑地點頭,看我做這個動作,宮傑輕笑一聲。

我轉過頭,將書頁翻得嘩啦直響,宮傑也沒再說話。我偷瞄過去,那張稿紙被他撕下,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我想了想,快速地在紙上寫下“為了感謝你今天幫我,改天我請你吃飯”這句話,偷偷將它遞到宮傑的課桌上。

宮傑看完,充滿意外地看著我。

我一言不發,等著他的答案。他將那張紙夾進書中,衝我一笑:“好啊,隨時有空。”

我輕蹙眉頭,這才是正常人交往的方式和態度嘛,真想拎著那個城市司機過來學習一下。

(3)

上午沒課,我趴在宿舍的書桌上,看著讓人頭疼的專業書。

“顧也涼,你的電話。”鑒於鈴聲已經響了十秒鍾,我還無動於衷,小野放下眉刷和鏡子,從我的包裏拿出我的手機,遞到我眼前。

“幫我接一下。”我懶懶地開口,連頭都不想抬。

“小樣,看書看得都入魔了。”小野嗔罵一句,走遠幾步,電話隻接通三秒,這個女人就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怎麽?被敲詐了?”我瞪了她一眼,順手抄起手邊的橡皮擦朝她砸了過去。

“小野,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顧也涼上次參加辯論賽獲獎了?獎金可觀?”宿舍裏的人像嗅到糖的螞蟻,立刻圍了過來。

“司城約她出去吃飯,現在在樓下!”小野一字一句念完這句話,宿舍裏馬上炸開了鍋。

“顧兒,不錯啊!學習和感情兩不誤,喂,什麽時候勾搭到了司城這樣的大帥哥啊?”

“發展到哪一步了……”

“你們猜。”我合上書,對著她們微笑,奪過手機,隻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我穿上帆布鞋,換了一條白色雪紡裙,頭發隨意一綰,“砰”地將那些不懷好意的笑聲關在門內。

宿舍樓下,司城抱著一束紅玫瑰,笑吟吟地注視著前方。看到我出來,他隨即迎了上來:“送你,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請你吃飯,必須得請!”

我沒有接花,看著他被風吹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揶揄道:“攝影展覽結束了?”

“結束了。你說我這人吧,就是任性,學習好,興趣廣泛,人長得帥。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司城說完,突然變得嚴肅,我正納悶,看到不遠處兩個女生不時往我們這邊看。

“別說話,有女生看著我呢。”司城壓低聲音,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故意一本正經地抹了抹頭發。

不要臉!

我在心裏暗暗罵一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少女,你腳下安裝了風火輪嗎?走那麽快……”司城不滿地抱怨著,快步追了上來。

他一個大男生抱著一束花,實在紮眼,一路上不少女生對我們指指點點,捂嘴偷笑。

我停下腳步,叫住他:“喂……”

司城回過頭,張嘴“啊”了一聲,疑惑地看著我,問道:“我在呢,什麽事?你說吧。”

我冷哼一聲,咽了咽口水,想了想,提醒他:“你能不能把花扔了?”

“什麽?”司城將手放在耳邊,湊近我,故意大聲問道,“我要是不扔,你咬我嗎?”

這簡直是無賴!

我臉色一沉,看著他得意的樣子,衝他攤開手:“拿來!我收下。還有,收下後處理權就是我的吧?”

司城狐疑地看著我,點點頭,慢吞吞地將花放到我手裏,想看我能玩出什麽花樣。我抱住那束如火般的花,司城笑眯眯地衝我眨眨眼,他的手機恰好響了。

司城走開幾步,“嗯嗯啊啊”半天,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他臉上的表情高興得像吃了糖一樣。

掛掉電話,司城過來,想拍我的腦袋,我及時退了幾步,冷言道:“好好說話,別動手。”

司城收回手,讚同地點點頭,從自己的單肩包裏翻找一通,掏出一個藍色的便簽本,快速寫下一行字,撕下來將它放在我麵前的玫瑰上,說道:“我現在有點兒急事,這是地址,一個小時後見。”

這就拋下我了?

我站直身子,盡量讓自己顯得有氣度、有胸襟,送走這尊瘟神,我求之不得。我聳聳肩,對司城做了一個“你隨意”的手勢。

司城很滿意我的反應,他邁開腳,做出一個自以為很帥氣的動作,嚴肅地盯著前方,比畫了一個開槍的手勢:“你放心,我現在是去執行秘密任務,帶著你很危險。”

司城調轉方向,修長的食指瞄準我:“你看,就像這樣,瞄準目標,扣下扳機,砰——”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要不是司城跑得快,我絕對會將手上的玫瑰花砸到他的腦袋上。

(4)

我站在一個綠漆垃圾桶前,舉高右手,正要扔掉手中礙事的“答謝禮物”,身後一聲高分貝的大叫嚇得我一愣。

我回過頭,看到林悅悅大驚小怪的表情,她指著我,結結巴巴地說道:“顧……顧也涼,你……你辣手摧花?”

這個女生運用成語的能力實在不敢恭維。

我揉了揉額頭,將花全部塞進林悅悅的懷中,說道:“你喜歡嗎?那送給你好了。”

林悅悅小跑幾步,攬上我的肩膀,笑得像狐狸一樣:“男朋友送的?司城?還是其他人?”

八卦記者還真是浮想聯翩,邏輯非常人能比。

我不習慣這麽親密,深吸一口氣,輕聲一笑:“林同學,你一直跟著我,沒別的事嗎?我可不相信,你是特意過來找我的吧。”

一個司城就夠我頭疼了,再加上一個林悅悅,我招架不住。

林悅悅猛地一拍腦袋,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打算去書店買資料書來著,剛好碰到你在垃圾桶旁邊發呆,我還以為你想不開,走近了才知道你是要‘殺’花……”

“現在不去買資料書了?”我打斷林悅悅的話。

她被我看得心裏發毛,笑了笑,輕輕地戳了戳我的胳膊:“哎喲,這不遇到你了嗎?你比資料書重要,改天再買。還有,人家說話一直很幽默,你包容一下啊。”

是挺幽默的,我在心裏冷笑。

見我不答話,林悅悅親昵地靠近我,小心翼翼地問道:“話說,你一身煞氣,要去哪裏?”

我皺了皺眉頭,心想著要不要如實回答去吃飯。反正是司城埋單,吃多吃少都算他的。我丟給林悅悅一記白眼:“司城請吃飯,你去不去?”

林悅悅一把抱住我,雞啄米似的點頭,唯恐我反悔:“去啊!一頓飯之恩,滿漢全席相報,我愛死你了。”

我艱難地掙脫開林悅悅的手,長歎一口氣:“你先把嘴邊的哈喇子擦幹淨,我們再走。”

林悅悅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瀟灑地一抹嘴角,大笑道:“沒問題!”

到吃飯地點的時候,林悅悅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罵了一句:“這是什麽破地方,司城這小子這麽小氣。”

我看著那一長溜兒的小吃攤,看了看手中的地址,確定沒走錯。

林悅悅捂著鼻子還在嫌棄,司城看到了我,隔著七八個攤位,揮著手跟我打招呼:“這裏,這裏!”

我回過頭看著林悅悅,林悅悅朝我做了一個鬼臉,我指給她看:“他們在那裏。”

“哪裏?”林悅悅踮起腳尖,鉚足了勁往前邊瞅,忽然她眼睛一亮,麵頰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的紅暈。我還沒反應過來,林悅悅一把拖住我往前方奔去:“啊啊啊……看到了!我們快過去。”

前後反差是不是太大了?難不成看到了什麽稀奇人物?

林悅悅拉著我,像一條靈活的魚,自在地在人潮中竄來竄去,我瞥了瞥她手中的那束花,早被摧殘得慘不忍睹。

司城小跑幾步,迎接我們,我和林悅悅還沒說話,司城突然盯著她手上的玫瑰花,臉黑得像鍋底。我心中莫名有幾絲尷尬,偷偷地觀察著他。

“嗨!”林悅悅笑起來,看到手上的花殘破不堪,她不假思索地將那束花扔進了旁邊的不可回收垃圾桶。司城一直詫異地盯著我,我別過臉去,不看他。

看到我們站在這裏,又有幾個人走了上來,其中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女生朝我們咧嘴一笑。她身後跟著一個痞痞的少年,在人群中很打眼。

“物以類聚。”我輕聲嘟囔一句,林悅悅卻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臂,不滿地瞪我。

司城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瞧前顧後,清了清嗓子:“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秋小淩,我從幼兒園起就認識的小夥伴。那個是我大學最好的哥們兒周子揚,缺成績、缺心眼、缺德、缺智商,就是不缺錢,想借錢就找他。”

周子揚一拳捶在司城背上,誇張地哇哇直叫:“司城,你太不夠義氣了,人家朋友是互相往上抬,你卻踩我踩這麽狠。”

“呃?”司城上下打量他一番,連忙抱拳九十度大鞠躬,“周公子,對不住,我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喜歡實事求是說真話,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秋小淩被司城唱大戲的樣子逗笑,我瞄了瞄旁邊的林悅悅,發現她安靜得有點兒不正常。我用肩膀撞了撞她,小聲問道:“林同學,你中邪了?”

周子揚朝她挑挑眉,我發現林悅悅的臉更紅了,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

“林悅悅,你傻啦?”我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林悅悅一臉幽怨地看著我,好像我欺負了她一樣。

司城撇撇嘴,搖了搖頭:“老同學相見,她緊張。你莫鬧他們。”說完,司城還往周子揚那裏瞅了瞅。

“說誰緊張呢……”林悅悅咬著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就是覺得……哎喲,你打我幹什麽?”

林悅悅捂著後腦勺,沒好氣地大吼一聲,回應她的卻是司城欠揍的笑聲。

(5)

司城放下左手,偏過頭看著她怒氣十足的樣子,滿意地評價:“這才是我認識的大喇叭嘛,走,我們去吃麻辣燙!”司城想來拉林悅悅,林悅悅絲毫未動。

周子揚看好戲一樣,雙臂抱胸,目光在司城和林悅悅之間轉換。我再傻也能看得出林悅悅麵對周子揚時的不一樣。

看到林悅悅臉色變了,我立馬攔住司城,隔開他們兩個,憤然道:“你有病吧?”

司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挑:“說誰有病呢?就算我有病,你有藥嗎?沒藥就別插嘴。”

我一愣,被他油嘴滑舌的幾句話噎住了。

秋小淩也看不過去,她拉了拉司城的衣袖,無奈道:“小城,你就別逗她啦。”

司城揮了揮手,打落秋小淩的手,無所謂道:“你們隨意,我的藕片和香腸都冷了,我先行一步。”

我盯著他的背影幾秒,拳頭緊了又鬆。

林悅悅有點兒反常,我一時也怕說錯話做錯事。

一分鍾後,沉默的氣氛被打破,林悅悅揚起頭,一本正經地說:“周子揚,在A大見到你很高興。剛才被巨大的喜悅衝昏了頭腦,表現不佳,你別放在心上。”

“嗯。”周子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就完了?這麽敷衍?

我定了定心神,剛想發表自己的想法,餘光隻掃過周子揚轉身的背影,那一瞬間,我確定看到林悅悅紅了眼眶。

動作快於言語,我已經擋在了周子揚麵前。周子揚嘴角一勾,依舊痞痞地看著我笑:“顧同學,有什麽指教嗎?”

這周子揚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轉念一想,他和司城是朋友,恐怕司城沒少提及我的事。

“沒事啊,那我走了。”周子揚等不及我說話,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走到司城旁邊坐下。

我剛想衝過去,林悅悅拉住我,衝我搖搖頭。

上帝做證,要不是林悅悅攔著,我不擔保會怎麽樣治他。自以為是的家夥!

攤位前,我和林悅悅低頭專心吃東西,秋小淩則不停地給司城夾菜。隻有周子揚,拿著他的手機,不停地玩著,不時還在微信上發幾句調笑的話。

林悅悅碗中的辣椒紅紅火火,她眼淚鼻涕直流,不知道是因為太辣還是因為其他,終於在她用完第三包麵巾紙後,我拉著她,說了一句“失陪”。

這頓所謂的麻辣燙之行,說得好聽是請客,說得不好聽是鴻門宴,氣氛明顯不對頭。

“怎麽回事?林悅悅,你說清楚。”在一個沒人的地方,我擔憂地看著她問道。

“沒事,就是辣著了。”林悅悅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蹙著眉頭,一眼看出了這是個蹩腳的借口:“那個周子揚是你以前的同學?我怎麽覺得你見了他,跟孫悟空套上了緊箍咒一樣,難受得緊呢?”

林悅悅長長地“啊”了一聲,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我,疲倦地說道:“唔……周子揚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偷偷跟他一起報考了這所大學。其他事我改天跟你說,好不好?”

林悅悅平時嘰嘰喳喳,這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心下不忍,隻得妥協。

“那行吧,這次我放過你。”我喃喃地說完,一抬頭,正對上不遠處站著的司城,他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撓著腮幫子,一臉不安好心的笑。

我冷冷地瞪他一眼,拉過林悅悅,馬不停蹄地撤回學校。

自上次請吃飯後,我天真地認為我和司城的恩怨會止於這場麻辣燙之行,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誰承料想,這個渾蛋不僅沒在我的世界消失不見,反而變本加厲,將我的生活攪成一灘渾水。

我抱著書,沿著校園裏的林蔭小道走,沒走多遠,隻聽見清脆的“哢嚓”幾聲,司城舉著單反相機,調著焦距,讚歎道:“風景如畫,就是被某人破壞掉了,後期把人修掉就完美了。”

我的手按在書上,壓抑住火氣,我看著前麵那個擋路的人,忍不住皺眉想:又是來騷擾我的?

可我不想跟他糾纏,我告訴自己:顧也涼,你今天是去圖書館的,天上下刀子也不能阻擋你前進的步伐。

周圍靜下來,我茫然地抬頭,司城微微一笑,鏡頭再次對準我,我挺直脊背看著他,不閃躲,不避讓,落落大方,就是這麽自信。

“你——”擦肩而過時,司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慵懶的語氣讓他的情緒不太分明,他白皙的手指指向我頭頂上方。

“我怎麽了?”我扭頭問道。

司城問道:“看電影,去不去?”

“我不去了,下午泡圖書館。再說,我也沒你那麽閑。”我說完就轉身離開。

“去什麽圖書館?我請你看電影,走。”司城的臉上寫滿了期待,一群鳥飛往天空,他又趕緊拍了幾張。

我嘲笑地看向他,冷言道:“司城,我不是你,我既不能靠臉吃飯,又沒有半點兒才華。我去圖書館是要學習,我資質平平,想進步就隻能努力。我沒你那麽不務正業,整天遊手好閑。”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離開的。司城在自習室找到我的時候,一手拎奶茶,一手拎糕點,脖子上掛著他的寶貝單反。他說我在小道上說完那番話離開時,就像一隻好鬥的蟋蟀,真好笑。

我說:“你去死吧。”

司城皮笑肉不笑,順手將一塊豆沙餡的糕點塞進了我嘴裏:“小心爛舌頭。”

司城說完,將奶茶重重地往我桌上一放,轉身去找書了。

不出一會兒,司城回來了,他坐在我對麵,微微垂眸,手裏拿著一本《雪國》。

“你口渴嗎?”司城問道,眼睛盯著我桌上那杯未開封的奶茶。

我抽了抽嘴角,這麽饞,你不買兩杯?惺惺作態未免太可惡。

司城眯眼笑起來,我神情淡漠,眼皮都沒抬,索性將奶茶推到他眼前,繼續演算著眼前的題。

“你成績很差?”司城湊過來,像狗一樣趴在桌上,看完題目,又轉頭看我,我錯開他的眼神沒說話,被他鬧得有點兒心煩。

他繼續問:“你不會是掛科了吧?現在拚命做題是為了補考吧?”

筆鋒一偏,筆記本上畫下一條長長的黑線,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有幾個學生已經不滿地看向我們這邊,也難怪,安靜的自習室裏,隻有司城這麽聒噪,換誰都受不了。

看到我停筆,司城將我的本子抽過去,一邊看一邊點頭,他誇張地嗅了嗅,歎道:“嘖嘖,果然是勤奮的味道。”

我壓低聲音,假裝不在意地說:“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了?”

司城將我的筆記本“啪”地扔在桌上,若無其事道:“不煩啊,就是有點兒無聊。”說著,他撕開奶茶封口,將吸管插在裏麵,吭哧吭哧喝起來。

我忍無可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指著他桌上那本《雪國》,示意他無聊就多看書。我避開他,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重新整理思緒自習。

沒過五分鍾,我聽到旁邊椅子拖動弄出的聲音,頭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我抬頭,司城衝我擠眉弄眼,他看了看窗外,對我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哎呀,有眼光,這裏采光好,空氣清新,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

我頓時怒火中燒,差點兒就拍案而起揪住他的衣領。我生生咽下怒氣,拿出手機翻到音樂播放器,插上耳機,將耳塞塞進耳朵裏。隔絕麵前的噪音,我冷靜地翻開了手邊的書。

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靜,我裝聾作啞總行吧。

作業本上剛寫到第三行字,司城見我不理他,想來搶我的耳機,我“蹭”地一下站起來,怒視著他:“故意捉弄我,好玩嗎?”

司城訝異,手一撐,一屁股坐到了自習桌上。他大膽的動作嚇到了旁邊一位看書的同學,那位同學匆忙整理了一下書,打量我一眼。我尷尬地低下頭,同學繞過我們走開,出門前還低聲罵了一句“腦子有病”。

司城毫不在意,托腮看我,兩條腿不停地晃動著,一臉委屈:“不好玩,你都不理我。”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想再打擾其他人學習,我將東西全都收進書包,直接無視司城,快速離開了自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