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貓少女·記錄七】
等待是一把鈍刀,不會致命,隻會日夜切割著你的靈魂與肉,蝕心入骨。
薰衣草開了六年,削弱了我的思念。
情到深處人孤獨,我不知道,這份等待何以為期,何以為終。
我將今天拍好的照片貼在相冊裏,寫下這句話,然後合上相冊,打算給爸爸打個電話。
打開窗戶,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我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許多。
我靠窗給爸爸打電話,窗外薰衣草綿延成一大片,憂鬱的紫色,送來濃濃的清香,清風吹過,花枝搖曳起舞。
“爸,父親節快樂。”我笑著說道。
電話那端爸爸欣喜的聲音傳來:“謝謝小涼,我忙到都忘了。吃飯了沒有?身體重要,工作忙也要吃飯。”
“爸,今天周六,我不上班。”我撒嬌道。
電話裏傳來不好意思的笑聲:“你看我都老糊塗了,老了老了,記性不好了。”
我認真道:“爸,回家吧,不要再去工作了。我都跟您說了好幾次,我現在有能力養您,多陪陪女兒好不好?”
每次打電話過去,爸爸都是問我天氣狀況,穿衣加衣,一日三餐。畢業已經四年了,我日子過得還行,工資也漲了,我不懂爸爸為什麽還要這麽拚命,享享福多好。
我還年輕,我可以讓爸爸過上好日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段時間。
爸爸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小涼長大了,當爸爸的高興。下個月月底我回來,說話算話。我先忙,改日再通電話。”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回不過神。
答應了?
答應了!
我一蹦三尺高,每次都懇求爸爸回家,他終於同意了。我現在的心情比北京申奧成功那會兒還激動。
我還在狂喜中,手機突然又響了。
我接通電話,興衝衝地問道:“宮傑,有事嗎?”
宮傑輕笑道:“什麽事這麽高興?看把你樂的。”
我笑嘻嘻地說:“不告訴你,反正我開心,現在讓我捐款,我眼睛都不會眨。”
宮傑說道:“那我真是運氣好了,在下請你吃飯,不知道顧小姐賞不賞臉?”
“賞!”我爽快地答應,探著身子往外看去,那片薰衣草仿佛都在笑。
“我來接你。”宮傑說道。
“恭候大駕。”我掛了電話,哼著小曲去換衣服。
不一會兒,宮傑就來到了我家樓下,這四年他表現優異,從一個不起眼的小職員混到了銷售總監,座駕也從小熊貓換成了奧迪。
四年時間,他已然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熟迷人的優雅男人。
我說:“像你這麽帥氣又多金的鑽石王老五,怎麽還沒女朋友?”
他輕笑道:“也涼,我愛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說道:“我配不上你。”
宮傑微笑著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11點32分57秒,第9次拒絕了我的表白。”
我幹笑兩聲:“宮傑,你別被我耽誤了,你公司有那麽多好女孩,上次我見過的那個沈君……”
“去吃飯。”宮傑說著,打開副駕駛座的門,笑著將我推了進去。
我歎氣,又逃避,每次都這樣,偏偏我無可奈何。
宮傑帶我去吃火鍋,我一口氣點了兩個鍋,邊吃邊哈氣,十足的流氓模樣。沒辦法,今天心情好,不在乎形象。
宮傑垂著頭,給我挑出紅椒和胡椒,拿了小碗接著,他安靜地坐著,光影中劉海兒微垂,專心致誌,溫文儒雅。
真是見鬼,他都由金邊眼鏡換到了黑框眼鏡,怎麽對我的心思還是這麽冥頑不靈呢?
我想著想著,一口辣椒油吸進鼻子裏,嗆得我眼淚直流。
“怎麽那麽不小心?”宮傑抽出紙巾要給我擦,我沒躲過,讓他擦著,看著他擔心的神情,我覺得這些年對他虧欠太多。
我的眼淚嘩嘩流下來,他怎麽也擦不幹淨。
他皺眉,喃喃道:“這麽容易流淚,很不舒服嗎?”
“就是很辣啊。”
我發誓要不是火鍋的辣椒油太辣,我根本不會哭得這麽丟臉。
吃完火鍋,宮傑又帶我去看了一場煙花。
然後,我們像戀人一樣告別。
宮傑說:“也涼,晚安。”
我笑著說:“我會的,希望你能做個好夢。”
宮傑輕笑道:“好夢嗎?那一定是夢到了你。”
說完,他準備駕車遠去。
“宮傑——”我大聲喊道。
宮傑打開車門,回頭望著我。我鼻子一酸,不知從何說起:“你要好好的。”
宮傑朝我招了招手,轉身進車,揚長而去。
“忘了我吧。”我在心裏無力地呐喊。
我腦子裏一團糟,全是他往昔溫柔的話語,全是他這麽多年來無怨無悔的付出。
“I need you like I need the air to breathe(我需要你,正如我需要呼吸空氣),我愛你,一直在愛。”
“傻丫頭,怎麽那麽容易流淚?”
“下次不帶你看這種悲傷的電影了。”
“我口袋裏有手帕。”
“看書也能哭?神經太脆弱了,這裏有紙巾。”
“好夢嗎?那一定是夢到了你。”
……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全心全意地付出都一定能夠得到回報。什麽都可以大公無私,感情不可以啊。
宮傑,你能忘記我吧?即使很難,以後也是能夠忘記的,是不是?
(2)
爸爸訂了機票,一個星期後回來。
下班後,我買了菜回來做飯,我圍著圍裙,拿著筷子和碗,打著雞蛋。
因為太過安靜,我將電視機聲音開得很大,廚房和客廳隔著一層玻璃,我將玻璃推開,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電視。
國際頻道上正在放著著名設計師的珠寶展覽,忽然一則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國際知名珠寶設計師司城的婚訊。
畫麵切到直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司城召開記者招待會,旁邊站著滿臉喜悅的秋小淩。
在一番事業感想和致謝後,記者問他們感情狀況,司城宣布:“我和秋小姐已經訂婚了。”
他們已經訂婚了。
碗從手裏掉下,滾落在洗碗池裏,黏稠的雞蛋黃和蛋清從出水口流下去。我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去拿杯子,拿來杯子後又愣住了,才發覺自己是要拿抹布。
沒關係,不是早就想到這一點了嗎?
我在心裏安慰著自己,洗了碗,用力地擦著灶台邊的汙漬,擦不幹淨,無論多用力,那些陳年汙漬都擦不幹淨。
眼淚稀裏嘩啦地流下來,可是此刻,沒有那個溫柔地為我拭淚的人,以後也不會有。
我扔掉抹布,趴在電視機前泣不成聲。
讓我自私一回,請你等我。
耳中,心中,全是這句話。
我之所以篤定地等到現在,都是因為司城的這句話。
四年前,畢業典禮上的擁吻,他在我耳邊悄悄說:“讓我自私一回,請你等我。”
這句話我當真了。
在這個世界上,最不負責的三個字不是“我愛你”,而是“我等你”。
我傻傻地為了這三個字,從畢業到現在,等了四年。
我在心裏笑:顧也涼,你還真是傻啊!
夜色漸濃,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彎起一條腿坐著。我聽見我們那些戎馬倥傯的歲月,轟然倒塌在再也回不去的黑暗裏,光照不到,風吹不散。
“哐當——”
腳邊鋁皮罐子一大堆,被踢出幾米遠,空寂的夜裏,我蜷縮著抱緊自己,淚流成河。
我打電話向老板請了假,在家裏頹廢了幾天幾夜,爸爸打電話說晚上到的時候,我的神經仿佛被針紮了一下。
我跳起來,拉開窗簾,將屋子認真地打掃了一遍,丟掉那些空啤酒罐,買了一束花擺在家裏,然後收拾了一間幹淨的房間。
九點鍾,我趕去機場,遠遠看到一個背微微佝僂、頭發花白的男人,一身西裝坐在候機室。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心裏不安,又期待又害怕地跑過去,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我撲進他的懷裏:“老爸!”
他猛地回神,低頭給我抹眼淚,著急地說道:“小涼,怎麽哭了?爸爸回來了啊,不走了,這麽多年,是爸爸忽略你了。乖,別哭啊。”
爸爸說著,老淚縱橫,竟然像個孩子一樣抱著我嗚嗚哭起來。
十一點多,洗漱完畢,爸爸拉我坐在一起談心。
我有太多話想說,一張嘴,卻無從說起,二十六年,我們的交流太少了。
爸爸低低地笑,握著我的手:“我們家小涼是大姑娘了,爸爸不在的這麽多年,你成長得這麽好,我真的很欣慰……”說著爸爸又開始抹眼淚。
我笑道:“怎麽我們父女倆隻顧著哭呢?”
爸爸也笑,哽咽地說道:“是啊,高興,爸爸這是高興。”
我望著爸爸的白發,心裏像裝了一個仙人球,看一眼,痛一下。
這個曾經如山一般的男人,如今已染滿風霜,盡顯滄桑。
我抿了抿嘴唇,泡了杯鐵觀音,端到爸爸麵前,問道:“爸,為什麽媽媽會離開我們?”
爸爸接過茶,捧在手裏,不著急喝,思緒似乎飄得很遠:“你媽媽……說到底是我對不起她,我年輕的時候隻顧著出人頭地,到處拚搏,忽略了她,忽略了這個家。你媽媽說跟我在一起,不圖錢,隻求平平淡淡過日子,可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誰甘願在小地方苟且一生。所以你媽跟我吵,吵多了,我煩,她也累,後來……”
爸爸沒有再說下去,後來的事我也猜得到,無非是媽媽傷透了心,兩個人離婚了,拋下了我,拋下了這個家。
“我去挽回過。”爸爸喝了一口茶,神色痛苦,“我去找過她,可是那時候她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我不想打擾她。”
我努力回想那個在我小時候就離開的女人,可是記憶太遠,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爸爸忽然笑起來,和藹地看著我:“小涼呢,找男朋友了嗎?”
我心裏酸澀,將這四年的事如數家珍般倒出。
聽完我的訴說,爸爸沉默了,整個屋子裏隻聽見掛鍾走動的聲音。
我失神地問道:“爸,為什麽他讓我等,我等了,但他不在了?”
爸爸抬頭看過來,起身摸了摸我的頭,歎息道:“小涼,你要相信,在這世上,有些人值得等。”
“早點兒休息。”說完,爸爸搖了搖頭,進臥室休息去了。
我望著窗外的月牙,十分悵然。
(3)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不想去掰著手指頭算我到底還能等多少天。回家後,爸爸因為不工作了,閑情逸致,在陽台上養很多花,也會幫我打理薰衣草。更多的時候,會出去和隔壁的老爺爺一起下象棋、打太極,總之生活處處得閑。
因為周末不上班,我收拾了一下,準備出去給爸爸買一點兒補品。
在永樂巷子口,我正低頭走路,看到一隻很像笑笑的流浪貓,我追過去,將它抱在懷裏。我正撫摸著它,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我。
“好久不見。”對麵的男人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臉色溫和,眼睛亮亮地盯著我。
我一動不動,眼睛不眨地盯著他。
司城問:“你的貓?挺可愛的。”
我說:“你意思是,它很像笑笑,是嗎?”
司城沉默不語。
我將流浪貓一把塞進他懷裏,說道:“真遺憾,我已經不養貓了,送給你吧。”
司城氣憤道:“顧也涼!”
我的火氣也跟著“噌噌噌”往上冒。
我微笑著開口:“生氣了?不好意思,我差點兒忘了,笑笑已經死了,你害死的。”
我在司城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我的心裏荊棘叢生,說完那一句話,我有多麽想哭。
“原來你還沒忘。”司城說道。
“對不起。”身後那句輕不可聞的道歉似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抬起頭,隻感到眼睛酸澀,我的嘴角牽起一絲笑,在他的目送下,頭也不回地拐進街角的小巷。
“顧也涼,你站住!”司城抱著貓追上來,攔在我麵前,“你聽我說。”
“你讓開,擋到我的路了。”我瞪著他。
他說:“這貓是你撿到的,所以你必須對它負責,反正我不養,你看著辦吧。”
“不養丟掉。”我嗬斥道,氣得嘴唇都在顫抖,“說什麽負責,你負過責嗎?說什麽等你,我等了,像個傻子一樣等了,可你呢,你訂婚了,你這個渾蛋訂婚了!”
我說著哇哇哭起來:“渾蛋,王八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跑去。
十五分鍾後,我敲門,爸爸來開門。
他看到我一臉淚痕,忙問:“怎麽了?誰欺負我家閨女了?”
“爸,別讓後麵那家夥進來。”我直接撲到沙發上,嗚嗚哭起來。
爸爸還沒反應過來,司城已經不講理地擠了進來,九十度鞠躬,滿臉堆笑:“叔叔好,我是顧也涼的同學,我來做客的。”
爸爸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司城,馬上明白了。
他剛準備回避,司城一把拉住他:“叔叔,我們聊聊天,我一見您就覺得親切熟悉,別走啊。”
說完,司城跑到廚房,泡了杯茶遞到我爸手裏,各種獻殷勤。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冷眼旁觀。
進門後,司城自動無視了我,對著我爸說好話。
司城給我爸做了個肩部按摩,說道:“叔叔,舒服吧,這是我特意學的,要是您喜歡,我天天過來啊。”
“好好好。”爸爸樂嗬嗬的,我瞪著他,他立馬不好意思地撓頭,“不,不用天天,偶爾過來,咱爺倆出去喝喝小酒也成。”
司城拿著扇子給我爸扇風,小心地問道:“叔叔,我是司城,司機的‘司’,城市的‘城’,您認識我嗎?”
“認識。小涼都跟我說了,你是她喜歡的人嘛。”爸爸回答道。
我心裏又氣又委屈,到底誰才是親生的?
屋子裏沒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幹脆起身。
司城給我爸捶著膝蓋,鄭重地說道:“叔……哦,不,爸,我回來是來娶小涼的,我給您當女婿,您同意嗎?”
“哈哈哈……”爸爸爽朗地笑起來,好久沒那般開懷過。
爸爸看著我,對司城說:“小涼沒意見,我這個老頭子當然同意。”
“我寧願嫁給隔壁二傻子,也不想原諒你!”我狠狠拋下這句話,轉身出了門。
屋內的兩個人,一老一小合起來欺負我。老的多年不在家,回家後心向著外人;少的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六年來折磨得我不得好眠。
我想我上輩子肯定做多了缺德事。
我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手觸碰著眼前的薰衣草,沒來由地覺得難過。
(4)
我坐在椅子上難過一下午,自然不知道司城站在窗口看了我一下午,陪了我一下午。
本以為他會離開,沒想到這個無賴深受我爸的喜歡,竟然在我家住下了,沙發成了他的禦用睡榻。
在我家蹭吃蹭喝蹭睡,樂得逍遙自在,看來以前是我小瞧他了。
吃過晚飯,不想看到司城那張臉,我選擇去公園裏散步,心緒複雜,沒想到司城也跟了上來。
“顧也涼,我跟秋小淩取消婚約了。”司城在後麵扯著我的頭發,我扭頭,沒好氣地瞪他,沒理他。
司城說:“顧也涼,她是因為我受的傷,我不能丟下她不管,我答應過,要陪著她直到傷完全好。”
我捂著耳朵,調轉方向,換了一條路,往夜市走去。
“秋小淩自私到禁錮了我整整六年,你也等了我整整六年。咱們扯平了好嗎?”司城高聲說道。
我買了串烤麵筋,繼續找好吃的。
司城繞到了我前麵,後退著說道:“這六年裏,我過得怎麽樣,秋小淩比誰都清楚。她最後有再多的不舍,也無可奈何地放手了。”
在冷飲店前,我買了一支冰激淩。
司城買了杯奶茶,討好地湊過來:“顧也涼,你這個老女人,什麽時候嫁人呢?”
這麽聒噪,這麽討厭,這麽不要臉,作為一個男人,我都不禁懷疑他的性別。
我停下來,簡單有力地說道:“滾。”
司城訝異道:“怎麽滾?你給我示範一下,再說,滾遠了就回不來了。”
我不想理他,跟他磨嘴皮子,我從來沒占過上風。
不再回頭,我懶懶地走著,隻要司城說話,我就說一句“滾”。
我想去江邊吹風,前麵燈光有點兒暗,司城安靜了一會兒。
半晌,他說:“顧也涼,回頭。”
我不知道他又玩什麽,猛地回頭,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嘴唇就被司城封住了。
他用力地吻著,我愣了五秒鍾,才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
我氣急敗壞,用力踢著他,想推開他,司城鎖住我的雙手,壓製到他背後,用力地抱緊我。
“啪——”
空氣中傳來脆響,我掙脫司城的懷抱,一巴掌毫不客氣地打了過去。司城鬆開了我,白皙的臉頰上有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摸了摸臉,苦笑道:“喂,你這一巴掌太輕了,以後多吃點兒飯啊。”
打完後,我馬上後悔了,整個右手掌麻木不已,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心痛。我感覺整個人都在發抖,狠狠地瞪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回家的時候,爸爸已經睡了。
我在客廳坐著很久,才起身站起來,往臥室走去。
這一晚,司城沒有留宿在我家。
第二天一大早,我沒想到司城又來了,還帶了禮物。
爸爸熱情地歡迎他,中午做了一桌子好菜。
飯桌上,我偷偷地瞥司城的臉,微微紅腫,白裏透紅,我一陣心虛。
怎麽下手那麽重?
“司城,吃雞肉。”爸爸笑眯眯地開口,將辣子雞端到司城眼前。
司城夾了幾塊,笑著說:“謝謝叔叔。”
他們在客套交談,我低頭急匆匆地吃飯,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湯,連湯喝個精光,我鬆了一口氣。
我輕聲說:“我吃完了。”
我吃完了,先離開了,你們慢用。
沒人理我。
我小心翼翼地準備起身,司城說道:“我和叔叔還沒吃完。”
“小涼,再吃一碗。”爸爸抬頭看我。
我說:“我吃飽了。”
“陪我再吃一會兒。”爸爸勸我。
無奈,我又喝了一小半碗湯。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坐立不安,看到司城的臉,又一陣心虛,想起昨晚那個吻,我臉上熱乎乎的,仿佛做了什麽壞事。
吃完飯,司城搶著去洗碗,他手腳這麽勤快,我自然不攔他,爸爸也樂得清閑。
“爸,我出去買點兒東西。”說完,我拿著包,飛快地出門。
出了門,我徑直往藥店跑去。
來到藥店,透過玻璃門,我看到醫生和旁邊的人在交談。我推開門進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醫生,幫我拿幾副塗臉的藥。”
“塗臉?怎麽受傷的?”醫生站起來,瞧了我半天,“你的臉沒什麽問題啊。”
我支支吾吾地說道:“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臉被書砸傷了,我幫他抓點兒藥。”
醫生坐下,意味深長地說道:“小兩口吵架了?不說實話,我不開藥。”
“真是精明。”我低聲說道。
我抬起頭,想了想,慢慢開口:“我……我和男朋友吵架,不小心打了他一巴掌,我太衝動了,現在後悔得不得了。”
醫生低笑起來,轉身拿了瓶藥水,又從架子上拿了幾盒膠囊,遞給我說:“藥水每日塗一次,消炎藥一天兩次,每次三顆。”
“謝謝。”我低聲道謝,付完錢,馬上往家跑。
(5)
在路上,我就在想該怎麽委婉地表達我的關心又不丟臉。我抓了抓頭發,鬱悶極了。
回到家,司城和爸爸在下象棋。
“小城,叔叔困了,先去睡了。”爸爸作勢打了個哈欠,收起棋盤,關上了門。
“晚安,叔叔。”司城恭敬地鞠躬。
我收好藥,在僻靜的陽台看著書,不時喝一口花茶。
陽台上隻有兩把竹躺椅和一張小桌子,周圍是青翠的藤蔓植物以及爸爸養的花。
“找到你了。”司城笑道,他的手裏托著一個盤子,上麵是切好的蘋果和西瓜,他將椅子搬到我旁邊,叫我張開嘴,“啊——”
我把頭扭到一邊,不適應這麽親密的動作。
司城將盤子擱到桌子上,慢慢嚼著一塊西瓜:“花貓少女,你還在怪我?都解釋清楚了啊。”
我看著旁邊的人,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我迎上他打量的目光,說道:“我收到你的相冊了,你以前送給我的相冊。”
“啊?”司城不怎麽明白,半晌又點頭,他微微頷首,笑吟吟地說道,“告訴我幹嗎?我害羞。”
本以為這麽爆炸性的秘密說出來,他會緊張得上躥下跳,沒想到這麽平靜。
我無語。
“那個是什麽?”司城指了指旁邊的塑料袋,我低頭,才想起要給他塗藥。
“專治厚臉皮的藥。”我冷冷地開口,拿出藥水,放在他麵前,“一天塗一次。”
我的腦袋猛地一疼,我瞪著司城,他揚起的手還沒有放下。
他說:“你幫我塗。”
“砰!”我不服氣地拿書砸了一下他的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手滑,這下扯平了。”
“手滑?開什麽玩笑。”司城嘟囔道,“會打笨的,以後影響我兒子的基因怎麽辦?”他摸摸頭,不滿地抗議。
“喀喀——”我一口水嗆得滿臉通紅。
說話越來越沒皮沒臉了!
“我先去睡了。”說完,我往裏麵走。
司城連忙抓過藥,攔著我:“給我塗臉。”
我皺了皺眉頭,威脅他:“信不信我用掃把趕你出去?”
他誇張地跳開一步:“說什麽呢?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我大老遠回來,就是來懇求你原諒的。你不趕我走,我就不走;你趕我走,我也不走,我這輩子就賴著你。”
“你說繞口令呢。”我憤然地坐到沙發上,他的話讓我的心絲絲抽痛。
你不趕我走,我就不走。
你趕我走,我也不走,我這輩子就賴著你。
這幾句話像羽毛那麽輕,又像泰山那樣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哀號:這個男人真是我的克星啊!
司城擰開瓶子,像小狗一樣蹲在我麵前。我拿著棉簽,沾著藥水,給他上藥。
我皺著眉頭,檢查了一下紅腫的地方,問道:“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你打的,還問我?沒事,跟撓癢癢一樣。”司城笑著,我手上一用力,他又沒骨氣地痛哼。
這一切多麽像從前。
我們相遇、鬥嘴,分離、重逢,繼續鬥嘴。
時鍾轉了一個圈能回到原點,時間轉了一個圈,我們回到最初。
“你活該。”我故意戳了戳他,誰叫他耍流氓來著,要不是他,我會氣得動手?打完我就心疼了,自作孽不可活。
“顧也涼,我說你不會有暴力傾向吧?”司城仔細地看著我的臉,認真地問我。
我將棉簽往桌子上一丟,抬腿往空中一踹,惡狠狠道:“有,很強悍的那種。”
說完,我不打算管他,美美地睡一覺,醒來又是美好的一天。
剛走幾步,司城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
我停住,回頭,不明所以。
“我愛你。”
他看著我,三個字出口,我如遭雷擊,腳下像生了根,死死地定在那裏。
時間似乎停止了,隻聽見牆上鍾表走動的聲音,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不知道就這樣過去了多久。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我知道,他沒有在開玩笑。
他說:“對不起,我讓秋小淩自私地綁了我六年;對不起,我自私地讓你等了我六年;對不起,我招惹了你,不想要放開你;對不起,怪我這麽愛你。”
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如期而至,打得窗戶劈啪作響。
我微笑著指了指外麵的大雨,嘖嘖道:“不錯呀,連老天都感動了,淚如雨下呢。”
我看到司城的臉黑得像包青天,他沉聲道:“顧也涼!”
我閃身進房間,司城來追我,我瀟灑地摔門,他碰了一鼻子灰。
我在門邊蹲下來,捂著嘴,抑製不住地笑起來,快樂得像隻偷到油的小老鼠。
門外,司城挫敗地敲著門,可憐兮兮道:“顧也涼,開門,我有話說。”
好好等著吧!
我腹誹:六年我都等過來了,讓你等一場雨停,便宜你了。
我悠哉地在**蹦來蹦去,趴在窗戶上,惱恨著雨還不停,直到外麵響起了蛐蛐聲,我調整好情緒,冷著一張臉,假裝去倒水喝。
一開門,門口的司城摔倒了,他馬上站起來,討好地說道:“出來了?”
我說:“出來了。”
說完,我走到廚房,倒了一杯純淨水,咕咕地喝著,司城跟我走到廚房,忙接過我的杯子。
我走到窗前,呼吸著外麵清新的空氣,看著烏雲散盡後的月光,心裏平靜極了。
雨過天方晴,雲開霧消散。
幸福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顧也涼,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原諒我?”
“看心情吧。”
我想,在多年後記起年輕時候的固執時,我應該要謝謝時光不曾老去,至少它讓我在還很肆意的年華裏等到了你。
等到了,我們就不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