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套的寒暄後,趙爭屏退左右,將淩晨引至後堂偏房,合上門窗。
他這個動作讓淩晨稍微有點緊張,生怕他開口問自己“這麽說你很勇咯?”
“不知淩兄這次帶了多少兵馬前來?”
趙爭臉色焦急,剛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詢問道。
淩晨瞥了他一眼,伸手朝下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到一千騎兵,都飄在海上,這趟來你家隻帶了二十多個人。”
聽到這個回答,趙爭難掩臉上的失望之色,握拳錘桌歎息不止。
“唉!淩兄,不瞞你說,現在遼東府的高句麗駐軍足足有5萬多人,還有6000多名草原阿伏幹部的騎兵。你的威名我是知道的,可……不到一千人,差距過於懸殊,恐怕不能像登州那次一樣功成名顯啊!”
淩晨心下好笑,憋著笑問道:“你在信上不是說已經聚攏了一股勢力麽?一共有多少人啊?”
“各地暗中投狀的士紳舊官,部曲家奴加在一起……約莫能有個一萬多人,但大多缺乏戰陣經驗,又沒有像樣的鎧甲武器,恐怕難堪大用。
侯城西郊的遼河大營,尚有跟隨元敬的八千多魏軍,但大都是其死忠,估計不會舉義,反而可能會幫著高句麗軍隊鎮壓我們。”
嗯,按趙爭這麽說,形勢確實嚴峻,當下並不具備起義的條件。如果強行舉事,很可能會把遼東府最後的一點抵抗力量全都搭進去。
不過,先鋪墊鋪墊,再循序漸進,加上有群眾基礎,要完成遼東獨立,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淩晨思索片刻,讓趙爭湊近些,徐徐說道:“我準備了幾條建議,你聽聽看。
其一,叫人以你趙家的名義,將我帶來的糧食散發給遼東各地的平民百姓,記住,一定要用有你趙家印記的袋子。待時機成熟,直接發印有同樣標識的刀劍槍斧。槍在手,跟我走,鬧他個狼煙四起!
其二,我聽說你跟元敬說的上話,最近多跟他走動走動,明裏暗裏的表忠心,不要心急,慢慢來,要給他一種你已經準備好一切,就等他點頭,便能重新掌控遼東的錯覺,讓他們離心離德。
其三,找些信得過的人,去高句麗軍營打雜,什麽送飯啊喂馬啊鏟屎倒糞的活,不挑,都幹!爭取早日和他們混熟,到時候也有大用場。”
頓了頓,淩晨拍著趙爭的肩膀,直勾勾的盯著他說道:“最重要的,還是侯城衛戍的將官們,一旦時候到了,就尋個由頭把他們全都聚集在你家。
慶賀生辰、孩子滿月、娶第八房小妾,總之不管你用什麽理由,把他們聚集起來就行,到時候,嘿嘿……一鍋端了!”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吧。”
趙爭仔細的回味著淩晨的話,不禁點了點頭,但……他仍覺得不穩當。
“淩兄,你說的這些主意都很好,如此一來,一舉拿下隻有一萬守軍的侯城應當沒有問題。可接下來怎麽辦?和薊門府前線緊鄰的建安城裏,還有4萬高句麗軍隊,那可是高句麗精銳步卒啊!哪怕我們成功占領了侯城,又如何以寡敵眾?就怕費盡千辛萬苦,最後竹籃打水。
更何況……元敬此人,如今未必就敢與高句麗翻臉。”
淩晨點著頭,突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眼下遼河是枯水期吧?”
趙爭被淩晨突然的一句問愣了,下意識的點頭說道:“是……今年春汛已過,夏日水流暫時會穩定在一個平緩的時期,要到秋日才會泛濫。”
“大事濟矣!”
趙爭望著喜出望外的淩晨,不明就裏,淩晨隻給了他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便再不多言。
晚上本來是要安排淩晨住下的,但他堅持要去城外轉悠,說是要親自做準備,並讓自己按照他說的去做,隻管等他消息。
和這位傳聞中的同齡人初次見麵,趙爭並不怎麽開心,對方隻帶了20幾個人來,說了一堆空話就離開了,四舍五入,等於沒來。
他送信的初衷是讓淩晨給北海府或者朝廷上書,說動朝廷大軍前來,自己裏應外合,這事就成了。可是聽淩晨話裏話外的意思,怎麽給他的感覺像是要自己擼起袖子幹呢?
那也太虎了吧……
心情不佳的趙爭麵凝如霜,背著手緩步來到了後院的右角樓上。閣樓裏,一位長相甜美的深閨小姐正在燭光下刺繡。
圓圓的臉蛋嬌嫩如水,纖細的身段,一身素衣,身上幾乎沒有什麽飾品,也沒有塗抹胭脂粉黛,年紀輕輕,卻散發著一股不相宜的淒楚氣質。
“爭哥哥,你來了。”
趙爭看著一邊刺繡一邊強顏歡笑,眼中晶瑩閃爍的江音,心中暗歎一聲,鼓起心神擠出一絲和煦的笑容:
“音兒,有個好消息,朝廷那邊來人了,你猜是誰?”
前遼東府尹江同的掌上明珠,如今的高句麗甲級通緝犯——江音。
“真的?朝廷終於來人了!是誰呀?能讓爭哥哥如此開心。”
“北海府錄事參軍,淩晨。”
聽到是淩晨,江音驚訝的忘記了傷感,輕輕用手捂著嘴巴小聲驚呼道:“就是在北海府殺了上萬高句麗賊的人嗎?”
“對,就是他。”
“太好了爭哥哥!若是有他相助,你一定能為我爹和趙叔叔報仇雪恨!”
說著說著,江音又想起了傷心事,忍不住嘴角一癟,低頭垂淚。
趙爭懷著複雜的心情上前將她攬進懷裏,眯起眼睛,目露精光——
“你放心,我一定會為我們的父輩,為十幾萬遼東百姓,為那4萬府兵將士報仇雪恨的!我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嗯……嗚嗚……”
淩晨不知道趙爭還有心思在家泡妹子的事,要是知道的話,絕對會撂挑子不幹了。
他在海上飄了大半個月,又風塵仆仆的去草原上拉讚助,再火急火燎的和趙爭見上一麵並且囑咐好事情,現在又帶著人馬不停蹄的沿著遼河一路觀察地形去了,自從出了登州港,一天都沒閑過。
在遼東府的治所侯城起兵造反,並且控製住,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城裏的人無論是貴族老爺還是平民百姓,一定都不喜歡元敬這個把他們害慘了的外鄉人,或者是欺淩劫掠他們的高句麗人騎在他們頭上。
趙爭作為郡尉之子,非常適合領導大家團結起來一致對外,趙家在遼東經營多年,樹大根深,這點名望怎麽也應該有的。
真正困難的,是造反之後怎麽處理掉這幾萬高句麗正規軍,以及如何應對他們從國內趕來的反撲。
去年江同帶著4萬人馬都戰敗了,這會的淩晨和趙爭可沒有4萬大軍,如果考慮到留守城池的話,作戰部隊恐怕連1萬人都湊不出來。
更何況這幫人大部分還是新兵蛋子,真拉到戰場上,腿不抖,沒轉身跑路,就已經算膽子大的了。
戰場不是兒戲,哪怕能開掛,淩晨也要費盡心思把損失降到最低,整合所有已知信息,把所有可能出現的變數在腦海裏統統演練一遍。
而且他還不能直接開掛,得偷偷的來,否則天下之大,恐怕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身邊有個能隨時召喚隕石和山洪的人,哪個掌權者能睡得著覺?必須弄死他,才能高枕無憂。
遠遠的望了一眼元敬的魏軍大營後,淩晨沿著遼河一路向西,騎著馬晃晃悠悠的逛了五天,才到達建安城外。
淩晨在遼東府治下的土地上觀察地形,探查民心。趙爭也沒閑著,按照淩晨說的步驟一步一步的在做,隻是他有些不明白,淩晨哪裏來的這麽多糧食?每天都有十幾車放在不同的地方等著他去搬運。
生活困苦艱難的遼東百姓不斷的收到趙家的糧食,起初他們還很抵觸,畢竟趙爭老爹投降了高句麗,趙爭也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高句麗的西王行禮,趙家是叛徒、漢奸,和元敬是一路貨色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但氣節不能當飯吃,傲骨填不飽肚子,除了極個別寧死不吃嗟來之食的強驢外,大多數人已經默默接受了趙家的糧食,對趙爭的印象也在慢慢變好。
“陛下,那高繁今日竟然走在陛下前頭,末將實在心緒難平!”
“陛下,昔日江府尹治下的遼東百姓,可是堅定的支持你的,現在卻……”
“陛下,末將有心為陛下分憂,卻奈何沒有能力,故而感傷。”
“陛下,若是你來治理遼東,必定比那粗野蠻夷要好得多。”
枕頭風為什麽可怕?因為它會不斷的在你耳邊灌輸同一種思想,時間久了,再離譜也會信上三分。
君不見,雷克頓剛開始是奔著弄死澤拉斯去的,結果卻在陰差陽錯之下,和澤拉斯一起困在一個出不去的鬼地方,聽他叨叨了一千多年,每天耳邊都是“你哥在外麵加官進祿了,你個一個月幾千塊跟我玩的什麽命?你樂意嗎?你甘心嗎?你哥這會估計都換了七個老婆了,而你隻能靠五姑娘,還有我這個觀眾在旁邊看著,你難受嗎?你尷尬嗎?你傻不傻!
於是,雷克頓瘋了,一出來就找他親哥拚命。
元敬也是,趙爭每天在他耳邊嘮嘮叨叨哭哭啼啼個沒完,讓他越想越氣!我曾是大魏太子,如果不是出了點意外,這會已經是大魏天子了!你一個番邦小王竟然敢走在我的前麵,對我頤氣指使,呼來喝去……
媽的,真想給他兩個大比兜!
在原本屬於自己的地盤上反而成了客人和附庸,這種境遇換誰來了也不會開心,於是,元敬漸漸生出了趕走高句麗人,自己統治遼東的念頭。
氣憤、後悔和不甘心的種子本就藏在元敬的胸口,趙爭每天不遺餘力的施肥澆水,終於是讓它破土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時間慢慢來到了八月初,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老天眷顧,六七月份高句麗國內接連發生了嚴重的幹旱和暴雨,今年的收成算是廢了,為了保證國內局勢的穩定,高句麗皇帝命高繁派人在遼東征糧。
高繁調了五千多高句麗士兵下鄉,在遼東府治下的各個郡縣鄉村挨家挨戶的搜刮新下的秋糧,當然了,趁機**擄掠一下,也是理所應當的。
遼東人民剛剛愈合的傷疤又被無情的撕裂開來。各地民眾紛紛抄起鋤頭扁擔,暴動起義,反抗不斷。
淩晨敏銳的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
八月十七,也是月夕休沐的最後一天,侯城趙府門前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今天是趙爭母親的生辰,趙爭一反往日低調謹慎的風格,大擺酒宴,向侯城的官員、將領、士紳發去請柬,邀請他們前來赴宴。
遼東郡丞王知也到了現場。
這貨可不是什麽好人呐!身受大魏先帝隆恩,當初與江同、趙顯一起鎮守邊境,卻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後來江同隨太子起兵,他偷偷給太後送去書信,兩頭下注。去年江同反抗高句麗入侵,這貨又暗中與高繁聯絡。
城頭變換帝王旗,流水的老板,鐵打的郡丞。
江同兵敗被殺,趙顯鬱結身亡,他有一半功勞,不然也不會深受高繁信任,讓王知替他管理侯城。
“王伯伯來了?快請上座。”
趙爭親自出門相迎,態度十分恭敬,這讓王知很是受用。他背著一隻手,撫摸著胡須,在趙府門口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對趙爭訓誡道:“如今戰事不斷,西王與魏國還在建安城對峙,你如此鋪張浪費,甚是不宜。有這些銀子,還不如奉給西王做軍資。”
聽聽,這特麽是人話嗎?
在場之人不乏有熱血之輩,其中一個官員聽完後實在忍不了了,勃然大怒!一把扔掉手中的請柬,指著王知破口大罵起來!
“逆賊!如何敢出此無父無君之言?殿下勢孤,山河沉淪,不思分憂,反而為異族賊人做媚色!”
他不僅嘴上輸出,手上也沒閑著,抽出一旁趙府護衛的腰刀,挽起袖子就要衝上來砍了王知。
王知毫不在意,隻是微眯起眼睛,不屑的扭頭看了一眼。
趙府護衛急忙衝上前去攔住那位正直官員,在場幾個同僚也紛紛上前架住,推推搡搡的將此人拉遠了。
“王伯伯受驚了,快請進。”
趙爭恭敬的邀請王知進府,王知這才大搖大擺的跨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