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行館。
“呼哧,呼哧,呼……”
劇烈的呼氣聲從靜室傳出。
靜室內,嚴平盤坐榻上,僅僅兩天功夫就似乎老了二十歲,原本的冷峻麵容如今已滿是皺紋,滿頭發絲也變得斑白,雙眼緊閉,呼吸也似有似無。
他周身冒著白色煙霧,越聚越多,似乎渾身冰涼散發寒氣一般,可臉色通紅一片,又似燥熱難當。氣鳴聲不斷回蕩房內,不是呼吸之聲,而是真氣從身體精氣孔飆射出來的聲響。
嚴平睜開雙目,精芒四射的眼眸如今已變得渾濁,隻有時不時閃現一絲光亮。
“散功苟且性命,哈哈……”君莫問的劍意是依托真氣侵入精神,散去功力倒是有可能消去。
“劍聖有如何,我嚴平寧死不屈。”
嚴平兩日兩夜的消磨劍意,自己已經油盡燈枯,可劍意卻絲毫未損,反而他的真元心念被不斷斬滅。
敗了,劍聖意念不是劍宗可以抗衡的。一個連出體都做不到,一個卻到了精神具現實質的地步,根本是天差地遠的距離。
嚴平渾濁的雙眸看向門處,似乎透過了門看到侍立門前的兩個弟子。
“我死之後,若元宗到來,你們即刻奉起為巨子,傳承我墨家一脈,若是元宗沒來,你們就各自散去,投靠趙穆也好,到其他的墨者行會也好,都可以。”
說完,嚴平眸中的渾濁一掃而空,一時間恢複了武道強者的清澈明亮。他這是在燃燒靈魂,獻祭了自己全部精神心念的最後一擊,誓死決戰君莫問的劍意殘留。
精神對決是超脫於物質界的存在,不知過了一瞬,還是過來恒久歲月。直到一道血線從嚴平額頭飆射,接著一死黑色的虛空裂痕閃現逝去。
靜室恢複幽暗寂靜。
嚴平已死。
門外隨之傳來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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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君莫問是令邯鄲有數的劍宗強者嚴平負傷殆死的無名劍聖,而項少龍是他的徒弟後,陶方神色立時一變,恭敬有加,忙請三人到烏家做客。
當初趙國長平戰敗卻沒有滅國,就是因為護國劍聖的存在,可如今趙國已沒有艱深。如果君莫問能成為趙國客卿,那作為推薦之人的烏家定然會有很大好處。
這個時代的劍聖天人雖然不多,可經常護國保家,和權臣巨富經常交往,世人見得多了,對劍聖的認識自然超過後世之人。
君莫問令空氣凝滯,烈馬降服的氣勢威嚴,劍宗可是做不到的。若劍宗的罡氣力量是破城裂石,從肉體上毀滅敵人,那劍聖的劍意力量就是震懾心靈,從心靈上膜拜。
君莫問對陶方點點頭,轉向元宗道:“元兄,不如你先獨自趙墨行會?”
元宗笑道:“自然如此,本該就是我獨自一人去的。”
元宗雖對君莫問馬首是瞻,可墨者本身的純粹性,他一定要保證,不為他人私心所用。
分別元宗,君莫問和項少龍隨陶方引領前往烏家。
烏氏大宅位居邯鄲城北,與其說是宏偉府第,不若稱為城堡更貼切。四周以高牆厚壁圍住,又引水成護河,唯一來往的通道是座大吊橋,附近不見民居,全是園林,氣勢磅礴,勝比王侯。
進入正門後,是個廣大可容數千人一起操練的龐大練武場,一座氣象萬千的巨宅矗立對麵另一端。
路過箭靶場,那裏有數百武士圍觀,還有不少武士用手中武器撞擊地麵,“砰、砰……”的紛亂噪音響徹四周。
一位頭戴紅纓冠,身穿黃色底繡上龍紋武士華服的英偉青年立在場地中央,眼蒙黑布,手握劍柄卻未拔出,持劍而立。
他周身數十步範圍上有十個人搭弓舉箭,正要射擊。而紅纓公子需要在噪音中躲過十道勁弓箭射。
“很有趣的遊戲。”君莫問駐步觀看。
數十步距離的勁弓抽射,即使箭矢上沒有附加氣勁,這麽短的距離,箭矢威力亦強過強弩激射。
嘈雜的噪音中,箭矢破空的聲音幾乎無法分辨,電光火石之間,紅纓公子屏息出劍,劍氣如虹。
噗——
一道極長的鳴音。十聲敲擊聲連成一道聲音發出,所有箭矢被巧妙的劍氣擊飛,盡皆斜插地上,卻有正好圍成一個圓。
“好快的劍!”項少龍驚呼。
君莫問卻暗自搖頭,紅纓公子是在弓箭射到身前時出劍格擋的,雖然後發先至,確實劍速奇快,卻不過聽身辨位的境界。
所謂招未發,力先到,速度突破音障之前,一般的招數在發出前,都會在空氣流動的氣流變化上先一步反應出來。先天高手對周圍的環境變化的感應十分靈敏,所以即使是同級高手,一般的埋伏偷襲也隻能事倍功半。
紅纓公子不是通過空氣流動辨別攻擊,可知未到先天之境。這種程度,隻要項少龍可以收斂氣息,隱蔽住自己的殺意,完全能以子彈射殺。
陶方介紹道:“這連晉是府中第一劍師,劍術卓絕,已接近劍氣凝罡的劍宗境界,是邯鄲近三年來的第一天才。可惜他是衛人!”
可惜他是衛人!陶方的話讓君莫問心中一動。這個時代的國家是以氏族為基礎,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非常重視。秦國任用因六國客卿而國家強盛,仍有“逐客書”。他雖是劍聖,想要加入趙國卻也不是簡單之事。
君莫問瞄了連晉一眼,轉言道:“還是先去見貴場主!”
陶方恭謹道:“是,君先生請。”
三人離開人群,一聲大喝從後傳來。
“陶公慢走一步。”人無傷虎意,虎卻有傷人心。
連晉走出人群,來到三人身前,手持長劍,身著華麗武士服,俊雅風流。
“這位可是一人獨擋八百馬賊的項少龍項兄,本人連晉,對足下很是傾慕,不知可有機會領教高明。”
項少龍此時氣機旺盛的內息,就像夜下海洋的燈塔一般,任誰都感知的到。連晉本不將項少龍放在眼中,可如此強盛的氣息反應,亦不由得側目。
而收斂氣息的君莫問卻非連晉可以看透。
君莫問上前一步,擋在項少龍身前,目光猶若實質,如劍般從連晉的眼中刺入他心中。
連晉神色立刻一震。
“現在,你還拔得出劍嗎?”君莫問淡淡一句,從連晉身旁走過。
這句話十分藐視連晉,可連晉卻臉色蒼白,毫無反應。一種巨大的恐懼正蓋壓在連晉心頭,握著劍柄右手一陣顫抖,可就是抽不出劍。
劍士之間的對決,生死一線,可每一個劍士都能勇於拔劍。那是因為不一定死的會是自己。
可若是拔劍就會死,真的可以視死如歸麽?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拔劍則死,你拔得出劍嗎?
君莫問以淩然劍意直入人心,隻要連晉一想拔劍,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副景象。劍斷人亡!
當眾被辱卻不敢反抗,追隨連晉的人頓時一片嘩然。
君莫問走進大宅偏廳,見到了烏氏這沒有王侯之名,卻有王侯之實,操控著趙國經濟命脈,以畜牧起家的大富豪。
這烏氏身材肥大,像座肉山般橫臥席上,身上的黃色綿袍纏繞著一顆顆光彩奪目的明珠,奢華貴氣,係腰的帶子光芒閃爍,金箔銀片,互相輝映。頭頂的高冠上同樣嵌有兩排十二顆大小相若的紫色寶玉,閃閃生輝。
君莫問凝視烏氏良久,惋惜道:“可惜,以烏老先生年輕時的修為,若是沒有經營牧場,專心武道,如今必可躋身聖境。”
武道這種事若不從小研習,一般很難有極高的成就,畢竟不是誰都有寇仲、徐子陵的運氣機遇。
所以習武之人的不止精神氣質和常人不同,骨骼經絡的細微結構也有許多差別。僅骨骼堅硬度和柔韌度就是不會武功之人難以比擬的。
君莫問看的出,烏氏早年武道修為必到了宗師之境,暴發戶的氣質中含著舍我其誰的豪雄氣魄。不過可能被榮華富貴迷失,意誌消磨,如今真氣仍舊雄厚,卻隻能做調養身體之用,殺伐爭鬥隻能算手無縛雞之力。
“君先生言過了。”烏氏嘴上謙虛,心中喜悅。被劍聖稱讚武道修為,即使已經算不上武者的烏氏亦是興奮。
君莫問心中卻道,的確言過了,放不下榮華富貴,安樂享受的生活,你已經舍棄了劍術。由今觀之,是絕對成不了劍聖的。姑且說說,姑且聽聽也就算了,反正客氣話不用在意。
烏氏收斂臉色笑容,別有深意道“不知君先生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
烏氏暴發戶嘴臉,問的話倒是文雅非常,寓意深邃。
君莫問聞言一笑,烏氏不愧是以秦國血統掌控趙國命脈的馬匹資源的大豪,城府深沉,老謀深算。
沒有用“從來處來,往去處去”這種哲學式回答。“坦白”道:“我從西而來,亦要往西而去。”
西邊是那裏?當然不是西域,而是東方六國的大敵——秦國。
烏氏心中一動,眼中精芒大閃,一股強者的武道威壓散發大廳,陶方和項少龍立刻身形一滯,冷汗直流。可烏氏又沉默了下來,麵對劍聖,他的威嚴權勢隻是可笑的玩物。
驀然開口道:“少龍,陶方,你們先退下,我和君劍聖有要事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