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是萬裏無垠的大草原,習習清風吹拂下,大地如同披上一襲碧色衣衫,一麵是綿延起伏延伸無際,直至天地一線的巍峨山脈,卻不知是山脈點綴了草原,還是草原裝點了山脈。

每次大草原降下瓢潑大雨,雨過天晴後,一座高聳神山影像就會顯現大地,通天連地,似是登天之梯。據老人們說,那是上古傳說的世界樹。

就是為了這個影像,數百年來不斷有人前來草原朝聖。

大陸遼闊,不知有無天涯邊際,神聖山脈號為無盡,亦不知有無盡頭。群峰林立的蜿蜒山脈中,靠近山脈邊緣的一座很不起眼的小矮峰,沙石翻滾落下,一個直通山體內部的通道從內開鑿出來——

一道人影緩緩步行,順著開辟的通道躍出。

溫柔的陽光自這人影躍出的刹那,就將光和熱散播其身,光輝映照臉龐,此人豈不正是君莫問。

君莫問微微眯起眼睛,喃喃低語:“似乎……五百年了。”

五百年的歲月,對天位來說也是極為久遠了。雖然君莫問猶然銘記著五百年前的那一次諸神黃昏的災難,但曾經的心緒與現在的心境卻不一樣了。

遙想五百年前——

世界蛇出世,諸神當滅。蘇醒過來的約爾曼岡德,僅是氣勢迸發,世界樹內界域法則就告崩潰,隨後被君莫問攻擊驚醒,約爾曼岡德一陣抖動,整座神山自山腰扭斷開始崩裂。

天頂的山石墜落,仿若隕星天降,山基在世界蛇一擺尾下砰然碎裂,失去根基的山體立時下落,頓時乾坤倒轉,天翻地覆。

君莫問閃躲天空墜落的泥沙土石,一麵問道:“芙蕾雅呢?”

洛洛沉默了一下,隨即淡然說道:“女武神盡了她的職責,與巨人之王伊米爾同歸於盡了。”

火焰的女武神和冰霜的巨人之王,水火相克,可謂天生死敵。諸神黃昏是世界樹所有神級的死劫,所謂在劫難逃,兩位屬性相克神王同歸於盡,原是諸神劫難中的應有之意。

“芙蕾雅已經……”

君莫問心神欲裂,自己竟是連芙蕾雅最後一麵也不能見到。他怒喝道:“你們當時在做什麽?”

尤克淡然一笑,有種看破生死的淡然,輕輕說道:“諸神黃昏,世界樹上誰人可以不死?”

“誰人可以不死?!”

“誰人可以不死?!”

“誰人可以不死?!”

尤克神王連續喝問三遍,聲震天宇,隱約竟然壓下了世界蛇初醒的低吟。

他哈哈大笑,目光閃過君莫問時,驀地一震,凝視對方。君莫問也憤恨的注視尤克,毫無疑問,他現在是遷怒狀態,為心愛人芙蕾雅之死,遷怒到了尤克和洛洛身上。

尤克神色一怔,抬手一指,大笑道:“你可以不死!”

尤克的一指沒有任何力量,隻是淡淡一指,但不知為何,君莫問竟被震懾,身軀僵硬,似乎這一語一指,擊中了他與天地間最緊密,最深邃,最深處的一個秘密。

“我不會死!”君莫問茫然的喃喃自語,說著他也不明白的茫然話語。

這時,天仿佛暗了。

君莫問抬頭一看,一塊足有東方九州的一座城池般大小的巨石朝他墜落,遮天蔽日,仿佛一股黑暗陰霾降下。他隨手向上揮出一道淩厲劍,但出現的結果並非巨石被劍氣粉碎,而是劍氣被巨石粉碎。

君莫問一陣驚訝,待發現世界樹石頭含有鎮壓力量,卻已經遲了。巨大碎石砸落身上,君莫問猛然一顫,體內洶湧澎湃的力量仿佛被禁錮了,難以調動一絲一毫。

“原來世界蛇的封印就是神山本身!”

君莫問的神王之軀固然千錘百煉,無比強橫,但遭遇鎮壓住世界蛇的神山,又調動不出任何力量防禦,瞬息之間身負重創,墜落地麵,緊接著被數不清的碎石淹沒……

不周山自開天辟地之初鎮壓天地蒼穹,山體本身含有鎮壓大千之意,君莫問埋於山石之下,同遭鎮壓!在這般強大的鎮壓下,君莫問無論是修複傷害還是破解封印,皆是非常困難。

幸好,新的鎮壓封印是天然而成,造化雖然神妙,但破解亦是不難。憑借不壞神軀,君莫問一麵修複損傷,一麵不斷開挖,水滴石穿,一挖五百年。君莫問實在受夠了這種鎮壓五指山的生活,今日終於逃出生天,他立即往山脈的大草原行去。

從天空俯瞰,綿綿起伏且無盡頭的山脈,仿佛蛇軀伏地般延伸天地一線。

走出山脈的君莫問,突起興致回望無盡山脈,心底閃過遐思,這山脈的形狀很像是匍匐的世界蛇。直立的世界蛇是通天的神樹,伏地的世界蛇變成了徹地的山脈。

“世界蛇死了,沉睡,還是……”君莫問若有所思。世界蛇的力量震天撼地,驚碎寰宇,便是秦無意破封而出,對上也要拜於下風。他不相信世界蛇會死,但卻也沒有報仇的心思了,至於尤克和洛洛,就更不在意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五百年歲月,如斯漫長,無論多麽熾烈動魄的情感,到如今也消磨幹淨了。當年的動情,心痛,憤怒,報複……如今回憶起來,已仿佛一張張陳舊照片,留下過去的影像,曾經的熱烈情感卻再也不複。

君莫問如今,心如平湖,對過去毫無留戀了。

“施主,你好……”

情感可以忘懷,記憶可以逝去,可似乎久遠前的感觸仍有些許滯留心底。君莫問微微失神,竟連有人近身都未察覺,直到對方出言,方才猛然驚醒。

“和尚?!”君莫問驚愕道。他回頭一看,映入眼簾是一名一身風塵,麻衣袈裟,麵目甚為俊美的青年僧侶,也就是俗話所說的和尚。

俊美的青年僧人微微一笑,和煦說道:“小僧不過是一介遊僧,對佛法理解尚未精深,不敢收徒傳道,實不敢自稱和尚。”

君莫問一怔,旋即恍然,隱約記起:和尚”原是從梵文這個字出來的,本來的意思是“師”。和尚是一個尊稱,要有一定資格堪為人師的才能夠稱和尚,不是任何人都能稱的。

俊美僧人又道:“小僧自東土九州而來,欲往西天極樂世界求取真經……”

聽到這頗有既視感的一句話,君莫問精神微有恍惚,僧人後麵的話卻是一句話也沒聽進耳中。他此時方注意起,五百年的歲月,所謂萬世王朝已然覆滅幾代,號稱永恒不朽的神祗也是舊的去,新的來。

諸神黃昏,世界樹神係終末後,天地大變。不僅荒漠戈壁變成了無垠草原,東州西土的界域隔閡亦告消失,由商旅起頭,人流往來,橫跨東西的道路開辟暢通。

在凡間界,東西方貿易往來,地麵世間逐漸繁華,盛世來臨。而在天上,則是新的神係崛起,東方九州的天庭,西方佛陀的極樂世界,正是東西兩方的兩大神係。

君莫問淡漠道:“你九州諸神不求,來此西方異域,求教他係神明何為?”

聞言,俊美僧人躬身下拜,神情崇敬。起初相見,僧人就覺君莫問氣質高華,林山而立,群山恍惚間皆成背景,仿若神明化身臨凡,巍峨勝過山嶽。此刻君莫問出言,僧人越發確信自己的判斷。

他道:“九州諸神絕天地通,人神相隔,不履凡塵。九州崩壞,綿年戰亂,九州天庭食民香火卻隻冷眼旁觀,概不幹涉。小僧無奈,隻得前來西方,望神佛憐憫眾生疾苦,拯救生民。”

九州戰亂?眾生疾苦?

君莫問但覺一片平淡,眾生幹他何事!他已入天道,不涉人道。唯一的追求也就剩下超脫此界,踏足天道之上的大道。

俊美僧人拜伏於地,沉聲道:“前輩乃世外高人,為眾生疾苦,小僧在此求前輩賜教。”

世上從來不缺少悲天憫人,以天下為己任的崇高者。僧人自知人力有盡,故而祈求神佛下凡救世,可尋遍東土西域,一無所悟,而今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的內心不允許錯過。

君莫問眉頭一皺,實在不欲多說,旋即似想到了什麽,笑道:“小和尚,你眼力倒是不錯。”

低著頭的俊美僧人不由苦笑,說過自己不是和尚了。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反問了,那我就告訴你一句金玉良言,可使眾生免除疾苦——”

僧人大喜:“前輩請說?”

君莫問哈哈一笑,越空而去,仿如履沉神佛重回天上。留下一言——

“求人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