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在呼喊:“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在哪裏?為何一想到你,我就會有這種心痛的感覺?這是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的心又痛了起來,以至於他不得不用手壓住心髒……

“楊大哥。”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忽然自窗外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頭一看原來是龍掌門的獨女龍瑩瑩。

一劍恭敬道:“小姐,有事嗎?”

瑩瑩嘴一撇:“那麽嚴肅幹嘛?我不要看見你這張苦瓜臉!”

一劍隻得盡量將臉放隨和,他甚至想笑一下,然而無論他怎麽做都覺得別扭,都覺得不自然,莫非他天生就隻有一種表情:嚴肅、冷漠、不苟言笑……

“好啦,楊大哥,你不用那麽緊張,”瑩瑩嘻嘻一笑道,“我跟你商量一個事好嗎?”

“小姐請說吧。”一劍以為她又是來求他傳授劍法。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什麽高明的劍法,而且他的那幾招劍法也早已都傳授給了她。不過瑩瑩卻一點也不滿意,嫌太普通,甚至不如她家傳的龍氏霹靂十三劍招,因此根本就不屑於學。

瑩瑩眼珠子滴溜溜轉,隻是笑,卻不開口。

一劍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道:“小姐,我的那幾招三腳貓劍法,其實早就教給你了。”

“哼,你騙人!為什麽你每次都能打得那些劫鏢的壞蛋落花流水?難道就憑這幾招?你肯定是故意不肯教給我絕招!”龍瑩瑩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氣乎乎道。

“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也沒有絕招。”

“好啦,這次我不是來學劍的。楊大哥,你這次去江南,帶我一起去好嗎?”

“這……”一劍的頭大了,他萬想不到龍瑩瑩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楊大哥,你就帶我去吧,我求你了,就這一次!”

“這個,恕在下不能答應,請小姐原宥……”一劍臉上明顯現出了為難的神色。

“楊大哥,你就帶我去吧!你可以把我藏在鏢車裏,不讓我爹和任何人知道,我保證聽你的話,不弄出任何聲響……”

“請小姐原宥!”一劍平靜但是堅決地搖搖頭,表示絕無可能答應,然後轉身走入屋內,關上了門。

“楊一劍,你好討厭,我恨死你了!”龍瑩瑩在外麵又跺腳又罵娘,眼淚刷刷而下……

夜深更漏,月黑風高。三個人影忽然摸到了一座豪宅的院牆外。

三個人清一色黑色夜行裝,而且一律黑巾蒙住頭臉,隻露兩個眼睛在外麵……

這三個人深夜潛行,又是如此裝扮,莫非是江洋大盜?其實他們就是毫不會武功的白衫公子蝦皮、高個子農夫(外號也叫農民)和大黃牙衡其!

農民低聲道:“衡其、蝦皮,你們兩個上,我掩護!”

蝦皮道:“衡其當仁不讓!”衡其苦著臉,才說了一句:“我肚子疼……”農民和蝦皮已不由分說將他硬頂上了院牆……

衡其騎在院牆上,腦門上沁著汗水,心慌意亂地觀察著院子裏的動靜。

院子裏不見一個人影,似乎很安靜。看樣子這院子裏的人都已睡熟。衡其心中一喜,攀住院牆正要往下跳,冷不丁瞅見院牆下似乎蜷縮著一團黑影。他仔細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原來竟然是一條大狼狗!那大狼狗也看到了院牆上的人影,倏地一下竄了起來——然而它並沒有叫,隻是虎視眈眈地盯著院牆上的人一舉一動。

衡其明白,正是不叫的狗才咬人!他嚇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差點從牆頭上栽了下來。蝦皮發現了他的異狀,納悶道:“衡其,你幹啥?患羊角瘋了?”衡其衝他連連擺手,象被誰捏住了喉嚨:“狗,狗!”

農民低聲笑道:“狗有什麽好怕的,幸好我們是有備而來!”從懷裏摸出一個攪拌了“三步倒”的飯團,遞給衡其。“三步倒”是江湖小混混常用的毒藥——其實也沒多大毒,主要是用來封喉。衡其接過飯團,捏了捏,看準大狼狗的位置,將那飯團拋了過去……那大狼狗以為是什麽好東東,忙一口叼住,咽了下去。這一咽可就壞了事,那“三步倒”正好滑到它食管和氣管交匯位置的地方卡住了,這威猛的畜生連一聲嗚咽都來不及發出便倒了下去……

油燈下,周鳳英正坐在梳妝台前發呆。丫環綠兒一邊輕輕地給她捶著背,一邊低聲問道:“小姐,你又在想那個人了。”

周鳳英羞紅了臉,輕聲叱道:“綠兒你胡說什麽呀?”

綠兒宛爾一笑道:“小姐,這裏又沒有外人,你又何必遮掩?想就想嘛。不過,”綠兒收斂了笑容,“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們自己作主。何況,就算小姐對那人有情,那人也未必會對小姐有意。再者,咱們連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都一概不知,茫茫人海,又要往何方找尋呢?”

“唉!”周小姐一聲輕歎,一絲淡淡的憂愁爬上眉梢。

綠兒道:“小姐恕綠兒把話說造次了,說不定小姐真和那人緣定三生,將來有重逢之日也未可知……小姐且把心放寬些,莫愁壞了身子。奴婢幫你打盆熱水來暖暖腳如何?”

周小姐點點頭。

綠兒便拉開房門向外走去。她才走到月門前,忽見葡萄架下冒出來一個黑影,頓時將她嚇了一大跳,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半晌方定了定神,壯著膽子喝問道:“誰?”

“我”。那黑影走了出來,衝她齜牙咧嘴一笑,兩顆大黃牙分外顯眼。

“啊?蒙麵強盜!快來人啊!”綠兒雷霆般地尖叫起來。

“快來人啊,抓強盜!”不料四處都響起了淒厲的喊叫聲。隻見院子裏不斷有黑影竄落,屋頂上也有人在往下縱躍,瓦麵踩得“哢哢”響,還有利器砍在人身上的鈍響聲和人的慘呼聲……

衡其將綠兒捂住嘴巴,一把拖入黑暗中!他原先以為是農民和蝦皮進來了,但後來又發覺不對勁,因為人來得實在太多,絕對不可能是農民和蝦皮那兩個“孱頭”。他不明就理,隻得隱在黑暗中靜觀其變。

混亂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隻一會兒又安靜下來了,象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衡其鬆開綠兒的嘴巴,輕聲道:“小姐在哪兒?”綠兒卻死命掙開他的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個耳光,破口大罵道:“臭強盜,你去死吧!”衡其慌忙道:“姑奶奶,求你小聲點,我不是強盜!”

“賊子還敢狡賴!來人呀,抓強盜呀!”綠兒扯起喉嚨高喊道。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來。

衡其隻得挾著她東尋西找……

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遍地的屍體——橫七豎八、缺胳膊少腿斷腦袋、血肉模糊的屍體!從正在流淌的鮮血來看,這些人顯然就是剛剛被殺死的!全部死於極鋒利的刀下!

衡其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全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底下的那話兒也“刷”地**,硬邦邦頂住了褲襠,一股涼意從後脖頸根直透進背心,連打了幾個冷顫,還放了一個臭屁!這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會這樣?暈!真的暈死!

綠兒也嚇得渾身發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稍微醒過神來,她也顧不得糾纏衡其,隻是急急慌慌穿過一重又一重院落,每間房每間房地尋找著……然而映入眼簾的全是屍體,找不見一個活人!

“小姐,小姐!”綠兒忽然發瘋般地向小姐的閨房跑去……

沒想到房間裏竟然不見了小姐的蹤影!

清晨,霧氣茫茫,衡其拖著綠兒在沾濕了露水的山道上茫然無措地走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委實太奇怪、太詭異、太令人不可思議:彩虹山莊一夜之間慘遭血洗,周則同莊主夫婦連同家下人等三十餘口被殺了個幹幹淨淨,然而周鳳英小姐卻不知下落,顯然是被歹人掠走了!

究竟是什麽人和周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要滅他滿門?或者隻是一般的江洋大盜劫財殺人?或者是,另有隱情?

衡其實在想不明白,隻感到頭大……

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農民和蝦皮也不見了!難道他們見發生了血案,嚇得先溜回了關帝廟?

“這兩個混帳、牛屎、癩蛤蟆!竟然丟下我老周不管,也太不仗義了!”衡其憤憤不平道。

衡其正想著,前方忽然出現了舉著“肅靜”、“回避”字樣的官差,另有八個轎夫抬著一乘黃檀木大轎,正吆吆喝喝地走來,另有數十名帶刀校衛在旁跟隨,看排場,明顯是位大官出巡!

衡其慌忙拉著綠兒閃到一旁……

沒想到綠兒忽然掙脫了衡其的手,跑到大路當中跪下,大呼道:“青天大老爺,冤枉!”

這乘官轎裏坐著的果然是名大官——當地父母官、河洛知府吳用!吳知府正坐在轎中翹著個二郎腿,眯著眼睛,晃著烏紗帽優哉遊哉,忽然轎子停了下來,驚醒了他的黃粱夢,不由大為光火道:“為何停轎?”

旗牌官上前小心翼翼地奏道:“大人,前方有百姓攔轎鳴冤!”

若在平時,這吳知府定然勃然大怒,一定要將攔轎之人賞一頓殺威棒,打他個半死不活才肯甘休,絕不會理會什麽冤枉不冤枉,偏這會他心血**,示意旗牌官去問一下。

那旗牌官上前狐假虎威道:“嘟!你這婦人,好不曉理,怎敢攔吳大人的官轎?活得不耐煩了麽?”

綠兒悲呼道:“青天大老爺,小女子冤枉!”

“你有何冤枉,快從實說來!”

“小女子名叫綠兒,是彩虹山莊的丫環,昨天晚上一夥賊人殺死了主人一家三十餘口,並掠走了小姐,生死未卜……求青天大老爺作主,為奴婢伸冤!”

旗牌官忙將綠兒的話傳給吳知府。

吳知府大怒道:“豈有此理!在本官轄境竟發生如此令人發指之罪行,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旗牌官,將那丫環帶過來,本官要親自問詢清楚!”

“是!”旗牌官答應一聲將綠兒帶了過來。

吳知府一雙色眼瞅著綠兒,惺惺作態道:“丫頭,勿要害怕,有本大人為你作主!你告訴我,那些強賊如今在哪裏?”

綠兒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忽然往衡其一指道:“他!他就是和賊人一夥的!”

衡其嚇了一大跳,剛想分辯:“什麽?你……”

那吳知府的一張驢臉早沉了下來,喝道:“給我拿下!”幾名官差迅即上前,捉住了衡其。衡其大叫道:“我不是賊人,我冤枉!”

河洛知府衙門。

吳用翹著個二郎腿高坐在大堂上,背後懸一塊大匾,上書“明鏡高懸”四個金光大字。在他的麵前跪著一幹人犯,正等待他的審訊。

“張無明!”吳知府翻著手中的名冊冷然道。

“到!”跪在左邊的一個麵黃肌瘦的漢子有氣無力應道。

“你偷了李四家的一頭耕牛,拉在黑市上賣了,得了五千貫錢,是也不是?”吳知府瞪著眼喝道。

“老爺,冤枉,李四家的牛是病死的,這是他誣賴小的!”

“還敢狡辯,拉下去,重打八十大板,打入死牢!”吳知府將驚堂木重重一拍道。幾個公差將張無明拖了出去。

旁邊的師爺提醒道:“老爺,這人隻是偷了一頭牛,不能判死罪。”

吳知府搖頭晃腦道:“孔子曰:‘朝竊雞,暮則死’,竊雞都得死,何況他竊的是牛,難道不該死嗎?”他接著又念下一個:“王早喜!”

“有!”一個矮胖矮胖象個冬瓜的人答道。

“你可知你犯了什麽罪?”吳知府拿眼白翻著他。

“小人竊了一口鍾。”

“哦?你竊了一口鍾?”吳知府搖頭晃腦道:“孔子曰:‘竊鍾者,守時也。’來人,將這人放了!”

眾人一聽都吐出了舌頭。同樣是做賊,竊牛者(也許還是冤枉的)被判了死罪,竊鍾者竟然給放了!

吳知府又念第三人:“劉大奮!”

“小人在!”一個五大三粗、麵帶凶相的人答道。

“劉大奮,大奮,嗯,好名字!聽說你殺了人?”

“是、是……”殺了人到底是死罪,那人明顯結結巴巴、忐忑不安、底氣不足。

吳知府盯著那人細看了一下,忽然問道:“你父親是不是叫劉大毛?”

“是。他老人家三年前因犯殺人罪已經被老爺您處斬了。”

“對對對,”吳知府嗬嗬大笑,“孔子曰:‘父死三年不改其誌者此乃至孝也!’難得,難得,難得呀!”吳知府說著,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中,親自下堂替那人鬆了綁,並將他恭恭敬敬送出門外。

堂下隻剩一名犯人了,這名犯人正是衡其。

吳知府回到堂上坐定,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周大蟲!大膽狂徒,你招是不招?”

衡其臉紅脖子粗道:“沒有什麽好招的!我根本就不是強盜!”

“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敢狡辯!本官問你,不是強盜,為何身穿夜行服,憊夜潛入民宅,綁架周鳳英小姐的丫環綠兒?”

“我不是綁架她,我真的是事出有因……”(衡其內心旁白:“八婆,我真的被你害慘了!”)

“還敢狡辯,看來不用重刑你是不招!來呀,給我打!”吳知府扔下一支竹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