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晚楓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就好像是沉沉睡了三天一樣的感覺。
眼前似乎有一團紅色的光,照得她臉頰和眼皮都發燙。
耳邊響起的是柴枝燃燒發出的啪啪聲。
是……火堆?
暴露在外的皮膚有種被灼燒一樣的錯覺,也就是說……她對著那個火堆已經……有陣子了。
頭腦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思緒顯得斷斷續續的。
發生……什麽事了?
小丫頭艱難地撐開眼皮,模糊的視線中看到自己的微微蜷起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下好似通透紅玉雕成。
她……睡著了?
不對!這個氣味……
衣襟上還殘留著些許讓她頭腦發沉的香氣。
……迷香?
對了,她本來是往小院去的,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聞到了一股子香味,等發覺到不妙的時候,已經手腳發軟地倒了下去,昏過去了。
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這一回,她終於看清楚自己是在哪裏了。
山洞。
這是一個山洞,洞內沒有什麽腥騷味,很幹淨,應該不是什麽動物居住的地方。
洞穴不是很深,晚楓很輕易就看到了外麵漆黑不透光的森林,還能看到小半片綴了許多星子的夜空。
已經是,晚上了嗎?
“你醒了。”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硬邦邦的。
小丫頭打量夠了這周圍的環境,才正眼瞧向那個劫持了自己的人。
是個黑衣人。
晚楓很驚訝。
她把這種驚訝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眼裏。
因為她發現,自己無法分辨出這人是男是女。
她是萬花穀商羽一脈弟子,商羽一脈傳自琴聖蘇雨鸞,而蘇雨鸞又與畫聖林白軒為夫妻,故而商羽弟子多也受畫聖指導,於畫之一道,各有千秋。
晚楓也是如此,她的畫技雖然不能稱一句大家,但是小有所成,尤其是在人物繪上。
凡是畫師學畫人物,自然要精研人體結構,男性的,女性的,這是最為基本的。一個畫師畫出來的人物,哪怕麵貌美如天仙不分雌雄,人們也能清楚地從他/她的身材上看出是男是女。所以畫師本身就要有一雙利眼,能夠一眼看出一個人衣服下骨骼是男是女的眼睛。
但對著這個人,晚楓發現,自己沒辦法分清楚他/她到底是男是女。
難道說,這人練過穀主曾經提到過的縮骨功,可以自由變化形體於男女老少之間?
仔細看去,這個人的身量,較之女子而言偏高,較之男子而言偏矮,雖然隻是隨意地坐在那裏,但是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寫意風流的感覺。
抿了抿唇,晚楓開口問道:“我應該沒見過你,但是從你的樣子來看,你並不是抓錯人了……”她一邊說,一邊仔細留意那人的神情,但緊接著就發現自己做了無用功:
他麵上神情絲毫沒有波動,仿佛石頭一樣僵硬。現在是夏天,這樣的晚上被火光這麽照得久了也沒見到汗液蒸出,甚至膚色沒有絲毫被篝火照成通紅的痕跡……種種跡象表明,他戴了人皮麵具。
“你當然不曾見過我。”黑衣人冷道。
“也就是說,我和你沒仇。那麽你抓我隻能是為了向另外一個人複仇,而那個人應該是我很親近的人。”小丫頭皺起了眉頭,“我到……中原來的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不多,能夠算得上的,隻有阿雲和香帥,最多加上任夫人和素心大師。”
“你若是和香帥有仇,不該來抓我,我和他認識不過兩個月,你就是抓他那匹馬都比抓我管用。”
“任夫人已經二十年不出江湖了,而且功力被廢,你的迷藥既然能讓我毫無防備地中招,對任夫人也應該管用,但是你沒去找她……那麽你的仇人應該不是她。”
“素心大師是出家人,極少與人結仇,若當真結仇了,威脅我還不如去威脅燒了她的庵廟……也不會是她。”
“你劫持我的時候,我是在阿雲家的別院裏,如果你是和阿雲有仇的話,當時就能用我來威脅阿雲——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晚楓一個人一個人地數下來,“但是你沒這麽做,反而將我帶到了這濟南城外的深山中……你要報複的人到底是誰?”
她實在是想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麽親密的友人的。
如果是在大唐的話,那可真是數都數不清楚了。可在這個世界,她到如今認識相交的人也不過是十個手指的數,實在是找不到有誰符合這個條件的。
“若是你知道我是誰,你就明白我為什麽要把你帶走了。”
晚楓很茫然,但是還是很配合地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摘下了麵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秀色傾城的臉。
非常美麗的少女模樣。
晚楓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宮姑娘……不對,你不是宮南燕!”
雖然乍一看之下,這人和宮南燕幾乎一模一樣,但是仔細看就能發現,兩人隻是相似而已。
最明顯的就是,這人的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皺紋,雖然乍看之下還是個少女,但年紀顯然已不小了。
並且,比起宮南燕的冷若冰霜而言,這個人,更美麗。
雖然他沒有笑,但是眉眼間卻自帶一種風流,仿佛無時不刻地勾動周圍人的心一般。
然而晚楓卻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你……”她有些猶豫,“你……是男的!”
長得很像少女的黑衣人漠然點頭:“我是雄娘子。”
……那是誰?
晚楓想了想,感覺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我是司徒靜的爹。”
……對不起她還是不知道那是誰。
他繼續道:“神水宮死去的那個弟子,懷著孩子自盡的女孩兒的爹。”
被這麽一說,晚楓立刻想起來了。
緊接著,她終於從記憶深處翻出了對“雄娘子”這個名字的唯一印象:“啊!是那個采花賊!”
老乞丐告訴她的,曾經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賊雄娘子,據說其人易容功夫乃是江湖上頂尖的,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不過三人。
但是……這人不是應該在二十年前就被神水宮主給擊斃了嗎?
先不說為什麽死了的人又忽然活過來了,晚楓忽然意識到了這個人來抓她的原因。
“看來你也明白了。”雄娘子看著那小丫頭眼裏露出某種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我每隔五年才能見一次女兒,今年正好是能和她相見的年份,所以我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準備了。”
“我記得上回見麵的時候,她非常喜歡吃炒蠶豆和花生米,一個人就吃了幾乎兩斤,我就去滿天下地找上回她愛吃的那個口味;我記得她如今也該是女子芳華年齡了,該打扮打扮了,我便去尋了上好的材料,想給她做一支簪子……”雄娘子輕聲道,“但是我接著想起來了,我已經五年沒見她了,我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多高了,她又喜歡什麽花樣,那簪子該打成什麽樣她才會喜歡……”
“當初我和神水宮主定下約定,五年才見她一次……可我又很想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麽,我不想讓她不開心,所以我就偷偷潛入了神水宮,想去她的閨房看看她偏愛什麽花紋。”
“我才潛了進去就聽到有人在小靜的閨房裏。”雄娘子說到這裏,神色忽然激動起來,“你知道我聽到了什麽嗎?”
晚楓沒有接話,而事實上雄娘子也不需要她回答。
“我聽到宮南燕在對她的師父說,小靜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隻可能是那個妙僧無花的!”雄娘子聲音顫抖,“我聽了很久,才明白,原來小靜自殺了,我的女兒……她死了!”
那天,他在密道裏呆了許久許久,久到宮南燕離開了小靜的閨房,久到呆坐在房中直到天明時分才離開的水母陰姬也走了,久到小靜的閨房被水母陰姬下令塵封……
然後他開始大笑。
笑他自己。
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毀了多少人的女兒,現在他的女兒被人汙辱了,他有什麽資格去恨?
這也許就是報應,老天給他的報應。
笑到聲音嘶啞,他終究不得不接受事實。
可他終究是不甘心。
所以他偷偷查找無花下落,終於在昨天,找到了那忽然從江湖上消失了蹤跡的妙僧無花。
和無花在一起的還有同樣失蹤的丐幫少幫主南宮靈——對丐幫來說,幫主被少幫主毒殺終究是一件醜事,所以關於那件事,最後也隻有幾個丐幫長老知道,對外則隻是宣布任慈早在真凶下殺手前被鬱姑娘藏了起來,並治好了他。
雄娘子的輕功和掩藏行跡的功夫天下一流,所以無花和南宮靈都沒有發現有個人在窗外聽著他們說話。
從他們的談話中,雄娘子得知他們正在找他們同父異母的妹妹,被丐幫以客卿長老之位以待的杏林神針鬱晚楓。
“……所以,你來抓我了?”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小丫頭麵無表情道。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雄娘子搖搖頭,“我隻是……想讓無花去給小靜上一炷香。”
“所以……”晚楓慢吞吞道。
“我抓了你過來之後,就給無花留了信,告知他你在我手上,讓他過來。”
“……”
他看了看洞外的天色:“大概再來兩三個時辰,就該過來了。”
小丫頭跟著看了看外頭,然後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雄娘子,道:“我果然和你們兩個命裏犯衝。”
“……”雄娘子很茫然。
緊接著他忽然感覺不妙,第一反應就是朝外飛掠而去。
雄娘子的輕功極高,而且始終都能保持著一種優雅從容的姿態,就仿佛在隨著晚風中無聲的節奏在飄然而舞。
但是這等高超輕功還未完全施展開來,晚楓的手裏已經多出一枚銀光閃閃的銀針!
那銀針在她手中停留了不到半息功夫,就深深地刺入了雄娘子的體內。
雄娘子隻覺得渾身氣力一消,竟是毫無反抗地倒在了地上。
這……
對了,這人對於毒之一道……也是精通,小小的迷藥恐怕早已被她化解!
他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小孩子,故而在以迷藥將之帶出來後,並沒有捆綁起來——因他的迷藥會使人手腳發軟,至少六個時辰之後才會好轉。
卻沒想到,這成了他最大的敗筆。
而那頭一擊得手的人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利落地把他捆了個結實,一邊自言自語:“幸好我多長了個心眼,趁著有空做了些軟筋針……”
軟筋針能銷蝕體力於神鬼不知,使人渾身軟弱無力,是醫術中特殊藥品中的一種。這類藥品中,除了軟筋針外,還有素針·破、定、緩、封、禁、錮等各種效用不同的針類,晚楓極少製作這類藥品,這回是有感於麵對石觀音時的束手無策,故而做了些防身。
卻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一個無花,一個采花賊……怎麽聽都跟我大萬花穀犯衝啊,難怪我根本來不及抵抗就被帶走了……嗯,都是你們名字的錯!”
——不要給你自己大意找這種借口啊喂!
拿軟筋針偷襲雄娘子成功,晚楓卻不敢大意,忙把手上的六種素針挨個在雄娘子身上插了一遍,就差把他插成針墊子了。
在雄娘子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小丫頭邊紮邊麵無表情地在心底碎碎念:
一個兩個都當她好欺負是吧?
敲敲打打都跑她頭上來了吧?
欺負她隻會玩離經不會花間遊是吧!
等回去了她就去把花間遊練上來!
剛好上回從荻花聖殿裏拿到的化玉玄晶還沒用,自己已經有鴻雁了,本來還想做成五毒的稀世神兵楓木晚晴拿著玩,現在麽……
直接拿去給葉師兄打造成碧落好了!
到時候把你們統統揍一遍讓你們知道花兒為什麽那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