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引兒渾身血都涼了,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
她本想著,今日正好不用上工,就搭了楊二的驢車,來趕集買些過冬用物,給弟弟送過去。
卻不想,在此遇到了個拿蘆花充作棉花,做成“棉帽子”的黑心小販。
而這小販,好巧不巧,不僅是從橋頭村來的,還偏偏正是她原來丈夫的本家堂弟!
橋頭村離大柳村遠得很,許久未再見過夫家村子的人,已經讓李引兒快要忘了,曾經那段不堪過往。
可眼下此人的出現,還有方才一番羞辱,卻讓她埋入心底的長刺,又被狠狠拽了出來。
拽得她心裏血肉模糊,痛得至極。
李引兒臉色難看,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一時竟張不開嘴回話。
那肥胖男人見狀,反而更是得意,故意把臭嘴湊近了挑釁。
“咋啦,臭寡婦,你也沒臉說話了吧!”
“我可憐的堂哥和大娘,一夜都淹死在了水塘裏,聽說後來你娘也死了,弟弟也出了事,來,大夥快看看,這就是個克夫克親克死全家的掃把星啊,敢來我攤子上找晦氣!”
趕集本就擁擠,這邊出了爭執,人們當然團團圍了過來。
“啥?克死了全家?”
“哎呦喂,我說這種女人,真是殺人都不用刀啊。”
“要是我們村有這麽個喪門星,肯定得浸豬籠,不能留她禍害旁人!”
“克天克地的女人家,咋還有臉活著,就該隨了夫家去了,來贖罪啊!”
有幾個外村的爺叔婦人們,這會兒都虎視眈眈,巴不得把唾棄的眼神,死死黏在引兒身上。
李引兒臉色由紅轉白,瞬間沒了血色。
她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讓她難以喘息。
而這塊叫做封建禮教、愚昧世俗的石頭,正一點一點,要把她薄弱的胸膛壓得粉碎!
好在這時,小糯寶他們及時趕到,一腳踢翻了這塊“大石”。
“嗬,老娘倒是要看看,是誰在這兒放狗屁,叫喚得比我們村大黃還難聽!”馮氏擼起袖子,衝過來就大啐一口。
李引兒恍然愣神,“嬸子……”
馮氏把她護在身後,瞪住那肥胖男人,“你們不是娘生娘養的啊,一有死人的事,就賴是女人克的了?要是引兒真那麽厲害,還用得著在這兒聽你噴糞,幹脆把你現在就克死,反正你看著就像個短命鬼!”
胖男人氣得臉紅,正要回罵,卻被薑豐年提拳嚇住。
說罷,馮氏拉著李引兒的手臂,又氣勢洶洶走向人群。
“剛才是哪個老不死的,張口閉口說浸豬籠。”馮氏支棱著眉毛,“真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放在我們村,敢說這話,先給你們送進寄死窯去!”
馮氏又怒罵道,“你們既說引兒能克天克地,那就讓引兒挨你們近些,看看今天,能不能把你們都克死!”
人們皆是欺軟怕硬,眼下來了個厲害的主兒,都不敢吭聲了。
薑豐年站在前麵,冷聲道,“引兒是我們大柳村的,一群人,在這兒欺負個獨身女人,要不要臉!”
小糯寶也要給引兒撐腰,脆聲哼哼,“引兒姐姐,是去年才回了我們村。”
“而我村兒,也是打去年起,日子越過越好的。引兒姐姐是個能招福的,隻是有些個破爛門戶,承受不起這福,就什麽都往她身上賴!”小糯寶抱起小胳膊。
眾人一聽,想想大柳村卻是過得紅火,哪有被克之象,便都更沒理了。
而這時,集市上也有人認出來薑家。
他們都不敢再多得罪,隻能賠了幾句不是,就趕緊散了。
這時候,那個橋頭村的胖男人,正灰溜溜地想要走。
小糯寶哪能輕放了他。
“等一下!”她抓起一串攤位上的棉帽子,就丟給薑豐年,“大鍋鍋,都給撕開,看看到底是引兒姐姐挑三揀四,還是這人賣的東西真有問題。”
薑豐年立刻照做。
隻聽撕拉一聲,棉帽一經扯開,大把的蘆花就飛散在空中,驚呆了一旁的男女老少們!
“這帽子裏,棉花至多隻有兩成,其他的全是蘆花,冬日裏戴在頭上,根本不會暖和,我隔著料子一摸就能摸出來。”李引兒擦幹了眼睛,這時說道。
那男人一看小把戲敗露,抓起攤位上餘下帽子,就左衝右撞地跑開。
可周圍的人們哪裏肯依,他們看這帽子便宜,可是有不少買的。
於是一個個都堵住那男人,恨不得拿唾沫淹死他。
“你這喪良心的,自己摻假還罵人家,你要不要臉啊。”
“一頂帽子十文錢,快把錢還給我們!”
“要我說,咱們該感謝那小寡婦才是,不是她剛才爭辯,咱還不知被這胖子騙了呢!”
一時間,大夥又朝李引兒和善起來。
有幾個性情熱乎的婦人,還直拉著她的手,同情地拍了兩下。
李引兒蒼白的麵容,終於有了血色,心底的寒冰,在一聲聲好言好語中,慢慢消散開來。
“謝謝你們,嬸子,薑大哥。”李引兒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扯扯糯寶小手,“還有你,我的小祖宗。”
小糯寶看著引兒姐姐笑了,她自己也揚起圓溜溜的臉蛋,開心得露出小米牙來。
這會子,張家村村口,兩匹紅棕的快馬嘶鳴一聲,抬起雙蹄,就難再前進了。
穆亦寒勒緊韁繩,盯著前麵堵住的人群,不由蹙眉。
“這小路本就窄,那麽多人又圍在一起,你最好別告訴我,這條路也過不去!”
阿黎有些忐忑,隻好跳下馬背,“大人別急,今日碰巧遇上趕集了,我過去看看是出了什麽事。”
穆亦寒揉揉額間,麵上沒有什麽情緒,等著阿黎前去探路。
隻是這時,他抬頭掃了一眼,視線忽然就被不遠處,一個白嘟嘟的,正笑得手舞足蹈的小姑娘,給莫名吸引住了。
小丫頭生得乖巧漂亮,戴著隻紅裘皮小風帽,穿著蔥綠色織金裙子,胸前還掛了隻長命鎖。
暖紅配著蔥花綠。
別人若是穿了,那定是紅配綠賽狗屁。
可不知為何,套在這孩子身上,卻是那麽的適宜,襯得她格外喜慶萌人,活像個年畫娃娃。
穆亦寒眯起眼,難得對什麽事物露出興趣。
他正要細看兩眼那小家夥。
可下一刻,黑曜石般的墨色瞳孔,就不由一顫!
“怎麽長得一模一樣!”
穆亦寒一臉震驚,一把掏出連環畫,盯住畫上的小胖丫。
待看了半刻,他又緩緩抬頭,望向正躺在大哥懷裏,咯咯笑不停的小糯寶。
穆亦寒覺得不可置信,仿佛被雷擊中般,定在了原地。
“這世上,竟真有和畫上,生得如此相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