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紀國,雲城。
入暮時分,天光緩緩沉下,迎著淡如柔紗的霧氣,河麵上的商船正浩浩****駛出渡口。
“趁沒人看見,還不快把那小孽種扔進水裏!”
一聲低沉的命令後,滿頭金玉釵鈿的貴婦人,疾步走至船尾。
她瞪了眼丫鬟,又把厭惡的目光,落在丫鬟懷裏的繈褓上。
許是丫鬟捂得太緊,繈褓裏的小奶崽哼唧一聲,難受地開始撲騰。
一隻羊脂玉似的小腳丫,用力一蹬,就把五個肉嘟嘟的腳趾頭踹出了外麵。
“二夫人,畢竟是大小姐留下的血脈,要不……”丫鬟摸了摸那圓潤可愛的腳丫,終是不忍地紅了眼。
貴婦人頓時蹙眉。
“血脈?我們沈家可不認!不過是那賤胚與人私通生的雜種罷了。”婦人的聲音越發怒了。
“她到死都不說孩子父親是誰,想必定是個拿不上台麵的野漢,如今咱們全府就要跟著老爺進京,不能讓個野種汙了府上名聲。”
“快扔,淹死也算是給了她痛快!”
在主人的催促下,丫鬟隻能伸開胳膊,作勢朝河麵拋去。
隻是猶豫片刻後,她還是頓了下,趁著貴婦人不注意,悄悄拿來木盆。
又掏出一塊繡著臘梅的染血方帕,和繈褓一起,飛快放進盆裏。
“對不住了小小姐,奴婢真的盡力了……”
小丫鬟歎完氣,便將木盆連著孩子,輕輕丟進河麵。
傍晚微風吹動,小小的木盆飄**在水中,孤零零的,像極了一片無根可依的浮萍。
小糯寶已經好一會兒都沒再聽到說話聲了。
等她伸出小腦袋瓜時,商船隊伍早已離她遠去,漸漸在視線裏,變成了一個看不清的小黑點。
“嗝……大船船不要走!”
身邊隻有茫茫無邊的河水,小糯寶害怕極了,她幹裂的小嘴巴一下子張大,生生拽出了兩道血口子。
小糯寶又揮了揮胳膊,但很快就耷拉下小腦瓜兒,放棄了。
幾滴晶瑩的淚豆豆,在她葡萄般的大眼睛裏,開始不停打轉。
大船船不會回來的……
果然,她還是要被丟下的。
小糯寶難受地舔了舔唇邊的血絲,小小地歎了口氣。
為了能夠留在府裏,她一直都很乖的,從不敢哭鬧。
就連府中下人拿自己取樂,在娘親離開後,隻喂些餿菜湯拌豬食,小糯寶也都是強忍著眼淚吞下的。
小糯寶已經連拉半個多月的黃湯了。
現下就連心裏委屈,想哭都不敢大聲,生怕一個用力,肚子沒能忍住,又要拉在繈褓裏了。
“不能把小被子弄髒嗒……他們會打糯寶、還會逼窩聞著臭臭粑粑去碎覺……”小糯寶縮著肩膀,顫聲提醒自己。
隱約間,娘親臨走前反複念叨的溫柔話語,又在小糯寶的耳邊回**。
“好好活著……”
“我們糯寶……是娘和爹在三清觀求來的,是下凡曆劫的福星仙子啊……”
“不久後,爹爹就會帶著最威武的仗隊,來接咱們小糯寶了……”
“乖寶兒記得要在外祖父家聽話,隻要留在府裏,等到爹爹來的那一天……到時候、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小糯寶想到這些,心酸地直抹眼睛。
“涼親……糯寶還是木有等到爹爹……窩似不似好沒用呀。”小糯寶像是犯了錯般地咬住嘴巴。
沙啞的小奶音裏,噙滿了委屈的哭腔。
微風輕拂,身旁方帕上傳來淡淡梅香味,縈繞在小糯寶的身旁,仿佛安慰著這個小奶團一般。
聞到娘親熟悉的味道,小糯寶抽搭了下鼻子,終於沒能忍住,小手捂住眼睛嗚嗚大哭了起來。
“嗚嗚涼親~”
“糯寶兒想要涼抱~”
此時,不遠處,一輛破舊的驢車穿過城外小路,朝著大柳村兒的方向駛去。
驢車後的婦人三十六、七的年歲,穿著一身青色粗布衣衫,頭戴兩根祥雲式的木簪。
她正摩挲著兜裏的幾塊碎銀,手上動作卻突然一頓。
“老大,快停下,娘咋聽著有孩子在哭,好像還喊娘呢!”
馮氏伸手拍了拍兒子,這就跳下了地,把正在趕車的薑豐年嚇了一跳。
薑豐年趕緊勒住韁繩,回頭道:“娘,小心摔著。”
馮氏動作矯健,她輕鬆地一躍落地,又單手扶穩了驢車,顧不上應兒子的話,這就朝著聲音尋了過去。
絕對是孩子的哭聲!
見狀,薑豐年也忙跟上馮氏。
天色已晚,薑家母子剛在城裏賣了十袋糧,正準備回村。
河流的水聲太響,老大薑豐年沒聽清哭聲,隻擔心眼下世道不太平,回去晚了,賣糧的銀子會被賊搶。
畢竟全家下半年就指著這點銀子過活。
“娘,咱還是快些回吧,鬧了三年饑荒,現在天一落黑就愛出亂子,前天晚上咱村長還在半道上,被人搶走一袋黃豆呢。”薑豐年開口道。
“不急那一時半會兒的,啥也沒有孩子要緊。”馮氏聽到哭聲近了一些,腳下也立馬加快。
她一路沿著河岸朝上找去。
“哭聲就在前麵,娘聽著還像是個小女娃,都這麽晚了,孩子自己在外頭,小心被野狗叼了去。”馮氏語氣帶著焦急。
薑豐年忍不住笑了。
“娘,我看您是做夢都想再生個閨女,聽岔了吧,這城外荒地哪來的女孩哭啊,我怎麽就沒……”薑豐年剛想說沒聽見。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見,不遠處的河麵漂著木盆。
而那盆裏還有個小嬰孩,眼看著就要漂到水流湍急處了!
“娘,在那邊,還真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