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街,一塊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上麵用鎏金鏨成的“馥鬱生香”四個大字分外惹眼。

鍾涼葉佇立在人流攢動的街上,仰望著這座剛剛屬於自己的府邸,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下人們進進出出,開始擺設家居物品,剛剛下人來報說花園已經收拾好了,要他過去看看,鍾涼葉想了想,卻還是沒有動。

金匾大院,青磚白瓦,這樣的奢侈建築已經完全屬於他,而他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手臂被人輕輕挽起,“昨天內務府送來兩隻花瓶,擺在哪裏好?”

他不回頭也知道這個人是誰,被挽住的胳膊沒有抽出來,連眼神也沒有變化,依舊保持著剛剛的沉默,片刻,才輕聲說,“你喜歡怎麽擺放,就叫他們去吧。”

縈煙柔柔一笑,顧盼左右無人留心他們,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那就放到主屋裏,那兩隻瓶子我看過了,沉穩典雅,用來裝飾主屋最好不過。”

鍾涼葉微笑點頭,“你高興就好。”他轉頭看向身邊靜立的女子,妖嬈的眼眸正凝視著自己,那裏麵清澈而充滿愛意,讓他不敢多看,他覺得自己看多了,就會淪陷進去,被吸進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她是有毒的,帶毒的花朵所以綻放的格外妖豔奪目。縈煙就是如此,美麗的如同綻放在冥河之邊的曼陀羅花,鮮紅的耀眼,致命的誘惑。

鍾涼葉甚至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他的手下意識的就有些抗拒的意味,縈煙向後退了一步,抬起一對如水美眸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怎麽了?”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鍾涼葉換上了和平時一樣的微笑,徐徐的如同清風,側目看她,一邊嗔怪,“天氣還早,怎麽也不披件衣服就出來了?”

靈氣十足的臉孔湊上他的胳膊,宛如一隻入巢的小鳥般依人,帶著點撒嬌的感覺,“人家忙了半天沒見你,所以有點……”她嬌羞的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她們身邊的仆人絡繹不絕的往府裏走,誰也沒敢多看他們一眼。

公子和縈煙姑娘的感情甚篤,這是全府上下都人盡皆知的事啊。

“鍾二公子,恭喜恭喜。”他們的身後走來一人,白衣白袍,陽光從他的身上掠過好似也失去了光華,此人雖是男子,卻眉眼生動,膚色白皙,黑發三千如雪,在他的背後鋪散開來,隨風輕輕擺動。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股動人的韻味,連女子也要輸給他幾分妖嬈嫵媚。

鍾涼葉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鬆開了被縈煙挽住的手臂,回頭朝他抱拳,“白管家,久不見麵,一向可好?”

來的人正是衛颯的大管家白江。

縈煙輕輕施了一禮,低眉順眼,“兩位慢聊,奴家先告退了。”說完施施然帶著侍女離去。白江在她身後目送她遠去,她的背影婷婷嫋嫋,如同風擺荷葉,當真婀娜多姿,搖曳生情。鍾涼葉看著他的目光一沉,“白管家怎麽有空到我這裏?”實際上,他想問的是,這處衛承新賜給他的宅子,他是如何知道地址的?

這問題越是深想就越是讓他心驚,難道說衛颯的手眼已經到了不輸衛承的地步了麽?衛承手中是掌握著“三眼”的勢力的,這幾乎是一個不用說破的秘密,人盡皆知,然而衛颯呢?他的手裏又是掌握了一股什麽力量?並且他還將他們掩飾的這樣完好,當真令人不得不佩服。

白江忽略掉他話後的深意,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大門,“怎麽樣?也不請我這位客人進去參觀下新府邸麽?”

鍾涼葉臉色微變,客氣的抬起手攔住,“白管家若是來道喜的,涼葉已經領了您的心意。”

見他阻攔,白江啞然失笑,朝裏麵看了看,“裏麵應該是隻藏了你的美嬌.娘吧?又不是龍潭虎穴,難道你我一起進去的話,會鑽出什麽洪水猛獸來吃了咱們麽?”一句話,問的鍾涼葉啞口無言,他的的確確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帶著衛颯的人進府。

“哪裏是能說話的地方?”白江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

鍾涼葉一愣,思索了下,才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還是請進吧。”白江欣賞的看了看他,衛承相中這個人做自己的輔助,是有他的道理的。

鍾涼葉帶著白江進府,卻沒有到主屋去,他猜測這時候縈煙應該是在那裏布置環境,他不想讓她撞見自己,隨即將白江帶進西廂房裏去。

放下手中的賀禮,白江坐在桌案旁邊,笑得翩翩儒雅,“二公子如今很是風生水起的很啊?”

鍾涼葉遞上一杯香茗,嘴邊淺笑如故,“白管家客氣。”

“你這府裏怕也是個人多眼雜的地方,我就不多說客套話,繞圈子了,咱們開門見山,二公子請過目。”他展開自己帶來的賀禮,裏麵是一隻古老而陳舊的木盒,裏麵散發著淡淡的土腥味道。

鍾涼葉接過來,並不急著打開,卻望著他,“白管家可是受了三殿下的意思而來?若是如此……”

“哎,”白江推回他欲要伸過來的手,看著他的眉眼,不疾不徐的道,“公子急什麽,先打開來看了,再說。”

鍾涼葉隻得打開木盒,入目便是一驚,並不多大的盒子裏麵安放著的居然是兩棵雪白通透的人參,渾圓滾胖的參體已經讓人不敢妄言它的歲月。拿著盒子的手指一緊,他驀地抽回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對麵人的身上,語氣卻已經淡了很多,“白管家有話還請直說。”

見他已經沒有了那麽大的抵觸情緒,白江知道自己已經開了個好頭,更加不著急,喝了一口他遞來的茶,才說,“二公子驚才豔豔,美名遠播,然而卻遲遲未受到大家的賞識,十分可惜。”

“涼葉一介書生,手無寸鐵之功,不敢擔其他大任。”

“哦?那麽請問二公子的兄長,鍾無顏呢?他難道就是個能征慣戰的大將麽?”白江查看著他的表情,一邊試探著說道,“他還不是在朝中位居高官,享受的榮華富貴?”

鍾涼葉喉頭一緊,不願多說,“白管家究竟想要說什麽?”

“痛快!”白江拍了下桌案,他凝視著鍾涼葉的雙目,認真而坦誠的說道,“除了這些不公人盡皆知之外,殿下還了解到了一點其他不為人知的東西。”

鍾涼葉神色一凜。

“聽聞孚玉鎮上有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婦,中年時喪夫,迫於家計,隻得將唯一的兒子過繼給當地的一戶官宦人家,此後,那孩子便一直穿金帶玉,過著富庶公子的生活,每日無憂,並習得一身好文采,但是老婦卻日漸衰老,幾年前她不斷的到那官宦人家裏去渴望見上一見自己的親生兒子,卻被人生生打了出來,不知道這件事,二公子你聽說過麽?”白江一口氣說完,瞧著神色已經陰鬱到不行的鍾涼葉。

他眼中的神采已經不再那麽奪目,淡淡的像是蒙了一層灰塵,他盯著某處,不開口。

白江一笑,繼續說道,“若單單是窮苦也就罷了,奈何這老婦思念兒子心切,又挨了皮肉之傷,回去之後竟然一病不起,雖也抓藥調養卻是治標不治本,身體每況愈下,從去年開始更是要靠人參續命,實在可憐。”

“別說了。”鍾涼葉保存的完好的鎮靜已經全部崩潰,他顫抖著嘴唇看他,眼中已經開始閃動著畏懼的光芒,“你到底要怎麽樣?”

攻心戰術已經成功,白江開始有了一些勝算,他將他顫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把玩,一邊重新打開盒子,“這是西王山上進宮的千年老參,以此為藥引,便可祛除病根,以後伯母就不必再受錐心之苦了,而你,也就不必為了高昂的藥費而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接受他人的恩惠。”

“難道這就不是恩惠了麽?”他反問。

“哈,這算什麽恩惠呢?”白江失笑,又喝一口茶,“三殿下並沒有向你提出什麽要求,這不是交換條件,而是贈與。”

“殿下隻是看不慣有識之士每日卻要為了銅臭而看別人臉色罷了,其他的,二公子不必多想。”白江忽然話題一頓,“不過,我剛剛見識了大殿下的手段,金錢,美人,豪宅,果然是出手不尋常,隻是白江不知道這種生活是不是二公子你想要的,若是這些就能滿足你的話,我家殿下也不必如此費心費力的四處尋找這株千年老參,隨便弄些金銀玉器來,也就是了。”

這番話的確是說到了鍾涼葉的心坎裏,他之所以會如此在乎金錢,並不是自己的貪婪,而是他的確是需要錢,他在衛承麵前伏低做小,在別人麵前表現得極其貪婪無厭,實在是出於無奈,他要的並不止是金錢,他換來的是給母親續命用的救命錢!

隻是……漸漸的,他也開始感到煩悶,他討厭這樣為了金錢而四處奔走摒棄自我的日子,但他沒有辦法,這就好像是一座不可突破的牢籠,緊緊將他束縛,逃脫不得。

眼下,就有個絕佳的機會,能夠讓他逃離苦海,白江送來的並不僅僅是一棵人參,更是送給了他一個自由的未來。

但是真的是自由麽?

他抬起頭,眼光已經變作尖銳的鋒芒,那是他一直隱忍著韜光養晦的光芒,閃耀的,讓人不敢逼視。

“如何?二公子,你是要現在給我答案,還是回去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