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韻深深,梧桐樹的葉子被風吹拂,發出嘩嘩的響動,像是有多到數不清的鳥兒在樹上跳躍發出的吱呀聒噪,又似無數的精靈在叢林間翻轉跳躍,嬉戲打鬧。而這些精靈的頭領便正坐在這座秋千架上,漫不經心的打晃。

昨夜那一晚,衛錦楓整夜都沒有合眼,眼前翻來覆去的都是那絕美少女的容顏,他自詡見過無數的美人,各種類型的都包含在內,有的冷如冰山,有的熱情似火,有的含蓄溫柔,還有的俏皮可愛,但無論哪一種,都比不上眼前的那名少女,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似有千金之重的力道砸在他的心坎上。

想忘,已是不能。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衛錦楓匆匆起身,想起今日還要前去給那位小姐畫像,連昨晚未休息好的疲倦都一掃而光了。

走出自己所在的客房,他叫了一聲寶焰,那孩子並不在房間裏,似乎是跑到哪裏去幫忙了,他正好也不願帶著他過去,想著隨他去吧,便自己收拾了畫具,提著放在身側往昨日約定的花園中走去。

花園之內,秋千架上空蕩蕩的,顯然,美人還未到。他便坐在石桌旁邊,等了約麽一炷香的時間,見小姐還未到,他自己便鋪開了宣紙,研好了墨,完全憑借著昨日夜間那匆匆的一顧,提筆而下,刷刷點點的勾勒出遠山似的眉,懸膽似的口鼻,黑發如雲,白衣勝雪,翩然回眸,傾城絕代。

唯獨那雙眼睛,朦朧如含兩汪昏月,並不清澈明亮,但,卻是如許的光華明媚,絲毫不見低沉蕭索。

他正兀自對著宣紙上淡淡的水墨暈開的美人發呆,身後便傳來環佩叮當的聲響,似靈動的泉水奔跑在山岩間,流出輕輕的韻律。衛錦楓回頭,便看到凝香扶著昨日見到的伊人緩緩走來,他起身,凝香望著眼前的男子,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那人的眼中已是滿含愛意,而且,衛錦楓此人本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他從容的外表下,更有一顆風流倜儻的心,若他此時身上有琴,便可以真的琴挑美人。

也可惜,她家的小姐看不見那人深情款款的目光。

“凝香?”少女覺得有點異樣,平時嘮嘮叨叨的凝香這會兒倒沒了聲音,可不奇怪的很?

凝香嘿嘿笑了下,在她耳邊說道,“公主,那畫師正看著你呢。”

少女淺淺一笑,“他不看我,如何能作畫。去泡一壺好茶來,我有些口渴了。”凝香把少女扶到石桌旁邊,“衛三少爺,我家小姐行動有些不便,你要多遷就一些啊。”

衛錦楓微笑,“那是自然。”

少女的麵孔上被照樣這樣一照,竟然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昨晚那如同白紙般透明的肌膚,此刻便顯出十分的神采,略微有些蒼白的嘴唇也被鍍上了一層淺金色,把那點淡淡的粉色暈染得更加嫵媚。

“衛公子?”少女見他許久不說話,便開口。

衛錦楓暗道一聲自己的失態,假意咳嗽了兩聲,“小姐要畫些什麽呢?”

“我想……畫什麽都是無所謂的。”少女微微低下頭。聲音有些低落,衛錦楓的心一下被揪了起來,他明白她話中的低沉是從何而來,畫的再好,畫的再多,對她而言,也隻是一張可以被觸碰到的紙張而已。並不能真正的享受畫作帶給她的美感。

“我家裏人想要我的一張畫像,那麽便勞煩衛公子為我畫一張肖像即可。”少女的沉靜也隻是片刻,稍後,她便大大方方的對上了衛錦楓的眼睛。盡管知道她什麽也看不見,但被這樣一雙優容華貴的眼睛一直打量,衛錦楓的心裏竟然有著說不出來,也說不明白的情愫。

“那就請小姐端坐,容在下為小姐畫像。”衛錦楓笑了下,緩緩提起筆,將剛剛自己畫的那張畫悄悄放到一邊晾幹,鋪好另一張雪白的宣紙,才堪堪動手。

依舊是不施水彩顏料,隻有淡淡的水墨暈染,衛錦楓看著對麵咫尺之間的少女,不由得兀自出神發呆。

“啪嗒。”一點輕微的聲音傳入耳中,少女啟唇道,“衛公子,你的墨汁滴到紙麵上了。”衛錦楓低頭一看,果然,一點黑黑的墨點在潔白素雅的紙上,一點點的擴大,心裏暗罵一聲糟糕,告了聲罪,便重新換掉了那張被弄汙了的紙。

“小姐是如何知道的?”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紙已被汙染,她一個盲女是如何知曉的?

少女微微一笑,動了動坐的有些僵硬的身體,“一般瞎子都要比常人的耳朵好用些。”

她是如何能在一個外人麵前,如此平靜的說出這樣妄自菲薄的話來?並不帶有一點的羞澀和難看,仿佛她是盲人這一點從來不曾讓她傷心過一般。

“小姐當真如此心胸開闊,不以為意麽?”他是個直率的人,心裏這麽想,也就這麽問了出來。

少女一愣,搖了搖頭,“我從出生起便患了眼疾,或許從前倒是見識過外麵的風景顏色是何等瑰麗,卻實在沒有印象,忘記了顏色,也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她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悲傷,隻是……對於一個從來沒有見過色彩的人來說,黑白兩色也就不顯得那麽枯燥乏味了。

聽了這話,衛錦楓忽然改了主意,重新往碟子裏倒了一些顏料,輕輕挑染開來,她的色彩,應該由他來補充完整。他的心裏是這樣想的。

但第二次,他拿起筆,便是無論如何也畫不下去了。隻能對著勾勒了一半的美人麵發呆,隻是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把沾滿了墨汁的毛筆拿的遠了一些,免得又弄汙了畫麵。

她不知情,隻呆呆的坐著,目光遊離在外,似乎飄搖到了沒有邊際的所在,兀自出神想著什麽。朝陽底下,他看著她,滿含深情,她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寶焰蹦蹦噠噠的從外麵走了進來,和端著茶盤不進不退的凝香撞了正著。寶焰剛要出聲,便被凝香捂住了嘴,“別鬧,你家公子正在給我們小姐畫像呢。”

“畫像?”有這樣畫像的麽?畫畫的人隻看著人家小姐,壓根沒有落筆啊。寶焰心裏納悶,不過他的目光看見了凝香手裏的托盤,就移不開了。凝香的手中正托著一盤精致的糕點和一壺好茶,看寶焰口水馬上就要滴落的樣子,凝香無奈抓起一塊糕點塞進他的嘴裏,“你自己去那邊吃去,別礙著衛三少爺作畫。”

寶焰受寵若驚,連忙帶著感激涕零的神色跑到那邊坐好,乖乖的吃著點心。

凝香朝著裏麵望了一眼,終於把那壺已經不再冒著熱氣的茶端了回去。重新換好新茶才返了回來,順便丟給寶焰一盒瓜子糖,寶焰頓時又乖巧了三分。

“衛三少爺,請您用茶。”凝香放下茶水,又退了出來。

“小姐也請用茶。”衛錦楓執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輕輕遞給了少女,少女莞爾一笑,伸手去接,呷了一口,便放下。

“衛公子我們能否休息一會兒?”她不太好意思的開了口,衛錦楓才意識到她已經保持一個姿勢太長時間,歉意的開口,“讓小姐靜坐良久,是在下的疏忽,小姐還是起來舒展一下筋骨吧。”

少女點頭,便要起身,然而一動才發覺,雙腿已經有些麻木,哎喲一聲還未叫出來,便歪斜著搖晃了幾下,衛錦楓慌忙伸手扶住,“小姐可是身子不適?”

被陌生男子扶住,少女的臉頰上飛上兩朵紅雲,卻又不能推開,沒有人家扶著,她隻怕早就跌落在地了。“多謝公子。”她隻能這麽說。

衛錦楓握著她纖細的胳膊,忽而嗅見一股淡淡的花香從她的身上傳來,竟是從來沒有聞見過的那種淡雅甜香。

“小姐用的什麽香粉,當真香甜可人。”他沒話找話來緩解兩人的尷尬。說這話,手就扶著她站起來,慢慢走動。

“我從不用粉,這是熏香。是血嫣花的香氣。”她淡笑如許,輕聲說。

“血嫣?就是北冥的國花血嫣麽?”

少女淺笑,“公子學識當真淵博,正是北冥的國花血嫣。”

“想不到,這小花卻是如此的香甜。”衛錦楓讚美了一句,忽而重說道,“此花雖美,卻比不上小姐的萬一。”

“公子說笑了。”少女有些含羞,不料腳下被石子一滑,驚呼一聲,便被一雙大手環住了腰身。他的身上同樣有著好聞的佛手香的清苦香氣,聞著讓人安心。

“小姐當心。”他適時提醒一句,卻沒有在少女站穩之後鬆開自己的雙手,他抱著她,看她原本蒼白的小臉染上血嫣一般的紅潤。

“衛公子……”她嬌羞不能言,輕輕掙了兩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懷抱,又怕驚動了外麵的下人,隻能輕聲說著,“你能不能……鬆開手。”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衛錦楓象征性的鬆了鬆手,卻還留著扶著她的姿勢,“事發緊急,在下唐突小姐了。”少女別過頭去,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剛才那幅畫,小姐想要在下題什麽字在上?”衛錦楓換了個話題。

“便寫上我的名字吧。”少女仰起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緩緩底下。衛錦楓等得就是這句話,趕緊追問一句,“敢問小姐芳名。”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讓他怦然心動的美人叫什麽名字呢。

“嫣兒。”她的目光落在兩人腳下的那片血嫣上,低低說著,“以血嫣為名,也許是一種緣分吧。”但也是一種罪孽。在這灑滿陽光的院落裏,他挽著她的手,默然不語。

北冥之中,隻有一人,能夠以血嫣入名,那便是——北冥國的小公主,北冥融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