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下,映襯著朦朧的夢。

那是瓊樓玉宇的場景,大到不知幾許的華麗宮殿中,那些帶著不知什麽麵具的女子,正舞動妙曼的身姿,綽約地張揚著青春與那唯美唯妙的舞蹈,寬大而輕薄的綢緞闊裙在風中散漫飛舞,像是初春樹枝上飄落的葉絮,紛紛揚揚,美不勝收。

大殿上,那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仿佛有些乏味這些人間罕景,似乎早已經對這些妙曼的舞姿不敢興趣,用餘光瞥了一眼環坐在大殿上的人們,確定沒有人注視著自己的時候。

這個穿著黑袍的男人,居然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哈欠。

坐在男人身旁的女人有些雍容華貴,看著男子這出糗的一幕,有些忍俊不禁,可終究還是沒笑出來,隻是輕聲地咳了一下。

穿著黑袍的男子微微一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大殿下的人看著台上的人,忍不住的低頭笑了起來。

黑袍男子約摸四十歲上下,可詭異的是,那頭發,卻是有著白雪混著青絲,與那漆黑的長袍,組成一幅雖是詭異卻又和諧的畫麵。

銀發飄飄,遮擋不住黑袍男子深邃的黑色眼眸。

此時,黑袍男子的目光已經越過大殿,看著門外那滿山遍野的紅花。

花開漫山,似錢幣,色若血紅。

這個人,被世人稱作冥君。

冥君站起了身來,拿著酒盅,大聲地說:“願此刻常在,共飲此樽。”

大殿下的人,以及那個同樣身穿黑袍的婦人也是端起了手上的酒樽,一飲而盡。

冥君看著大殿,又看看那門外的景色,不知為何,嘴角勾起一抹難懂的笑容,就像是走進了絕路之後,從絕處逢生的勇氣,開出的最豔麗的花朵。

當世冥君,醫術占卜,星相算術無不精通,是當時奇才,那如刀刻出的精美臉龐,更是當世美男子。

也沒說為什麽,冥君自顧自地走出了大殿,那些殿下的臣子們紛紛站起,可這時,冥君卻一揮手製止了他們想要上前的動作。

這時,冥君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一片花瓣,把它放在手心,任由那微風拂過撓出微癢,更是任由那花瓣隨風而去。

看著飛舞的花瓣,冥君深邃的眼眸變得溫柔了起來,說道:“若是這漫山遍野的花兒飛舞之時,當也算得上是極美的風景。”

臣子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間竟有些猜不透冥君的心思,隻得是紛紛轉頭看著那個穿著黑袍的女人,而那個女人,也隻是搖了搖腦袋。

“若能守的再一次花開,再能酣暢痛飲,是世間極快樂的事情。”冥君轉過身,笑著說道。

仿佛是為了映襯冥君的話,那滿山遍野的花瓣,被風拂過,盤旋般的飛舞了起來,螺旋狀地直上雲霄。

隻是,那是血紅的顏色。

……

……

朦朧月色,灑在瓊樓玉宇中,模糊了那朱紅色的漆,拉長了坐在長廊上女孩兒的身影。

“融嫣,這麽晚了,還不睡?”穿著黑袍的冥君似乎有些驚異,走到了女孩兒的麵前。

叫做融嫣的女孩兒抬起頭,露出與冥君一般清澈的眸,開心地笑了笑,從長廊上跳了下來,拉住了冥君的手,說道:“父皇,這些花兒好漂亮啊。”

說罷,冥君順著小女孩兒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著那盤旋而上的花兒,如同載著仙子般,直上那冰冷的月宮。

“的確是很好看。”冥君想也不想地說道。

過了許久,冥君才回過神來,對著小女孩兒說道:“我讓你背的東西,你可是記好了?”

小女孩兒抬起頭,用稚嫩的聲音說道:“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不多時,九九乘法表便從小女孩兒的口中順溜地爬了出來,而冥君此時,露出一個讚美的神情。

“嫣兒啊,你可知道,為父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還隻是個愛哭的小鬼罷了。”冥君摸著融嫣的腦袋,和藹地說道。

融嫣有些不懂,這個英明神武的父親,這個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是個愛哭鬼?

不由地哈哈笑了起來,融嫣使勁地拉著冥君的手,撒嬌地讓冥君將她抱了起來,然後用力地刮了下冥君那高挺的鼻梁,說道:“父皇才不是愛哭鬼。”

冥君一愣,似乎沒想到融嫣回這這麽說,用力地將融嫣抱在了懷裏,笑了起來。

那一晚,月色朦朧,融嫣記得父親的臉,記得那無比溫和的笑容,可無論如何,都好像被月光吞噬掉了一般,那麽的模糊與朦朧,有些看不清。

所以,隻是記得而已。

猛地驚醒,融嫣摸了下自己的臉頰,還是那般的冰涼,就如同這窗外的皎潔月光。

若是那一晚,月光如同今晚般明亮,或許就能記得父皇的臉和他的笑容?

融嫣不知道,隻是兀自地坐了起來,看著窗外的冰冷月光,陷入了沉思。

沒有燭火,而那方銅鏡裏,隻有斑駁的黑影,而月光冰涼,照映著蕭索黑影,帶來的是無盡的孤寂。

在她的窗前,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壺酒,還有一個做工精美的酒杯。

在遙遠的記憶裏,父皇也是很喜歡飲酒的,每每花前月下,或是繁星萬裏,那個有著深邃眼眸的冥君,總是喜歡坐在宮殿的房簷上,一個人看著明月酣暢獨飲,似乎那是極為快樂的光景。

每當此時,冥君總忘不了對身邊的融嫣說:“有人對我說過,這酒,好壞之分隻有第二天起床時候頭痛不痛,而真正好喝不好喝,卻有關這景色,他跟我說過,他有個徒弟,喝起酒來像血的味道,那你喝起來又會像什麽?”

融嫣看著冥君,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隻是看著他那極為享受的表情,總認為這是一種特別好的東西。

冥君那時也總會說:“記得別跟你娘親說我又喝酒了,她會不高興的。”

那時候的融嫣隻是很乖巧地點頭。

此時此刻,看著那明亮的月,融嫣倒了一杯酒,隨著冰涼的酒進入咽喉,仿佛有一團火從心底燒了起來,辣的難受。

可融嫣總覺得,這種虛假的火熱,就如同鏡中的花,水中的月,那麽的不真實。

火燒過後,當一切虛偽的偽裝被拆穿,隻能剩下比月光更加冰冷的感覺,那種感覺,冷得刺骨。

放下了酒杯,融嫣眉眼一挑,看著站在自己的窗口處,大師兄白起正站在那裏,與自己一樣,看著那冰冷的月光。

“師妹,你覺得這酒味道如何?這是師父讓我給你帶過來的。”白起不緊不慢地說道,如同往日一般。

“冰冷,不好喝,莫不是師兄也嗜酒?”融嫣問道。

“沒有,我也覺得不好喝,喝起來像血的味道。”白起很老實地說道。

說罷,白起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放在融嫣的窗前,便轉身離開了。

那是一個已經剝好了的黃柑。

看著那黃柑,融嫣,沉默了許久,剝下一片,放進了嘴裏。

黃柑甜美,反常地出現在初春的時候,可融嫣毫不在意,隻是從那黃柑的甜美中,嚐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那個銀發黑袍的男人,溫柔地輕撫著自己的長發,開心地說道:“那邊的柑橘熟透了,嫣兒你嚐嚐?”

說罷,冥君便動手剝了起來,動作優雅,不緊不慢,而這一切落在融嫣的眼裏,都是幸福的顏色。

那時候,那個男人給她將了一個南橘北枳的故事,也還記得冥君的身邊,那個雍榮華貴的女人,坐在一邊,不為人知也貪婪的吃著那剛熟透沒多久的柑橘。

不多時,融嫣便將那一個黃柑吃完,看著窗外的景色,隨著回憶,那種冷寂的感覺,卻充實了她的心。

寂寞久了,隨著它的擴散,反倒顯得充實了?

又或者說,寂寞本就是情緒的一種,也能充實寂寞?

吃完黃柑的融嫣,隻是坐在窗簷上,側過半邊的臉,看著晶瑩剔透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大,也出奇的亮。

而光輝隻有一半,照亮了半邊,留下一半的黑影,那月華的銀輝就便如同鏡子裏的光,隻是反射著更耀眼的光。

並非玉盤,月亮上反而有那種坑窪的斑駁痕跡,很殘酷的把所有幻想都幻滅,如同那些融嫣心中那些升騰的夢,終究會被現實打碎的一點不剩。

那何謂夢想,又有何用?終究現實是那麽殘酷與冰冷。

至少如今,融嫣是一個人坐在窗簷上,看著冰冷月光。

回憶是紙,而夢境是筆,在上麵描述的,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

“嫣兒,若有來世,我也替你們剝黃柑。”融嫣的耳畔,仿佛又想起熟悉的話語,親切親近的口吻。

垂下頭,任由青絲遮擋住了雙眸,伸出手,融嫣用手掌遮住了臉,月光拉長了那窗簷後的黑影,籠罩了整個小屋。

“孤獨。”低著頭的少女,自言自語地說道。

正如同飄來的雲遮擋了原本浩瀚的繁星,滿身傷痕殘破的月,不算寂寞,隻是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