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人的寂靜之時,融嫣穿戴整齊,不過在頭頂上加了一頂碩大的鬥笠,這鬥笠原是宋雲胡帶來的,暫時放在她這裏,不想今日卻派上了用場。身上也沒有再穿蘭公子的華貴衣服,不過是穿了一身深色的長衫,她本身就長的十分的瘦弱,加上這一身裝扮,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是個還沒成年的小廝出門去替主家老爺辦差事的摸樣。

邁出了朱紅的大門,當然,正門她是萬萬不敢走的,倒不是怕有人攔住她,而是不想再徒勞的惹出什麽事非曲折來讓自己費心思。繞過花園,來之後門,門板上一把鐵將軍正在把門,融嫣歎了口氣,暗想今晚上少不得要施展一次自己的翻窗戶的本事,從這花牆上翻過去了事。她試著往前推了一把門,竟然發現那門上的銅鎖其實是個紙老虎,隻是掛在了上麵根本沒有扣上鎖眼。她心裏一暖,輕輕地打開了宅門,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寂靜一片的勾欄院,兩隻腳都站好的時候,她朝著豔姨的房間抱了抱拳,輕聲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顧。琴錚公子,你的恩德,融嫣會銘記於心。”

她的秘密他已經知曉,殊不知,他自己的事情,也已經被融嫣知道了七八分。

比如,豔姨根本不是他的名字,那不過是行走江湖方便的一個名號而已。

他的名字。叫做琴錚。

是海的那頭,一個叫做蜃樓組織在大祁國的領事。而宋雲胡就正是和那個蜃樓的樓主是過命之交。此番自己能夠在這裏修養了這些時日,也全仰仗蜃樓主的大恩。

她低低的歎了一回氣。終於還是挎緊了背上的包袱。

此處雖好,但卻不是心安之處。古人雲,心安之處即是家。既然此處不能讓她心安,她就要離開。

夜晚的風涼颼颼的,吹在臉上到時讓融嫣有點清醒。

拍了拍臉頰,腦子裏忽然閃現出當時從京城一路往西走的時候,在路上遇見的那個瘋尼姑。她不是對自己說,“大利西方”麽?那不錯,就這樣。

給自己下定了一個目標,融嫣繼續往西行。

此處再往西走,不過一二公裏處就會有沙漠的邊緣。她心裏盤算著在臨近沙漠處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處客棧,這樣一來能讓自己打尖休息,二來,也能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腳力,在沙漠裏行走的話,沒有駱駝是寸步難行的。

一連七八日,她獨自一人在路上行進。因為心裏沒有了掛礙,也就不用急著趕路,所以這幾日她走的路並不多。等到第八日上,她才不過是走到了此處與沙漠的交界之處。

抬眼望去,四周圍盡是一副壯觀瑰麗之景象,頭頂有雲,雲上有灼灼的日光,燦爛奪目的灑下一片金黃鋪滿整片黃澄澄的沙漠荒原。這百裏長的沙漠就好像是被渲染上了一層生命一般。仿佛那些在腳下沉睡了千年的古道之中的沙礫都被這一刻的餘暉賜予了靈魂。在她的的腳下繁複的跳著生命的舞曲。

歡快卻低沉的調子從遠處悠揚而來。

融嫣抬手在眉骨處打了個涼棚。朝遠處望去,但見層層的沙礫被傍晚的風吹拂而來,由遠而近,似乎這一片的沙礫已經不是普通的昏黃暗淡的沙子,而是一片被黃金填滿的深海。憂鬱而深沉。

看著看著,眼睛裏不知不覺就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淚水簾幕。一顆心已經不自覺地飛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那一座四四方方的大牢籠裏囚禁的,正是她融嫣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愛上的男人。

他有一個如同疾風一般的好名字。他叫做……

融嫣孤身站立在這一片的金黃海岸之上,心神不由得大為震動。劇目看四處,四處皆是荒蕪,卻別有一番磅礴大氣的風範。

她今日才算懂得,到底何為大漠的豪情。

抬手試了試眼角的淚水,在造物主這樣化腐朽為神奇的造化之功德之下如果還要做出這樣哀傷戚戚然的表情,大概這天上的神仙看了也是要不自在的吧。

想著想著,融嫣已經在地上找了一根枯藤樹的紙條,輕輕巧巧的很合襯。在手上幾乎沒有什麽停留,便已經信手在沙漠之上,筆走龍蛇,她較小的身子順著這跟小小的枝條遊走。

那一橫一豎之間,寫下的,正是兩個已經完全烙燙在她心扉之上的字。

衛颯。

對,她心頭之人的名字,叫做衛颯。

最後一筆寫完,她站在這一片沙灘之中,看那兩個字,即便是在這樣的荒丘之上,也顯得是那麽的傲然卓群,與眾不同。嘴角便忍不住往上挑了一挑。她看上的男人,果然是與眾不同,出挑的很呐。

她正端詳著這兩個大大的字,卻不想被一陣疾風襲來,卷起來的揚沙覆蓋在了剛才的字跡之上,就這樣,被風輕輕巧巧的吹走了麽?她兀自呆愣了半晌。手裏的枯藤樹條,頹然落地,料想人生的機遇也不過是如此。就算是相見了,相愛了,也不過最後,是要相忘。

她死也說不出祝他和那個什麽弦月公主百年好合的話來。天底下能長相廝守的男男女女們那麽多,怎麽非要她融嫣一個人受這樣的相思之苦?她心裏雖然憤懣,卻也不過是苦笑了一下。算了,總歸這一場離別是自己一手策劃。也不能完全怨得老天爺。

將那根枯藤樹枝條往遠處踢了踢。又聽見一陣快馬的聲音由遠及近。起初也沒覺得什麽,但是當融嫣聽見那馬身上的駝鈴的聲音之後,才驚覺,自己恐怕是要遭麻煩了。

在沙漠之中,一向有不少的匪寇,他們又被人喚作是響馬,正是因為這馬身上的駝鈴。聽得見就跑,跑得開算你有本事,如果他們的駝鈴聲響了,可你沒有跑開的話,那麽……

“頭兒,白跑了一路,這一道上連個像樣的過往的商旅都沒有,你看看都走了多遠,一個倒黴鬼也沒撞見!”

“老四,你急什麽!”

“看!頭兒,那有一個!”

幾個聲音忽高忽低,融嫣硬著頭皮,將鬥笠戴的更低,更低,心裏想著,這沙漠的唯一害處就是,沒有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這青天白日的,她一個大活人能躲到哪裏去?

“咦?還是個小妞兒呐!”來人似乎很興奮。融嫣在心裏一番個兒,糟糕的很!恐怕這些人不禁要劫財還要劫色。

“希律律。”幾聲勒住馬匹的嘶鳴讓融嫣恍然大悟。趕緊抓了幾把土往臉上塗。企圖蒙混過關。但那幾匹馬已經將她團團圍住,一人偏腿從馬上下來,橫了橫腰上的大刀,朝她走來。

融嫣咬著牙不讓自己腿軟的倒下去。

“幾位好漢,有話好說,好說。”她抱著拳頭,手指頭都被自己弄疼了,也還是難以忍受這巨大的壓迫感。

“小妞兒,這鬼地方你一個人也敢來溜達!不錯,不錯,正好讓哥哥帶回去好好疼疼你。”說這話就往她跟前毛手毛腳的湊合。

完蛋!融嫣見架勢不好,心裏一橫,一毛腰從他的肋下鑽過,撒丫子就跑。雖然這地方是沙地,跑起來是一腳深一腳淺,但是,她體重比別人要輕上很多,跑起來也不算的又多費力。遙遙的,她聽見後麵有人在高聲的大笑,好像是到嘴的獵物還是要先逗弄一番才能殺死來的比較愉快似的。這讓融嫣更加堅定了信心,堅決不能讓自己落入這一夥歹人的手中去啊。

咬著牙,忍著粗粒的沙子在腳下的摩擦生火似的疼痛,一個勁兒的往前頭跑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就知道後麵已經有馬蹄聲跟了上來,這裏還不是沙漠的深處,她尚能跑得很快,而且,後麵的馬匹們似乎比她跑得更快!融嫣偷偷往後頭看了一眼,但見得後麵的追兵們已經迫在眉睫,幾乎是個個大笑著在追趕著她!這種帶著恥辱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恨得牙根癢癢。

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後麵的人已經一道鞭子抽了過來,她憑直覺一閃躲開,但是第二鞭子就沒那麽幸運了,那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她的肩膀上,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差點栽倒在地上,勉強穩住了身形,接著跑!一邊跑一邊給自己鼓勁兒,融嫣,你絕對不能死在這群畜生的手裏!

背後又是鞭子在呼呼的響,第三道鞭子,結結實實的落在了她的後背正中心,痛的她“嗷”的叫了一嗓子。

背後的大漢們更是哈哈大笑。

“小娘們兒!看你這次往哪裏跑!給爺爺上來!”

腰上一緊,竟然是被那個刀疤臉用繩子困住了腰身,融嫣心裏一涼,完蛋,今天看樣子,自己真要是要命喪於此了麽!

就在這個時候,融嫣忽然看到前麵迎麵多了一行駝隊,這群人大概是過往的商旅,駝背上都擔著不少的物品和包裹,個個穿戴也很不俗。

果然,這一群響馬看見了肥肉,頓時兩眼放光,將融嫣往地下一丟,朝著那群人,揚鞭打馬而去。刀疤臉還在叫嚷著,“弟兄們!來大戶了!招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