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嫣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公主府的,也不記得鍾無顏是怎麽回來的。印象裏那個女子說的話一陣陣的嗡嗡的在耳朵旁邊回響,一圈一圈的激蕩起來一層層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她本來隻是一個普通通的小宮女,在她的印象當中,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但是,她卻能在這樣的一個時候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似乎在人生的這條路上,她比她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還要看的通透,看的明白。這些年來她作為一個皇室貴女的榮耀似乎都已經在這短短的一年的時間裏,如同戈壁灘上的沙石一樣,被時光之刀消磨殆盡了。
那一天晚上,鍾無顏匆匆回來之後,就立馬起身,去了鍾二公子的府上。
至於他們談了什麽,卻是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清楚。
這裏的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層,淺淺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神秘的麵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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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大約白日之期的時候,禦醫一如既往的在忘魂殿裏喂衛颯診脈,隻是今天的情況略略有些不同,其中的一個老邁蒼蒼的醫者在眾人散去之後,輕輕地站在若溪的麵前,他看著眼前的這個日漸消瘦的女子,她一度光鮮的容顏已經漸漸衰退了下去。他在衛颯的府中做過幾年的醫生,對衛颯還有幾分的感恩之心,他眼見得這個王妃對著皇子殿下,一往情深,卻也不過是在自尋死路。終於還是忍不住的要對她勸解幾分。
隻記得那天的夜色很凝重,凝重的似乎要滴出一滴水來。
若溪被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拽住了袖子,他的聲音都因為衷心的分量而開始發抖,“王妃,您真的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雖然您已經從每日的一碗血到了每十天一碗血的供養,可是,這殿下仍舊沒有醒轉過來的意思,您這樣下去……隻怕是要和殿下一起……一起去了……”
若溪有些驚訝,這個老者她並不認識。但是,她能夠感覺到這個老者對她的一番好意,是發自肺腑的真心實意。
“嗯,謝謝你啦,老先生,我知道了。其實,如果能和他一起去了的話,也是很不錯的呢。”她低頭看了看睡得朦朦朧朧的衛颯,手指滑過他精致的皮膚。老太醫緩緩的歎了口氣,又給若溪開了一個方子,“王妃用這方子上的藥材給殿下熬了煮水,擦拭全身,可以防止殿下躺的時間久了而生褥瘡。”
若溪朝他燦爛一笑,“這方子甚好,我每天都要用玫瑰油給他擦身,生怕他長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他那樣一個愛幹淨的人,怎麽受得了自己是很傷臭氣熏天的呢?”
老太醫終於被她眼中的堅定和樂觀所打敗。放下了那副藥方子就告辭了。
“王妃,這取血養人的方子終歸是江湖上的野方子,是邪門歪道用的方法,您……要適當的調整才是啊。”言盡於此,說多無益。若溪笑嗬嗬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下了。
太醫剛走了不多一會兒,若溪就聽見自己的頭頂上一陣磚瓦挪動的聲音,她現在身體每況愈下,耳力也大不如前了,等她完全聽明白了的確是有人在房頂上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飛身跳了下來,落在她麵前笑嘻嘻的拍了拍兩隻手上的灰塵,看著目瞪口呆的若溪,“嗨,小王妃,好久不見啊。”
若溪定了定神,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抿嘴一笑,“宋姑娘,原來是你啊。”
來的人正是那個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鬼崖穀的穀主,宋雲胡。
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顯得幹淨利落,一頭俏麗的頭發也被卷了起來,藏在包頭發的麵巾裏,一對靈動的眼睛露在黑布的外麵,伸手摘去了自己臉上的那塊黑色的蒙麵巾,嗬嗬的笑了下,“你這又是在想念那個男人了呀?”
若溪早就習慣了她的這種無厘頭的見麵方式,也跟著笑了下,下意識的握著衛颯的手,“是呀,這個壞蛋一樣的男人,總也不肯睜開眼睛來看看我,我……有很多話想要和他說呢。”
宋雲胡站在他的雕花大床的旁邊,品頭論足了一番,以她挑剔的眼光來看,這個男人的確已經夠了自己的審美的品味和檔次。若溪當然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會對這個男人產生什麽非分的想法的,宋雲胡看夠了,坐下來,打開身背後的小布包,裏麵露出來一層薄薄的銀色光芒,這東西若溪見過,是宋雲胡最寶貝最寶貝的銀針。
輕車熟路的挑起一根針來,若溪已經舉著銀燭來放到她的身邊,“今天是第九次了吧。”
宋雲胡忙著手裏的針,點了點頭,“唔,是啊,第九次了,還差一次。”
若溪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手裏的銀燭也跟著抖動了一下,燭火搖曳之間,宋雲胡看見若溪的臉上閃過一絲迷茫和落寞的表情。
“怎麽,到了這個時候,你又是舍不得他了?”她開玩笑的說。
若溪也挑了挑眉,“本來就舍不得。”
“舍不得將他交給那個異邦的女人?”她紮完了手底下的最後一根針,抬頭看她。
若溪將手裏的銀燭移開了些,細細端詳著一身都是銀針的衛颯,歎了口氣,似乎是染上了一點笑意,“你這個樣子,還真像個不聽話的刺蝟。渾身都立起了刺,想紮我啊?”
宋雲胡扶了扶額頭,掐算著時辰,抬眼看了看若溪,愁眉苦臉,“你這個癡人!天底下就是你這樣的癡人多了,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癡男怨女,那麽多的要投井跳河的笨蛋啊!”
若溪被她忽然冒出來的一頓指責嚇了一跳,不怎麽好意思的喏嚅道,“這樣……便是笨蛋麽?我以為,能有個人被自己喜歡,還有他喜歡自己,都是挺美好的一件事兒啊。”
宋雲胡也愣了一下,摸著自己的下巴,一手叉腰,“咦?這不是……林夕那妮子說的話麽。“林夕?林夕是誰?”若溪被她說得一頭霧水。宋雲胡奸笑了下,“是我的一個閨蜜,比爺們兒還要爺們兒的閨蜜啊。”
若溪嗬嗬的笑了下,她實在是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女子也有一個閨蜜,還是一個比爺們兒還要爺們兒的閨蜜。
宋雲胡還要說些什麽,忽然將眼眸凝滯在他的身上,用手指掩住自己的嘴唇,“噓,你看。”她拉著若溪的手,站到床邊來。
“他的手剛才是不是被你放在這邊的?”
“好像是……在這邊的……”
“那你看他……是不是現在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嗯,好像是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
這兩個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這個舉動給嚇了一跳,宋雲胡“哇”的叫了一聲,跳到了若溪的身後麵去,“喂喂,你男人要詐屍還魂了!你可別讓他過來咬我!活死人都是有毒的!哎呀媽!”
就在她們剛剛說話的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手是為什麽會轉移了一個方向。那隻蒼白的修長的手掌就鬼使神差的擺到了另外一邊的方向去。五根手指齊刷刷的指著那邊的窗戶。
若溪一臉的不敢置信,“衛颯,是你麽?”她的嗓音都顫抖了起來,似乎是染上了過度的驚喜。宋雲胡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溜達,搓著手,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怎麽辦,怎麽辦,這要詐屍了喂!”
若溪拉著她,“你看看,看看是不是……是不是衛颯他好了!”
宋雲胡往她身後麵躲,“不行,不行,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死人,不怕鬼魂,就怕這種半死不活的活死人啊!不行不行,師傅說過,讓死人活過來本身就是違背天理的事情,啊啊啊,我一定是違背了天理,所以才讓這個什麽皇子的來找我報仇的。”她說著趕緊把自己的麵巾給帶上,在腦後麵紮了個結扣,一躍到了屋頂上,對著呆愣愣的若溪匆匆忙忙的說,“你自己自求多福啊,哎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可不要來找我啊。”她說完就竄上了屋頂子,跑得不見了蹤影。
若溪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一會兒事兒,就看見她一溜煙兒似的跑得不見了蹤影。
“哎,你別走,他身上還有一堆的銀針呢。”她急的在地上直跺腳。
這銀針不是她的寶貝麽,怎麽都舍得留給了她這裏?
這個鬼崖穀的穀主,還真是一個古怪的要死的女人。若溪站在原地,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是等著那時間到了,然後再模仿前幾次看宋雲胡起針時候的動作將這些針給取了下來。
“哎,衛颯,你可真是厲害,死了將我嚇個半死,活了又把人家給嚇跑了,你這個人,到底是個不省心的主兒!”她無可奈何的取下那些亮閃閃的銀針,重新將它們查到宋雲胡留下來的小布包上,等著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再還給她。
“看樣子,你是真的要醒過來了啊。”若溪的眼睛裏閃亮亮的,似乎已經充滿了淚水,“喂,你要是醒過來……會不會不想看見我?”
衛颯依舊死氣沉沉的,沒有什麽回應。
若溪匍匐在他的胸口上,聽他的心跳緩緩慢慢的,不急不躁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你醒了,我也該是時候走了吧……這個大祁國的皇宮,已經圈禁了我太久……太久……”她睜著一對眼眸,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在對著漫天的閃爍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