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婷婷嫋嫋的身影由遠及近,若溪在太陽地兒裏眯縫著眼睛看她慢慢挪著三寸金蓮走了過來,笑笑和她都很淡定的站在這邊等她自己一點點的移動過來,並沒有半點想要過去攙扶的打算。
若溪更是不會支喚笑笑過去扶著她點,索性主仆兩個就你看我我看風景的仰天長看,實現的焦距不往她那邊看半分。
終於,弦月自己移動了過來,在她的麵前停下。
還沒說話,臉就漲紅了,若溪也不催促,笑意盈盈的看著她,拿出來的,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和氣度。弦月的一張臉終於在這彼此的沉默之中,變作通紅的醬紫色。
若溪看著她,並不發話。隻等她先開口。若溪知道,這個想要做盡典範模樣的弦樂公主,果然,弦樂公主在和拖戲對峙了將近十分鍾的時間之後,半百不情願的伏了一伏身子,“弦月見過側王妃。”
若溪在碩大的太陽地兒底下,眯起了眼睛看她,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一聲“側王妃”實際上也是在暗地裏告誡若溪,弦月自己將來才是這個忘魂殿的女主人。
若溪斂了眉頭看她,點了點頭,“公主好雅興,是來陪本宮曬太陽的麽?”
估計是被“本宮”這兩個字眼兒狠狠地刺激到了心頭的緊張陣地,弦月抿了下嘴唇,才說,“的確,側王妃不也是好雅興的麽?”
若溪莞爾輕笑,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額前碎發。
“這日頭毒的喲,哈哈,我不過是一時的雅興而已了,就不陪弦樂公主一起風雅了,少陪。笑笑,咱們回去吧。”她說完欲走。弦月臉色一變,向左邁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若溪將要走過的位置,“側王妃稍等。”
還是有事兒吧?若溪看了笑笑一眼,那意思明顯是“你看,我說的對吧,她是不會平白無故來的。”
笑笑點了下頭,弦樂公主看了她一眼,若溪明白其中含義,輕聲說,“笑笑你且退下了吧。”
笑笑卻有幾分的猶豫,似乎是不怎麽忍心讓若溪跟著這個歹毒的公主在一起。
倒是若溪嗬嗬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和公主小敘幾句。”笑笑見若溪如此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就彎了腰,給兩個主子行了禮,從湖邊走了開去。
湖麵水光粼粼,湖邊樹木掩映其中,在須臾之間,那天邊的雲彩仿佛是會流動的水裏的白魚,悠哉悠哉的從清涼的水中閑閑的遊了過來,若溪瞧得高興,將手裏的魚食撒進去一點,說,“你瞧瞧,這些子魚兒吃的多歡。”
弦樂公主湊上前一點,緩緩看著這其中的遊魚,若溪不去看她,輕而又輕的說道,“若我有吃的東西,我也會如同它們一般,蜂擁而上。”弦月一驚,抬眼看她,看見的卻不是一個冷眼厲色的麵龐,而是如同春風般笑對的安靜的容顏,仿佛剛剛那句帶著太多紅塵爭奪意味的話語不是眼前的這個安靜的女子所說出口的話似的。
“側王妃說的對,若是有吃的,誰人不會上前爭搶?”弦月又往前一步,右手挽起了袖子,朝若溪的手裏的魚食的碗裏抓了一點,也撒了進去,引來一群遊魚的爭奪。
若溪低垂著頭,看著池子裏那些沒出息的遊魚們在來來回回的爭奪著那一點點的星碎似的魚食,若有若無的笑意攀爬上了她的臉頰,她毫無征兆的將手腕一抖,碗裏剩餘的魚食都倒了進去,弦月驚了一跳,向後一跳,“你,你這是做什麽?倒這麽多的魚食進去,它們會撐死的!”
若溪才終於驚訝的“咦”了一聲,好像自己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的模樣轉過臉來看著剛剛說了這句話的弦樂公主,好像從不認識她似的驚訝。
被她的眼神嚇到,弦月反而有些躲避起來,不去和若溪四目相對。耳朵旁邊隻聽見若溪低低的說道,“若溪與公主相處時間太短,恐怕公主還有所不知,若溪本來就是個蠢人,想不明白高深的事理,也弄不懂別人口中說的寬宏大量是個什麽意思,我隻知道,好的東西如果隻有一件,那就絕不與人分享,若是有人來搶,那就讓它們……統統的死了這條心。”
若溪是個很少言的人,甚少會與別人說起這麽多的話來,尤其是最近,她幾乎都是深居簡出,不與人前多走動,目的就是要淡化別人眼中她的形象,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所有的印象,她都要在人們的腦海之中磨砂個幹幹淨淨,讓她們隻記得她,白若溪是三皇子殿下的側王妃,而絕非是一個忘魂殿當中負責打掃壁櫥的小宮女。
今天的一番話說了之後,若溪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原來說話是一件這麽讓人覺得放鬆的事情。她神色輕鬆的收回了懸在池塘之上的手臂,弦月目瞪口呆的看著她,“你……”她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若溪挑了下眉梢,又說,“其實,你也沒有必要那麽驚訝,你自己當初不也是這麽想的麽?你莫要告訴我,你已經大度到忘記了當初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她看向那一片波光粼粼,沉默片刻,待看清楚水裏的遊魚們之後,才笑意盈盈的看著她,“公主,這魚兒你還要不要賞了?”
弦月公主默然不語,她用眼角的餘光一瞄便看到了池塘之中那一番破敗之境。
所有的遊魚在一頓大吃之後,都沉了地兒,似乎是即將要溺斃了,還有幾條已經浮到了水麵之上,堪堪的抖動著腮邊的紅肉,眼見得是不得活了。
若溪反而是輕輕鬆鬆一笑,將空碗往她的手裏頭一放,“公主繼續雅興,本宮就不想陪了。”
碧玉一樣的湖水邊隻剩下了端著空蕩蕩的魚食小碗的弦樂公主,她那一身輕快地薄紗被風輕輕一吹,便張揚了起來,宛如那當初她的張狂一般。
她在後悔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做錯了?她當初那樣對白若溪,無非就是想要讓她知道自己的手段,讓她了解自己的厲害,然後知難而退,不與她爭奪那王妃之位,誰承想,她的那一步走出之後,不僅沒有收到這樣的效果,沒有讓白若溪知難而退,反而還讓她變本加厲了起來,連衛颯也明顯是偏心與她!讓她在自己之前先要進門,然後還封賞了她一個側王妃的名號。
這當中,難道還有天理麽?
她千裏迢迢的來到大祁國,為的不就是讓她的國家,讓他的子民們得以生存和積累時間麽?可是,她,此刻的弦樂公主已經和自己臨行前那個一心一意要獻身給汗廷的公主有所不同了。
是根本上的,不同。
她的靈魂已經變化。
她的心已經不完完全全的屬於西涼,也不完完全全的屬於她自己,她的心已經和那個人的心連在了一起。
她這樣想著想著,手裏的勁頭鬆懈了下來,一個慌神的功夫,手裏的魚食小碗已經跌落進了湖水之中。一陣水花躍出水麵,弦樂仿佛看見了那水底下的一張並不美豔卻日漸高傲起來的臉孔,那臉孔的平凡之中透出灼灼的貴氣和妖嬈的狡猾,是她始料未及的變數。
碗砸下,濺起大片的水花,讓那副她看了就恨得發瘋的水麵產生了巨大的變動,水紋蕩漾開來,水麵上原先倒映著的圖案和人頭在一個慌神之間,全部又歸位了平靜。
她起身,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已經麻痹,她這時才想起來剛剛自己隱匿在樹叢之後觀察著這個白若溪的時候,她為何要讓笑笑上前扶著自己一把了。
原來,她也是坐在這裏腿麻了的緣故。
弦月輕笑一下,似是嘲諷,自己到底還是要在她體會過之後才能明白這其中的滋味。好的,是如此,連同這一個坐著腿麻都是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
她的未來,是她甩在身後的路,不管是好的壞的,她都隻能說延續著她走過的痕跡一步一個腳印的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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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在不遠之處,等著若溪,見她過來,十分歡快的走了上去,扶著她,“側王妃,咱們現在去哪兒?”
若溪明白笑笑是打算讓自己到衛颯的跟前去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叫他製裁弦月公主的罪過。
可是,那樣一來的話,這宮裏就再也沒個能對手的人了。豈不是很荒誕,很無聊的日子?若溪撫摸了下自己袖口那滾著金線的圖案,神情有些怔忪,笑笑拿小手在她的麵前扇了扇,“側王妃,你在想什麽呐?想的那麽入神兒?”
“哦,我在想,那一池子的好魚兒們,這會兒隻怕是都撐死了吧?”若溪揉了下額角,說。笑笑納悶的看著她,不解其中深意。
若溪淡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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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瑪莎來尋到弦月的時候,天色已經不那麽刺目,弦月坐在池塘旁邊,看見瑪莎過來,才站起身,瑪莎走近納悶的問道,“公主一直在看著這個池子,到底是在看什麽?”
弦月啞然失笑,神色甚是無奈,將雙手放在袖子裏,目光則投在了遠處,“我在看什麽?自然是在看魚了,看一池子的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