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到底來做什麽,到了天色漸晚,暮色西垂之時,若溪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懵懵懂懂的坐在貴妃榻上,好像下午的一場不過是她平日裏的黃粱小夢一般,虛幻的很。對於自己想不清楚的事,若溪才不願意畫上那麽大的精力和精神去消耗在上麵。索性一推窗前的窗子,窗外的美景便映入了眼簾,窗外已經過了春和景明的時節,眼下已經將近盛夏,樹蔭條條垂下絲絛,藍天白雲,鳥兒鳴翠,成雙成對的在翠柳之間來回穿梭,滴滴的鳴叫著,如同一副最美的畫麵。

寧和而美好,若溪的唇角悄悄的勾上一點弧線,對於這種寧謐的生活,她感到從心底的滿足和欣慰。這種這樣的生活,她向往已久。

笑笑端著小盤子跑了進來,“報告王妃,殿下今日在養心殿裏陪同著國主陛下商談國事,要晚些回來用飯,殿下叫寶焰過來傳話,說王妃餓了就先吃這個。”她自己端過來小盤子,朝若溪擠眉弄眼。

若溪瞧著她可笑的模樣,搖了搖頭,朝她的盤子裏瞧了瞧,是幾樣點心,看見了點心,她就想起來午後那會兒和弦月不鹹不淡的對話和場景,沒來由的一陣反胃,推了推他的盤子,“還不餓,過會兒吃。”

笑笑“唔”了一聲,“這是看見了點心就惡心吧?奴婢懂的。”她頑皮的挪走了盤子,人卻不離開,聲音低低的說,“還是沒有殿下陪著吃,壓根兒就吃不下了呢?”

“好貧嘴的丫頭!”若溪嗔怪似的拍了她一巴掌,笑笑乍呼呼的叫了聲疼,才跳到另一邊去,自己忽然又凝起眉毛來,“不過,說起來,那個弦月公主到底是夠煩人的,沒事兒來呆上這半天,她就高興了?啊,我不在屋裏的時候,她有沒有欺負你?”笑笑恍然大悟似的說。

若溪搖了搖頭,“怎麽會呢,她如今也識得大體了,下個月她就是王妃,要和我一起住在這忘魂殿裏的,怎麽好對我再做什麽過分事情。就是做,也要等到她真的住進來之後啊。”若溪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她之後的日子,雖然笑笑和凝香都沒有說起,但是她自己清楚的很,非是一個“難過”二字能夠形容的。

“哎,殿下就說了這些,沒說什麽時候回來麽?”若溪托著腮幫子,看著外麵越來越低的太陽,望陽興歎。既然是說了讓她等他的話,就該是晚上回來一起吃飯的吧?若溪胡亂猜測著,就聽見笑笑咯咯的笑出聲來,沒正經的很,“你看,我才說有人因為家奴不到殿下才吃不下飯去,你這就來了樣子,王妃可真是太給笑笑麵子啦!”

“殿下實際上還說了別的,王妃要不要聽?”笑笑故意賣弄關子,若溪也故意不理睬她,之後又自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行了,你就快說吧,別賣關子了,我還等著呢。”

“咳咳,殿下說務必要看好王妃不要晚上是太多東西,不然晚上又要難受了。哎,殿下這句晚上又要難受了,是什麽意思啊?”笑笑有點不明白似的看著若溪,但見若溪一張粉麵都變作了青色,然後又變成了紅色,若溪拚了命的才咽下了自己的那口血,沒讓它噴出來,這個衛颯真是什麽都敢對下人說啊,她哪裏是因為吃多了難受,她是因為……那個……才難受的啊!

真是羞憤欲死!若溪紅著臉,板著脖子強扭著過去,不看笑笑,笑笑看著她這副模樣,似乎也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然後自己也紅了臉。

“若溪姐。”她忽然轉了話題,連稱呼都變了,若溪一驚,她知道當笑笑這麽正經叫她的時候,便是白川那邊有了消息。她重新轉過臉來,對著她,“有事?”笑笑點點頭,把袖子裏的紙張逃出來,遞給她,“白管家臨走時給了我這個,要我轉交於您。真奇怪,白管家明明剛剛才來和您見過麵,他為什麽不自己給呢?”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若溪一愣,白江做事向來嚴謹謹慎的很,他如此做,必然有他這麽做的理由。展開滿是折痕的紙張,若溪一眼就看見了紙上麵寫的幾個耀眼的字。匆匆一掠之後又不放心的看了一遍,這才讓笑笑掌起燈火,將信紙放在火焰上燃掉。

“若溪姐,出了什麽事了麽?”笑笑見若溪的神色有異,匆忙詢問。

若溪冷冷一笑,“沒什麽大不了的事,笑笑你快去準備晚飯,等殿下回來用。”

“那您呢?”笑笑看著若溪起身找了件外衣披上,就問了一句,若溪頭也不會的回答,“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你自己準備飯吧。定是趕在殿下回來之前就能回來,你且放寬心。”說完,就匆匆出門。

笑笑愣怔在當場,抓了抓腦袋,把地上的紙張的灰燼收拾幹淨,這個若溪姐,真是一天天的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什麽,而她問過白江,白江也不說,隻是告訴她,必須要忠誠於白若溪,因為他自己也對她忠心耿耿,這也讓笑笑更加奇怪,到底是處於一種什麽緣由,讓這位懶懶散散的大閑人白江對一個小女子如此的俯首帖耳。

不過,她現在期望的是,若溪能夠在殿下回來之前就趕回來,省得她還要替她解釋一番。

***

一處別院,另有一番夏意襲來。

荷塘裏的荷花不似其他的院落裏的那般茂盛,隻是零星的漂浮著幾朵荷葉,連一朵像樣兒的荷花都還沒出落出來,淺粉的顏色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上好的種子,隻是尋常一般農田裏都能見到的荷花。

連同著這不入流的荷花池一樣,周遭的景物也是一般般,草地也被人踐踏出一條光禿禿的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來,看得讓人覺得心涼。

這樣的一座院落裏,誰能料想到現如今居住的竟然是當初叱吒一時的芙蓉郡主,現在的靖安公主——衛芙蓉呢?

但事實上,這裏就是衛芙蓉眼下的居所,或者說,她已經被幽禁於此兩月有餘。

她得到自由出了冷香宮的時候,便是她衛芙蓉進了這做別院的時辰,真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若溪輕輕的歎了一聲,不得不感歎人世間的世事無常,明明是一片豔陽天的天空也能在下一刻換上烏雲密布。

踩著滿院子無人打理的塵灰,若溪已經到了大門之前,說是大門,也不過是一座還殘留著紅漆的破舊的門板,她不忍去敲門,實際上,她也是怕這房門一推,就壞了。隻是在門外,低低的叫了聲,“有人麽?”

屋裏略微有動靜,好像有人不滿的憤懣之聲,還有什麽龐然大物踩在地上的聲音,若溪驚了一跳,從前小時候聽白川說過許多鬼怪的故事,難不成她今天真的遇見了什麽成了精的妖怪?

她正胡思亂想之中,門板被人毫不客氣的咣當一聲打開,上麵的塵土撲簌簌的落下,若溪靈巧的往後閃身,那些灰塵倒是落了來開門的人一頭一臉,“誰呀!哎呀!噗噗!”若溪看著那個圓球似的女人一疊聲的叫喚,吐著自己嘴裏的灰土和沙子,不由發笑,那個女人自己忙活了好大一會兒的功夫,才顧得上看一眼若溪,一見她,就稍稍愣了下,拿手指著她,結結巴巴的問,“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似的。”

若溪微微笑著,看這女人雖然胖乎乎的圓滾滾,倒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不似來福那個家夥一般的尖酸刻薄,心裏頓時就有了幾絲好感,她伸手過去,好心的替她摘掉了腦袋上的一根黃膩膩的小草苗,“這位姐姐,我是白若溪,過來想看看裏麵的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要去看靖安公主啊?她這些天客人還真是不少。進去吧,本來的確是不怎麽方便的,但是看你也不像壞人,你就進去呆上一會兒吧。”胖女人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指了指屋裏,好心的提醒說,“地上有兩根釘子,你要小心點。”

“釘子?”若溪反問。

胖女人插好了大門上的木栓,跟著進屋,“是,地上原來有兩張床鋪,搬走了一張,但是這些固定用的釘子卻沒收拾幹淨,你小心點哈,前天公主還被紮破了腳。”

若溪點著頭,一邊往裏走,屋子裏有難以呼吸的味道,不是臭,也不是酸腐的味道,而是一股濃濃的什麽東西發黴和混著江南才有的那種發黴的味兒,讓人聞起來就要吐了。若溪皺著眉,這地方,比她呆過的那個冷香宮也好不到哪裏去。

真難為衛英是怎麽下了決心把一個那麽高傲的女人關在這種地方來的。

屋裏的人顯然已經聽見了她們的對話,若溪進來的時候,正看見衛芙蓉麵向著牆裏坐著,一隻手尷尬的正努力的合攏著自己散亂的不像話的頭發。

若溪進來就沒有再往前走,她和她之間,隔著兩根突兀的鐵釘子,和一步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