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眯起眼睛,按著她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說,這衣服哪兒來的?”

凝香支吾了兩下,一甩手,“哎,就知道騙不過你,鍾大人還非要我撒謊。”

鍾無顏?若溪呆了一呆,他?

“鍾大人……他和紫嫣公主怎麽樣了?”狀似無心似的一問,若溪一邊解著自己的衣服扣子,一邊別過臉去,她怕凝香瞧出什麽端倪來。

凝香猶豫了下,“不太好。紫嫣公主上月就病倒了,太醫們去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把陛下和大夫人急壞了,聽說這些日子準備找道士和尚什麽的過來做做法,看看能不能起效。”

若溪點了點頭,她心裏明白的很,這病怕是誰都治不好的,就得看衛紫嫣她能不能自己挨過來,親眼看見自己中意的情郎和別的女人親熱,這滋味……不好受吧。若溪冷冷的笑了下,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笑有多陰森。

凝香愣了,盯著若溪看。

“怎麽了?我臉上也有花兒?”若溪朝她笑了下。

凝香這才回過神來,手撫著胸口,“唉喲媽哎,我剛差點以為那不是你呢。若溪姐,你剛才笑得好怕人,和鬼似的。”

鬼?若溪沒反駁她,可能泯滅了良心之後的人,就是鬼吧。

若溪麻利的換掉褲子,開始穿外衣,凝香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眼中有點哀戚。若溪低頭一看,原來是內衣的袖口上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破了一個窟窿,大的都能把幾個手指頭套進去,朝凝香搖搖頭,“這下好了,我又有破綻落在你手裏了。哎,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那麽辛苦,瞧你那臉,跟要哭了似的。”

凝香咬著嘴唇不說話,大顆的眼淚還真就掉了下來,若溪慌了手腳,一邊的袖子還沒來得及伸進去,就趕著過來給她擦眼淚,“得,得,這不說還好,一說,倒哭起來了,一會讓人家以為我在這黑布隆冬的地方欺負你了呢。快別哭啦。”

凝香好半天才止住了哭泣,低著頭,伸手捉住若溪甩在一邊的袖子,“若溪姐,你這是何苦呢。三殿下待你是很好的,你就不能原諒他麽?咱們……咱們這種身份的人,是根本沒有資格去嫉妒和生氣的。”

若溪看著她,默默的穿起袖子,抿著嘴,坐在床邊。

“你剛剛說月信來了的時候,我瞧你開心的很,是在擔心……有了身孕麽?”凝香小聲的問了出來,若溪的手指微微一動,她歎了口氣,“其實若溪姐,我是很盼著你能懷上三殿下的種的,如果你肚子爭氣生了個男孩,或許殿下真的就會把你收了,做不成王妃,做個偏房也比這樣沒名沒分的幹看著強。”凝香一股腦兒的說著,沒看見若溪冷笑的眼睛。

做偏房?就算是把那個正八經的三王妃的位子給她,她都不屑於坐上去。做殺父仇人的兒媳婦,可能麽?

“咚咚。”外麵有禮炮響起的聲音,震天動地,火藥的煙硝味道連這裏都能聞到,若溪豎起耳朵,仔細數著,禮炮一共響了一十二下,炮響十二聲,大將軍歿。低垂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光芒,顯然,風鳴得手了。

“是鷹王爺,”凝香低聲說。

“他?”若溪故作不知。“鷹王爺不是出去巡遊散心了麽?”

凝香的神情也沉重了起來,畢竟鷹王衛烈在大祁國內可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誰知道在巡遊的路上遇到行刺,守衛們都不是對方的對手,鷹王受了重傷,勉強撐著一口氣返京,結果就在城門底下,咽了氣。”

“陛下痛怮非常,親自出城把鷹王的屍骨收了,今天是第三天,皇家的人都來了,做些儀仗,陛下已經下旨一定要厚葬。所以今天大家都去忙活了,我才能來的這麽早。”

皇家的人……都來了。若溪眨了眨眼,係著扣子,手指卻還有些不利落,扣了兩次都沒成,凝香伸手給她幫忙,瞧她這副樣子,她明白若溪在想什麽,想要勸勸她,也想不出說什麽好,索性就閉了嘴,和她一樣不說話。

兩人一起吃了早飯,凝香越看若溪那亂糟糟的頭發越不順眼,拿出自己的小梳子,叫她過來,奈何屋子裏連一張板凳都沒有,若溪隻能蹲著,凝香坐在炕上,這才能夠的著。她一下下的梳著,隻是這頭發也太糟了,纏成一團,結了疙瘩,梳起來特別費力,凝香又怕弄疼她,不敢用力,梳了半天也不見理順了幾根。若溪忽然站起來,從她手裏搶過梳子來一丟。

“你幹嗎?”

“不梳了,你幫我打點水,我想洗頭。”

凝香也站了起來,“你別鬧了,剛開春沒多久,你這又沒熱水,拿什麽洗?”

“涼水就涼水,我難受死了。”若溪賭氣似的坐下來。

凝香又不說話了,她們幾個人裏,若溪是很愛幹淨的,現在把她往這麽個黑洞裏一關,不見天日,與世隔絕,連洗澡更衣都成了問題。

“你等著,不就是洗頭嗎,我今兒讓你連澡都洗了。”凝香咬咬牙,一跺腳,拿起自己的小筐,連地上的梳子也沒撿起來轉身就跑了。

若溪看著她磕磕絆絆的跑出去,心裏忽然五味陳雜,絞到了一起似的揪著難受。一下撲到床鋪上大聲哭了起來,奇怪,她明明想要大大方方的哭一場,結果,眼淚倒沒多少。外麵淒淒慘慘的響著哀樂和僧侶們的誦經聲,若溪抬起臉來聽著,衛烈死了,就等於斷了衛烈的左膀右臂,而且,那個男人也算是她的一個仇人吧,他死了,難道她不應該很高興很開心才是嗎?怎麽心裏一點都沒有報複的快感呢?她坐起來,把臉埋進手掌裏,眼淚透過指縫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靈堂上,文武大臣們都穿著素潔的服飾,衛承,衛颯,更是手腕上纏著黑色的薄紗,表示哀悼,桌案上擺著衛烈的牌位,兩排白色的蠟燭,長明燈,香爐,貢品,一樣樣擺放的整齊。衛烈中年喪妻,一生隻有衛芙蓉一個女兒,所以,牌位旁邊的蒲團上,衛芙蓉一身重孝,麻衣白綢,正跪坐著,給各位到訪的回禮。

衛英昨天扶著靈柩大哭了一場,今日就病懨懨的不能起床,於是,主持的工作由兩個兒子接手,司職官念了悼詞,把衛烈一生的功績表白的清清楚楚,衛英追封了他一等護國公的殊榮,入皇室陵墓,享受著最高的尊榮,隻是這些都還有什麽用呢,不過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要說起來,衛烈死了,受益最大的就是衛芙蓉,衛英念她年紀小小就父母雙亡,格外體恤,賜她“靖安公主”的封號,從郡主一下晉級到了公主,尊崇大不相同,也算是給地下的衛烈一個交代。

衛颯肅穆的在靈前行禮,當他到衛芙蓉麵前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衛芙蓉忽然抱住他,大聲的痛哭起來,在場的文武麵麵相覷,雖然早有耳聞芙蓉郡主追求三殿下,但今天一見,他們才算是真的信了。衛承沉著眉眼,他有點明白了衛英的意思,把衛芙蓉提到公主的位置上,不僅是對她的恩賜,更是斷了她對衛颯的念想。衛芙蓉雖然來到皇宮隻有半年,但是她的作風和脾性已經人人有目共睹,如果她接著這次衛烈去世的引子向衛英提出來要嫁給衛颯,他也不好拒絕,索性提前下了旨意,看似是恩寵,實際上,衛英做的很絕。

衛颯倒也沒推開她,算是看在舅父衛烈的份兒上,給她一點麵子,不在這麽多人麵前讓她難堪。她哭得可真像那麽回事兒,衛颯不經意的回頭,正好看見衛承眼睛裏的不屑。他也忍不住動了下眉,兩兄弟倒是難得的在一件事上有了共同意見。

別家的孩子就算是和父母不好,也會做足麵子,算的上是貌合神離,隻有她,從小到大沒少讓衛烈丟人,衛烈索性就不回自己的府邸,直接在皇宮住下來,難得那個時候,衛紫嫣很喜歡他,纏著衛烈學這學那,說到底,衛英的三個孩子都和衛烈很親近,唯獨他自己的女兒可以說是對他隻有怨恨。

“芙蓉,你也別太難過了。”語氣虛弱的衛紫嫣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大臣們紛紛行禮,但見這位平時光彩照人的天之驕子此刻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昨天的水腫還沒消下去,眼睛都腫的變了形,雙頰也凹陷下去不少,看來衛紫嫣這一病還真是病的不輕。

“紫嫣,你怎麽來了,不好好歇著?”衛承扶了她一把,衛紫嫣搖搖頭,固執的推開他們的手,咕咚一聲跪倒在衛烈的靈前,還沒說話,眼淚就又湧了上來,怔怔的看著牌位上寫著的字。

“護國公衛烈之靈位。”像一把把細針紮進她的眼裏,眼淚流了滿麵,雙手撐著地,眼淚就又掉在了地上,“舅父,紫嫣來給您送行了。”聲音哽咽得讓人動容。

“舅父……”她磕了個頭,仰起臉,眼睛裏難過又絕望的神色讓衛颯一凜,這種神色應該不全是為了衛烈的死吧。衛承怕她摔倒,一直站在她的身邊,瞧她這副樣子,也低低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