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殷亡
薛破夜就站在門邊,看著周公公上前兩步,看起來對這個人似乎很恭敬,小心翼翼地道:&ldqo;殿下,聖上命奴才前來送膳!&rdqo;
&ldqo;殿下?&rdqo;薛破夜心中一震,這人難道是一位皇子,難道是&hllp;&hllp;。
坐在地上的人淡淡地道:&ldqo;原來他還念著我。&rdqo;他緩緩站了起來,轉過頭,看見薛破夜,似乎有些意外,但隻是一瞬間,臉上就浮現怪異的神色:&ldqo;薛大人,原來你也來了。&rdqo;
這人當然是殷皇子。
薛破夜隻覺得一陣心寒,堂堂貴胄,一代皇子,此時竟然被囚禁在這樣一個地方。
再看殷皇子的臉,這張臉昨日還見過,但是到了今日,卻是麵目全非,並不是所謂的毀容,而是殷皇子這張臉的顏色已經白如飄雪,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就像是死人的臉,而且他的眼眶深陷,整個人顯得頹廢萎靡,就連昨日梳的整齊幹淨的發髻,此時也如同一堆亂草,胡亂的盤雜在頭頂。
&ldqo;殿&hllp;&hllp;殿下&hllp;&hllp;!&rdqo;薛破夜並不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對於這位皇子,他也從未想過會為他心軟,可是看到現在這個樣子,薛破夜卻覺得自己的內心一陣酸楚,而這種酸楚,從他的內心流露到了臉上,而這一切,也被殷皇子看在眼裏。
&ldqo;本宮不需要你的憐憫。&rdqo;殷皇子淡淡地道:&ldqo;本宮是皇子,是貴族,隻會憐憫他人。&rdqo;
薛破夜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周公公又道:&ldqo;殿下,膳食是否可以拿進來?&rdqo;
殷皇子並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周公公,這種眼神讓周公公直發怵,連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僵硬無比。
&ldqo;你是周公公吧?&rdqo;殷皇子忽然問。
周公公急忙道:&ldqo;奴才周炳!&rdqo;
&ldqo;周炳,本宮要梳洗一番,換身衣裳,隻有洗刷幹淨,穿著幹淨的衣裳,本宮才能吃得下飯。&rdqo;殷皇子慢悠悠地道:&ldqo;你是否能夠給本宮預備清湯木梳呢?&rdqo;
周公公看了身後的薛破夜一眼,有些為難地道:&ldqo;殿下,這&hllp;&hllp;!&rdqo;見到殷皇子那雙本來並不是很有神的眼睛忽然變得犀利起來,他隻能接下去道:&ldqo;清湯木梳奴才預備著,隻是幹淨衣服&hllp;&hllp;!&rdqo;
殷皇子淡淡地道:&ldqo;衣服我已預備,就不必勞煩你了。&rdqo;
周公公微一沉吟,終於退了下去,薛破夜瞧見殷皇子也不看自己,更沒有說話的意思,六在這裏,徒增尷尬,隻好出門。
院子裏寂靜無聲,屋簷下的冰柱亮晶晶,空氣中的寒氣隨著冷風的吹拂更加陰寒。
周公公吩咐幾名守衛準備清湯木梳,這清湯,說白了就是洗澡水,倒也不是困難的事兒,沒過多久,護衛抬著木桶進了屋子,提著熱水倒進大木桶中,備好洗浴的香草鏽巾,這才關上了門。
薛破夜和周公公以及兩名提著飯盒的太監等在門外,都是沒有說話,氣氛顯得很是僵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薛破夜感覺全身發寒的時候,殷皇子終於沐浴完畢,護衛們又清理好屋子,這才退了下去。
周公公立刻命兩名太監將飯食酒菜送進屋內,薛破夜跟進之時,隻見殷皇子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化裝,白衣如雪,高貴大氣,他整個人沐浴之後,頓時給人清爽之感,隻是頭發還有些淩亂,正坐在地上,手中拿著銅鏡照著。
&ldqo;薛大人,能否為本宮梳理一下頭發?&rdqo;殷皇子沒有回頭,隻是很平靜地問道。
薛破夜一怔,本想說自己不會梳理,隻是看到殷皇子的樣子,不忍拒絕,點了點頭,走到殷皇子身後,拿起木梳,為殷皇子梳理起來。
梳頭薛破夜倒是會的,來到這個時代後,自己的頭發早就留了起來,每日裏也是要梳理的。
周公公見小案上擺好了飯菜酒食,揮手讓兩名太監退下,才恭敬道:&ldqo;殿下,膳食已經安頓好,還請殿下早些食用,免得涼了。&rdqo;
殷皇子淡淡地道:&ldqo;父皇賜的好酒好菜,本宮不會浪費,周公公,你先下去吧,半個時辰後,你就可以帶人進來收拾了。&rdqo;
薛破夜隻覺得周公公和殷皇子一對一答之間頗有些詭異,卻弄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
&ldqo;薛大人,你可知道父皇今日為何要派你過來?&rdqo;殷皇子忽然問道,他雙手捧著銅鏡,一直照著自己的臉龐,嘴角帶著一絲怪異的微笑。
薛破夜小心翼翼梳理著殷皇子的發髻,緩緩道:&ldqo;聖上旨意,微臣遵旨就是,不敢多做尋思。&rdqo;
&ldqo;哈哈&hllp;&hllp;!&rdqo;殷皇子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慢騰騰地道:&ldqo;你們都怕他,天下人都畏懼他,本宮這一生,也對他敬畏無比,可是再過一會兒,本宮便再也不用怕他了,再也不用了。&rdqo;
薛破夜眼皮跳動,這句話似乎在暗示著什麽,他已經有了不好的感覺。
殷皇子任由薛破夜輕輕梳理著自己長發,緩緩道:&ldqo;他讓你過來,隻是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更要讓你看著我等一會兒的樣子。他的目的,隻是讓你明白,這天下,他是真正的主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挑戰他的權威。&rdqo;
薛破夜沒有說話,隻是聽著。
&ldqo;你隆恩日升,權力也會越來越大,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得到父皇如此的寵愛,但是我知道,你的權力越大,對於父皇的權威挑戰也就越大,所以父皇想以我的下場告誡你,不管你有多的勢力,不管你是皇子還是權臣,最後決定你命運的,依舊是父皇。&rdqo;殷皇子的聲音中充滿著輕蔑之一:&ldqo;或者說,決定命運的,是那張椅子,靠近那張椅子越近,你就越要小心。&rdqo;
薛破夜唯一沉默,終於道:&ldqo;微臣隻是效忠朝廷,效忠聖上,至於挑戰聖上的權威,這是誅九族的事情,微臣想也不敢想。權力之事,微臣更不敢奢求。&rdqo;
殷皇子嘿嘿直笑,忽然道:&ldqo;薛大人,權力不是你想不想奢求的問題,你一旦踏足,那就回不了頭,即使你今日還隻是剛開始,但是嫉恨你的人絕對不在少數,你手中的權力隻要稍微一鬆,也就是你粉身碎骨之時。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在以後的道路上,隻能身不由己地拚命去抓住權力,讓自己成為強者,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在京都這灘渾水中活下去。&rdqo;
薛破夜雖然不想相信,但是不得不相信殷皇子的話是正確的。
在京都這些時日,他已經見識了人性的殘酷,也見識了權力鬥爭的險惡,有些貌似和祥的表麵之下,卻是風起雲湧的暗流。
在兩位皇子發起對決之前,誰能想到,經過多少年經營,勢力龐大的兩大派係皇子,竟然在頃刻之間就被聖上整的崩潰傾頹。
&ldqo;我說這些話,並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想讓你能夠明白自己的處境,好好保護自己。&rdqo;殷皇子淡淡地道:&ldqo;因為隻有你活著,你答應我的事情才能做到,母妃才能平安一些。&rdqo;
薛破夜小心翼翼地為殷皇子盤好頭發,輕聲道:&ldqo;殿下,你看行嗎?&rdqo;
殷皇子看著鏡中的自己,微笑道:&ldqo;早知你有這種梳發的手藝,我就該讓你早些為我理發。&rdqo;緩緩站起身,對著銅鏡,輕聲道:&ldqo;這就是大楚皇子!&rdqo;
他凝視片刻,終於放下銅鏡,走到小案邊,提起筷子,毫不猶豫地大快朵頤起來。
菜確實很豐盛,不過看起來已經沒有了熱氣,但是殷皇子吃的還是津津有味。
許久,他才取過銀杯,打開酒瓶,倒滿了酒,微一停頓,終是一飲而盡,他一口氣將一壺酒喝了個幹幹淨淨,一擲筷子,起身大叫道:&ldqo;痛快!&rdqo;
&ldqo;歲月江湖幾時醉,一杯美酒斷人腸!&rdqo;
殷皇子整理著身上的衣裳,緩步走到了那張寒冷的床鋪邊,吃力地推開那床發黴的被褥,騰出一片空鋪,這才躺了上去,姿勢優雅。
&ldqo;本宮臨別之際,竟然還有你陪著,真是榮幸得很。&rdqo;殷皇子沒有看薛破夜,隻是閉著眼睛輕聲道:&ldqo;薛破夜,好自為之!&rdqo;
薛破夜看著殷皇子的怪異言行,手腳忽地冰涼,他終於明白了什麽,目光投向了那隻已經飲盡的酒壺。
殷皇子身體一動不動,嘴中如同夢囈般地道:&ldqo;父皇,你太狠了&hllp;&hllp;你太狠了&hllp;&hllp;這天下人&hllp;&hllp;哈哈&hllp;&hllp;天下人&hllp;&hllp;天下人&hllp;&hllp;!&rdqo;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細弱蚊蟻,終於是停止了自語。
薛破夜眉頭緊皺,輕聲叫道:&ldqo;殿下,殿下!&rdqo;
殷皇子確實沒有答應,薛破夜緩步走近,側耳聆聽,卻發現連殷皇子的呼吸聲都難以聽到,心中大驚,微一猶豫,終於伸出手,輕輕去歎殷皇子的鼻息。
殷皇子鼻尖冰涼,已經沒有了呼吸。
&ldqo;啊!&rdqo;薛破夜身軀顫動,手腳冰涼。
殷皇子臉上帶著一絲怪異的笑容,那笑容滿是不屑和輕蔑,可是在這張臉上,薛破夜卻能感受到殷皇子臨死時的那種痛苦。
&ldqo;父皇,你太狠了!&rdqo;
殷皇子臨死前的這句話,讓薛破夜已經明白,殷皇子之死,是被皇帝陛下賜死的,而那瓶美酒,就是穿腸毒藥了。
周公公顯然發現了屋內的動靜,輕輕推開門,見到殷皇子靜靜地躺在破舊寒酸的床榻上,看樣子已經死去,於是跪伏在地,拜了三下,這才起身道:&ldqo;薛爵爺,您可以離開了。&rdqo;
薛破夜一直呆呆地站著,聽到周公公叫喊,才緩緩轉過身來,平靜地道:&ldqo;殿下歸天了。&rdqo;
周公公眸子深處帶著一絲歎息的味道,輕聲道:&ldqo;二殿下涉嫌謀刺聖上,聖上賜其毒酒,令他自盡。&rdqo;
&ldqo;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壺酒是毒酒?&rdqo;薛破夜冷冷地問道。
周公公點頭道:&ldqo;二殿下聰慧靈敏,想必是知道聖上意思的。&rdqo;
薛破夜沒有再問,隻是看了殷皇子一眼,便背負雙手,緩步離開了這個冰冷陰寒的小屋子,一個貴胄皇子,就死在這樣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雖然寒酸,但是殷皇子臨死前,卻依舊保持著貴族的風範,皇子的尊嚴!
薛破夜震驚的並不是殷皇子的死,而是德慶帝竟然真的下了殺手賜毒酒給殷皇子。
刺殺事件是昨夜才發生,時間並沒有過多久,甚至連審訊都沒有經過,皇帝陛下便當機立斷都毫不猶豫地賜下毒酒,如此看來,德慶帝早就有心賜死殷皇子。
一個父親,竟然毫不顧念骨肉之情,說殺就殺,這讓薛破夜全身發寒,他終於明白所謂的&ldqo;伴君如伴虎&rdqo;是什麽意思,更明白什麽叫做&ldqo;君心難測&rdqo;。
即使沒有出現昨晚的刺殺事件,薛破夜都懷疑殷皇子遭驅逐之後也會&ldqo;意外死亡&rdqo;。
&ldqo;我進入朝堂,幸還是不幸?&rdqo;薛破夜抬頭望著天幕,心中感慨地想道。
薛破夜離開屋子的時候,正碰到不少禦醫來到宗正廟,這些禦醫看起來都是有條不紊,完全沒有那種突然接到旨意趕來的急迫感。
薛破夜心中冷笑,明白這一切都是早就做好準備的。
到了黃昏時分,薛破夜就聽到殷皇子的死訊開始在宮中傳開,隻是死因不是什麽飲毒酒而死,變成了心髒不好,突發疾病而亡。
這一點薛破夜倒是明白的,如果聖上贈送毒酒傳播出去,當然會影響聖上的威儀。
一個父親毒死兒子,這總不是什麽好聽的事情。
薛破夜也管不了殷皇子死後誰會悲痛誰會開心,也不會在乎會產生什麽影響,隻是做好了第二日啟程前往江南的準備。
江南好,即使是冬日的江南,恐怕也是錦繡繁華吧?京都的生活太壓抑,薛破夜感覺自己也需要調劑一下的。
如今雖然頗有些權勢,可是自由的生活似乎正在慢慢遠去。
前往江南籌銀,薛破夜還是掛著戶部侍郎的身份下江南的,不過護從人員,還是從風火營挑選了二十多名精銳之士。
這些羽林衛,那都是能夠豁出性命保護自己的,而且個個本領高強,再加上薛破夜本身也非昔日吳下阿蒙,按照實力,已經步入了四道武者的行列。
這當然是因為《銷魂心法》的原因,否則隻怕再過十年,薛破夜也未必能夠達到這個階段。
閑話少敘,拋下京都的傾軋,第二日一大早,薛破夜在二十多名騎兵羽林衛的護送下,坐了兩乘車子,徑自離開了京都,前往江南籌銀。
他自己單做一輛車子,而綠娘子和小石頭坐在一起,而十多名羽林衛騎著駿馬護持在兩側。
剛一出城,薛破夜就感覺一陣輕鬆,城外的積雪還很厚,一望無垠,稀稀落落的車輛和人群來來去去,見到薛破夜這邊盡是羽林衛守護,路人都知道車中不是普通人,所以薛破夜的車子還未靠近,路上的人和車都紛紛閃到道旁,為薛破夜讓道。
薛破夜坐在車中,閉目養神。
綠娘子還不知道段克嶂已經死在宮中,屍身更被拿去喂狗,否則也不會這樣順順利利地離開京都,薛破夜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對她說。
段克嶂身死,這事兒遲早綠娘子都是要知道的。
走著熟悉的道路,薛破夜摸著鼻子,透過車窗望著外麵,來的時候,外麵的風景還別致的緊,可是幾個月過去,卻已是冬日皚皚,滿目皆是一片蒼白。
經過上林苑時,隻見這裏竟然有不少兵丁騎著馬匹奔馳,薛破夜卻是疑惑的很,這上林苑是通往杭州的直道,每年的秋季是要封禁的,因為秋季是王公貴族們狩獵之時,路人隻能繞遠路過去,而冬季卻是開通的。
如今上林苑是開通時節,卻有兵丁聚集,卻不知道是哪位王公貴族在此狩獵。
又行片刻,馬車走在冰雪至地上,隻見前麵一標人馬穿過,竟然還打了旗號,薛破夜瞧得清楚,那旗子上寫著一個紅色的&ldqo;乾&rdqo;字,微一沉吟,不由一怔,心道:&ldqo;難道是乾王爺在這裏狩獵?&rdqo;
若真是那樣,還真是巧了,當初歲長公主踏入京都前,在南玉門見著乾王爺,想不到今日第一次離開,也能碰上他。
不過一直出了上林苑,也不曾遇見乾王爺,看來今次倒是無緣了,車行轔轔,在冰天雪地裏緩緩前行。
從林中慢慢冒出幾騎來,最前麵一人方麵大耳相貌堂堂,正是乾王世子劉承景。
&ldqo;世子,那似乎是戶部侍郎薛石頭的座駕!&rdqo;旁邊一名騎士劍劉承景遙望遠去的馬車,出聲說道:&ldqo;他是要去江南籌銀。&rdqo;
劉承景淡淡一笑,道:&ldqo;江南是大楚商界重地,商界厲害的角色都在那裏了,怕是不好對付啊。&rdqo;
又一騎笑道:&ldqo;聽說向商人籌銀就是這位戶部侍郎的主意,如今他自己前往江南籌銀,若是幹得不好,那就貽笑天下了。&rdqo;
&ldqo;那倒不見得。&rdqo;劉承景若有所思地道:&ldqo;聖上對他寵信有加,我看他還是有幾分本事的,這次籌銀,他想必是胸有成竹的。&rdqo;
一人低聲道:&ldqo;世子,太子的外庫可是在江南,薛侍郎敢得罪嗎?&rdqo;
劉承景淡淡一笑,看著馬車消失在眼簾中,輕輕地道:&ldqo;他早就得罪了太子的外庫!&rdqo;
&ldqo;世子,你看,哪裏有一匹灰狼!&rdqo;一人大聲叫道。
劉承景哈哈一笑,微一催馬,接過長弓,搭上羽箭,速度奇快地射出了一箭,這一箭竟然又快又急,勢道威猛,&ldqo;咻&rdqo;的一陣空鳴,又聽&ldqo;噗&rdqo;的一聲,一匹猶如流星般奔竄的灰狼竟然被羽箭射中了脖子,羽箭深入其中,那灰狼&ldqo;嗷&rdqo;地嗚咽一聲,翻滾在地,全身抽搐,拚命掙紮,卻是爬不起來。
劉承景這一箭,竟然絲毫不弱於薛破夜的箭法。
眾騎士歡呼聲中,已經催馬向前,去撿那灰狼,這狼皮可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