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裏,已經不見了皇帝和九親王的身影,四周大雪飄飄灑灑,像是能將整個世界隱藏起來,帳子裏暖氣融融,剛剛擺上的酒菜還沒有動,托克王似乎心情不錯,喝了幾杯,南榮鋒麵前的酒杯一碰沒碰。

一個士兵走進門道:“南榮七少夫人已經出了王宮。”

托克王嗯了一聲,高興的放下手裏的手把肉,瞅著南榮鋒笑道。

“七少爺要不要去送送?”

南榮鋒瞅了他一眼,道:“不必了。”

托克王似乎不想南榮鋒好過,起身拽著他盛情的道:“七少爺該去看看嘛,您不是要親眼看到七少夫人離開?萬一寡人的人對七少夫人無禮,豈不是很對不住七少爺?”

南榮鋒無奈,被托克王拽了出去,兩人站在城樓上,大漠強勁的風雪從側麵刮來,吹動南榮鋒身後的鬥篷,獵獵作響,雪粒落在一絲不亂的紫金鬥篷上,遲遲不肯挪動,隻想挨著這個一身落寞氣質的男人。

托克王眼瞅著沈嬋兒踏著積雪一步步艱難的朝前走,時不時的回頭期盼的遠望,歎了口氣,轉頭看到南榮鋒眼睛裏的神情,又是歎了口氣,幽幽的道。

“才子佳人,你們兩個讓寡人想起了年少時候啊……”

南榮鋒似乎沒聽到,隻是靜靜的看著沈嬋兒的身影,她每次回頭,他的心跳亂上一拍,忽然平靜的笑道。

“在這樣的大風裏,大王覺得我的箭能有多準?”

托克王眼皮一跳,瞅著他嚴肅的問:“你要幹什麽?”

南榮鋒拉開身邊侍衛的弓,如滿月,瞄準沈嬋兒,托克王一驚,震驚的道。

“你要幹什麽?你想殺了她?”

南榮鋒手上穩穩的端著蛟筋硬弓,輕輕皺起眉頭,看著漸漸遠去的沈嬋兒,隻要手上一鬆,這個女人就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也隻是一會兒的分離而已,她先上路,他上了戰場,隨後就要跟去。

“你瘋了!”

托克王一把打掉他的弓箭,南榮鋒輕笑一聲,靜靜的看著前方的大雪,鵝毛一般,情不自禁深吸了口氣。

隻見一個男子身影慢慢走向沈嬋兒,沈嬋兒愣住,站在原地,男子站在她身前,似乎說了什麽,沈嬋兒扔下包袱轉身拚了命般往回跑,卻被男子一把抱住,她不斷廝打他,掙紮著往回跑,男子就算被她鬧的站不住,也沒有放手。

沈嬋兒看了過來,看到了站在城牆上的南榮鋒,她終於敞開嗓子哭喊出來。

“啊——”

她隻是在淒慘的喊叫,哭的沒了力氣,也在朝他的方向掙紮。

南榮鋒緊緊皺起眉頭,猛然抬起箭,托克王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嗖——”的一聲破空音,羽箭穿過片片雪花,強勁的西風也沒能改變它的方向和力道,直衝著那兩人而去。

男子渾身一動,揚起一片大雪,抱起沈嬋兒快速飛離原地,他們前腳剛離開,那支羽箭後腳“當”的一聲釘在了雪地裏,尾羽隨著震動,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隨後,男子似乎點了沈嬋兒的睡穴,抱起癱軟的女人,朝南榮鋒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托克王很意外,看不出來平時毫無作為的南榮七少爺,竟然能百步穿楊。

“好身手。”托克王由衷的讚歎一聲。

南榮鋒已經收回臉上的神情,扔下手裏的弓箭,轉身走下了城樓。

“讓大王見笑了。”

西風吹動他的鬥篷,揚在身後,踏在無痕的大雪上,猶如一匹孤勇的野狼。

沈嬋兒似乎在睡,又似乎在哭,夢裏全是鄭白羽的話:“他讓我來接你,跟我走吧。”

“他一定會來找我們,他承諾過,他一定會來找你的!你不能回去!”

“少夫人,對不住了!”

她似乎是醒了,但是真的懶得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他答應她的,完事之後我們回京城,他也答應她,一起逃跑,他絕不可能丟下她不管,可是他食言了,他沒有來,他要上戰場,可能他永遠不會來了。

忽然感覺微涼的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淚水,緊接著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她麻木的睜開眼睛,心裏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醒了?要不要喝點糖水?”

鄭白羽像哄小孩一樣,還端來了糖水,沈嬋兒記得,這是小時候喝的東西了,每次她怕吃藥,她哭鬧,媽媽都會煮一碗好喝的冰糖燕窩,甜甜的,她都會變得十分聽話。

隻聽“啪”的一聲,她一巴掌打掉了那碗糖水,眼看著水花濺在地上,砸出亮麗的弧線,她抬起眼睛死死的盯著鄭白羽,眼睛裏全是埋怨,全是憤怒。

鄭白羽沒說話,慢慢低身撿起地上的碎片,靜靜的開口道。

“對於男人來說,有些東西比自己的命重要。”

他慢慢抬頭,渾身一驚,快速起身搶走沈嬋兒咬在嘴裏的手腕,將自己的手腕塞進了她的嘴裏,感覺到她的貝齒用盡全力咬進自己的肉裏,鄭白羽緊緊攥著拳頭,一動不動。

沈嬋兒感覺到口裏全是血腥味,終於鬆開嘴,發現鄭白羽的手腕已經被她咬的滿是血,她咧開滿嘴鮮血的唇,慘然一笑,失去了渾身的力氣,癱軟回床上。

妖豔的笑道:“對於女人來說,有些疼根本比不上心疼。”

鄭白羽將手裏的藥丸塞進了她的嘴裏,沈嬋兒便漸漸失去了知覺,最後感激地看了眼鄭白羽,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她睡著了,鄭白羽拿出幹淨的白布,翻開她的手腕,纖細的手腕上一片慎人的青紫殷紅,血肉模糊,她竟然險些咬破自己的動脈,他細心地纏好她的手腕,又將她的被子掖了掖,站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

將自己的手腕胡亂的纏了一下,他便走進了外麵的風雪中,他想靜一靜。

剛才那一箭,帶著什麽樣的情愫?南榮鋒應該是想殺了她的吧,與其看她這樣痛苦,還不如給她一個痛快,但他也知道,她身邊有他,絕不會受傷,那一箭,隻是想將他們兩人趕走,快些遠離他的視線。

鄭白羽將一壇熱辣辣的燒刀子舉在嘴邊,咕咚咕咚的灌下去,穿腸而過,猶如片片刀鋒,割腸掛肚。

如果是他,他或許會自私地拉著沈嬋兒一起死。

鄭白羽將沈嬋兒送回了西北大營,又快馬加鞭地返回了托克。沈嬋兒望著茫茫大雪中數不清的帳篷,雄渾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大漠的硝煙味道越來越濃,今兒是幾號了?大年初八了吧。

她還沒走進大營,就從大營裏快速小跑出兩隊侍衛,一左一右站在她兩邊,她向四周看了看,皺了皺眉頭,最後從裏麵款步走出來一個男子,沈嬋兒看著有些眼熟。

“七弟妹一路辛苦,二叔特地囑咐二哥好好照顧你呢。”

沈嬋兒恍惚想起了眼前這個小麥膚色,表情儒雅的男子是誰,在婚禮上,他坐在了長兄的位置,沈嬋兒拎起地上的包袱,斂衽行禮。

“二哥。”

南榮錚淡笑著接住沈嬋兒手上的包袱,側身請她進去。

“到家了,七弟妹怎麽還拘謹了呢。”

沈嬋兒看這四周端著長槍的侍衛,隱約覺得出事了。整個西北大營的人全部換成了陌生麵孔,崗哨部署更加嚴密謹慎,跑來跑去的士兵都是全副武裝,表情凝重。

直到走到她自己的房間,看到坐在裏麵等她的周娉婷,她才知道,真的是出事了。

南榮鋒將那份軍事部署圖交給了皇帝和九親王,但是當皇帝拿著部署圖作戰時,卻發現,那是一份假的,真正的部署圖肯定還在南榮鋒手裏,皇帝大發雷霆之後,出於無奈,隻能派遣了五百皇家暗衛去托克,保證南榮鋒安全的前提下,將他救回來,現在隻有讓他掛帥,才能解大周的燃眉之急。

沈嬋兒不禁揚起嘴角,想起了南榮鋒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沒有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做。

看到沈嬋兒本來黯然的臉漸漸明亮起來,周娉婷失笑一聲道。

“你的七少爺,簡直是神了,無論對他多不利的情況下,他都能力挽狂瀾。”

沈嬋兒不管周娉婷誇南榮鋒是不是真心的,但是她是真心的高興,這些天的陰霾一掃而光。

緊接著,周娉婷一盆冷水潑了下來:“你先別高興太早,想想你的處境吧,南榮家幾位少爺已經開始行動了,誰不想搶那份寶貴的部署圖?隻不過二少爺南榮錚近水樓台罷了。”

沈嬋兒看了看四周嚴密監視她的士兵,苦笑一聲道:“我走到哪裏都是左擁右護。”

周娉婷聽她還有心情開玩笑,擺擺手道:“好了,我的事情完成了,我也該回京城了,你好自為之吧。”

沈嬋兒收回笑容,周娉婷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道。

“你不等七少爺回來麽?讓他知道知道你為他做出的犧牲。”

周娉婷完全愣住,直直的站在沈嬋兒身後,沒有回過身來。

沈嬋兒回身,看著她,她想知道答案,周娉婷可以心狠到將她拱手送給那個劫走她的男子,她雖然已經看的很淡,但是心中有一口氣,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