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淋著大雨跑了進來,卻見到七少夫人好模好樣的坐在床邊,手裏抱著一個下人,軍醫有點納悶,拱手開口道。
“夫人,是您哪裏不舒服?”
沈嬋兒呆呆的搖搖頭,低頭看著小童道:“是他。”
軍醫隻是哦了一聲,拱手道:“夫人也不必太在意了,若是死了,軍中還會另外給您安排人過來,卑職先回去了。”
軍醫剛剛轉身,沈嬋兒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什麽?”
軍醫以為她沒聽清楚,轉回身又說了一遍,沈嬋兒哦了一聲點點頭,將小童輕輕的放在地上,站起身來,走到軍醫身前,看著他道。
“你再說一遍。”
軍醫搞不懂是什麽意思,看了小童一眼,猜測著想,剛才七少夫人抱著那個下人臉上一副悲傷的表情,難道是對那個小娃有了感情?
軍醫遲疑道:“軍中……軍中有規定……”
他還沒反應過來,隻聽耳邊啪的一聲脆響,緊接著耳朵就是嗡嗡直響,軍醫意外的看著沈嬋兒,沈嬋兒打了人,竟然像是沒發生一般,看著軍醫冷淡的道。
“再說一遍。”
軍醫來了氣,當即道:“大帥有過規定,藥材緊缺……”
“啪”又是一聲脆響,軍醫年歲三十多,比沈嬋兒可是年長許多,被個小女人給打了兩巴掌,當即便瞪著眼睛惡狠狠的看著沈嬋兒,卻沒想到沈嬋兒隻是直直看著他,又說了一遍。
“再說一遍。”
軍醫眼睛瞟了瞟她的手,正放在身側,隻等著他說出話來給他一巴掌,軍醫咬緊牙關,惡狠狠道。
“屬下遵命。”
說罷,走到小童身邊,軍醫沒想到沈嬋兒對個髒兮兮的下人竟然這麽用心,他沒有多說,氣呼呼的開始診脈,然後轉頭對沈嬋兒道。
“沒什麽大礙,隻是身子底子虛,又感了惡寒,用藥調理一下便好。”
沈嬋兒點點頭,道:“那就用最好的藥,若是徐大帥那邊有困難,過來與我說。”
軍醫知道沈嬋兒現在說話最大,隻能點點頭,抱著藥箱跑進了雨裏,去抓藥熬藥,過了一個時辰,派了個士兵給沈嬋兒端了過來。
自從軍醫走後,沈嬋兒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發呆,不知道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南榮鋒上了戰場?南榮鋒上了戰場?南榮鋒竟然上了戰場?
這一個時辰,她不斷自問,但是到最後都隻能得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答案,他真的上了戰場又能怎麽樣?現在正是南榮軍生死存亡之際,他上戰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大道理誰都懂,小情緒會無法自控。
她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我還在這裏,他忘了嗎?”
但是沒人回答她的話,隻有門外的侍衛叫門聲音,沈嬋兒推開門,接住藥碗,進屋喂給小童喝了下去,又端起水盆出去打水給他降溫,折騰了一會兒,她心裏的感覺也淡了許多,便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晚上,小童終於醒了過來,見到沈嬋兒正趴在床邊,小童心中一驚,渾身動了動,驚醒了沈嬋兒。
“你醒了,我煮了粥,你起來喝一點吧。”
小童有點緩不過神來,直到沈嬋兒將米粥端了過來,他才反應過來,猛的躥起來,摸了摸床上濕乎乎的熱,他一臉歉意道。
“請夫人恕罪,您的床被我弄濕了。”
沈嬋兒淡然搖頭道:“沒關係,換一套就行了,你可好些了?還熱嗎?”
說完,沈嬋兒抬手去摸他的額頭,高熱已經退了,沈嬋兒鬆了一口氣,將米粥端給他,小童果真是餓了,忍不住端起來大口大口吃起來,沈嬋兒在米粥裏麵放了糖,小童一碗喝下去還在舔碗口,沈嬋兒端過他的碗,笑了笑,又去盛了一碗,小童連吃了三碗,才說不要了,吃飽了。
沈嬋兒點點頭,將碗放在桌子上,轉身將他身上的被子蓋好,小童眼眶有些濕潤,忽然道。
“夫人,七爺上戰場了,我跟您說了嗎?”
沈嬋兒點點頭,並沒有抬頭,小童接著道。
“還不止這些呢,聽說,南榮八爺現在掌管南榮府內部,我隱約聽到徐大帥他們要對南榮八爺下手了。”
沈嬋兒渾身一緊,猛然抬起眼睛看著小童,小童的眼睛謹慎的瞟了瞟,沈嬋兒輕聲道。
“你放心說,我這附近沒人經過。”
小童點點頭,接著道:“昨晚我溜到徐大帥屋外的大樹後麵睡覺,半夜聽到徐大帥與裏麵的副將說起這件事,他們早就安排好了,準備在南榮七爺上戰場之後去攻打南榮府。”
沈嬋兒震驚:“攻打南榮府?”
她無法想象,要知道,南榮府地處京城城牆根,受天威保護,而且南榮府內光是侍衛就有三千,再加上護衛隊,巡邏兵,最起碼也有五千人左右,想要敵對這五千人,最起碼要將五千兵馬拉進京城去,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看她的表情,小童接著道:“我聽到的時候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後來聽到了他們說到安排,乞丐,大部隊,進城門之類的話題,我聽不懂,又下起了雨,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所以,我隻能回來了……”
小童一臉歉意的表情,沈嬋兒安慰了他幾句,見他的雙眼有些疲累,便道。
“你再睡一會兒吧,我想想這些事情,你不用擔心了,好好睡覺。”
說完,將小童按在床上,把被子給他蓋好,他確實是太累了,很快便睡著了,沈嬋兒卻久久不能反應過來,徐大帥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要在京城大動幹戈,還要攻打將軍府,簡直是癡人說夢,但是徐大帥那個人做事從來不案討論出牌,她也曾栽在他手上,就連南榮鋒都敗了一場,更何況是區區南榮府?
那這麽說……八爺南榮鏡會有危險?!想到這沈嬋兒渾身一驚,不僅是南榮鏡!還有無悔無憂俊兒!
她想到這便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不斷在屋裏轉來轉去,現在該怎麽辦?昨日在涼亭上與沈丹海分別之際,她叫住沈丹海對他耳語一陣子,便是讓他去驗證南榮鋒逃脫之事是真是假,現在沈丹海也不在她身邊,她現在到底要怎麽辦?
這樣想著,她已經急出了一身冷汗,忽然,她站住腳步,表情直愣愣的轉頭看向小童。
小童從夢中醒來,幸福的伸了個懶腰,這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睡的最好的一次,剛睜開眼睛,他就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
“夫……夫人……”
沈嬋兒趕緊捂住他的嘴,噓了一聲,小童瞪圓了眼睛,仔細聽著門外的聲音,果然聽到門外有人剛剛走過,小童點點頭,沈嬋兒鬆口氣,鬆開他的嘴,低聲道。
“你完全清醒了嗎?”
小童點點頭,坐了起來,沈嬋兒點點頭,將一個包袱扔給他,小童一愣,看著她。
沈嬋兒低聲道:“你不是一直想讓我逃走嗎?今晚咱們就逃,我對這裏的地形不熟,你幫我好嗎?”
小童立馬跳下床,身上已經換上了幹衣服,他沒注意,拎著包袱,輕輕走到門口,趴在門縫仔細觀察外麵的動靜,根據他的判斷,剛才那一批人已經是今晚最後一波巡邏。
他轉頭朝沈嬋兒招招手,沈嬋兒心中撲騰撲騰亂跳,咬緊牙關,跟上小童,小童輕輕推開門,瞬間躲到柱子後麵,沈嬋兒也緊隨而至,門外正好走過最後一批侍衛,打著哈欠。
小童抬頭看了看月色,給沈嬋兒使了個眼色,兩人輕快地走下台階,一路朝西北方向而去。
鑽進矮樹林,沈嬋兒沒有小童身材矮小,鑽進去很是困難,哀怨的看著小童,小童皺了皺眉頭,身後將兩側的矮樹叢撥開,沈嬋兒麵前鑽了進去,過了矮樹叢,就見到一片鬆樹林,密密的鬆針堆積在地上,足足有三寸厚,這條路沈嬋兒從來沒來過,她時不時看向小童,雖然很想問,但現在不是時候,隻有選擇無條件相信他。
小童帶著沈嬋兒立馬鑽進一個土地廟裏,這個小小的土地廟隻能容下兩個人蜷縮在裏麵,恰巧,兩人剛進去,門口便走過一隊換崗侍衛,人人都是一臉的疲憊,一邊輕聲聊天一邊漸漸走遠。
沒了動靜,小童又帶著沈嬋兒鑽了出來,沈嬋兒鬆口氣,覺得小童實在是太神了,他已經將這附近的一切都摸索的很清楚,甚至連這侍衛什麽時候換崗,什麽時候能走到這個地方,都掐的很準,沈嬋兒忽然覺得小童是個難得的人才。
終於走出了鬆樹林,小童鬆了口氣,輕聲對沈嬋兒道。
“這附近就離徐軍大營很遠了,但是這附近也常常出沒徐軍的人,咱們還是要小心一點。”
說完,他轉身在花壇裏挖來挖去,終於挖出一個包袱,打開包袱,裏麵是幾頂不一樣的帽子,還有絡腮胡子,他將絡腮胡子交給沈嬋兒,又給她一頂帽子,他自己也帶了一頂,沈嬋兒看著這些,忽然問道。
“你經常從這條路溜出去?既然溜出去了,為何還要回來?”
小童戴帽子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沒有抬頭看沈嬋兒,隻是輕聲道。
“我沒地方可去。”
說完,戴上帽子,快步走向前方,沈嬋兒看了看這附近,隻是一片密林的樣子,附近起了大霧,深更半夜,這附近甚是嚇人,她趕緊跟上小童的腳步,兩人快步朝前走去。
“前麵是哪裏?”
小童道:“正前方是花街柳巷,這裏經常出沒一些出去鬼混的徐軍士兵,所以咱們一定要小心。”
沈嬋兒點點頭,怪不得小童可以講這附近摸索的這麽清楚,這條路恐怕已經被徐軍士兵走爛了,正前方可是花街柳巷,徐軍嚴謹士兵嫖妓,但是人欲是攔不住的,所以,便有了這條路。
沈嬋兒沒心情多想這些爛事,緊緊跟住小童,前方漸漸聽到了男女調笑的聲音,沈嬋兒心中激動起來,隻要溜進花街柳巷,她便像是鯉魚如水,誰都找不見了!
她勾起嘴角,就在這時小童卻道:“先別高興的太早,這不是花街柳巷的聲音。”
沈嬋兒的腳步戛然而止,小童也停了下來,兩人警惕的聽著附近的聲音,確實是男男女女的調笑聲,卻反反複複都是那一句話,而且由遠及近,漸漸向他們兩人走過來,沈嬋兒嚇的渾身硬邦邦的,這附近連個人影子都沒有,那……這些詭異的聲音到底是什麽?!
她嚇的快哭出來,小童也嚇的臉色發青,但他是男孩子,比沈嬋兒膽子大一些,他拉住沈嬋兒的手腕,慢慢向後退去,忽然背後一硬,沈嬋兒啊的一聲驚叫起來,小童嚇的不輕,跳回身立馬捂住她的嘴,沈嬋兒喘著粗氣看向身後,原來是一棵大樹。
“那邊是誰?!”
忽然聽到有人大吼,兩人瞪圓了眼睛對視一眼,小童一把將沈嬋兒拽到地上趴下,高高的野草將兩人掩蓋了一半,地上什麽爬蟲都有,沈嬋兒忍住眼淚,就像有一百條毒蛇在身上爬來爬去一樣,她憑借驚人的定力才能保證不再叫出來。
小童緊張的盯著麵前的土地,一動不敢動,身後漸漸傳來剛才那些調笑聲,兩人驚恐的看過去,隻見一個衣衫破爛的人披頭散發的飄了過來,沈嬋兒嚇的又驚叫一聲,小童立馬跳起來抓住沈嬋兒的手腕就飛奔,沈嬋兒也玩命的飛奔,就算她是個大人,但是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剛才見到的是活人!
她哭著叫道:“小童,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小童不說話,隻顧著玩命的跑,忽然,身後又傳來另一個聲音。
“誰?!快來人!那邊有人!”
“誒!在那邊呢!追!”
沈嬋兒竟然鬆了一口氣,這些聲音聽起來終於想是人類了,她鬆口氣,小童卻緊張起來,一邊快速飛奔一邊低聲道。
“這才是最可怕的,是徐軍的人追來了!”
“什麽?!”
沈嬋兒現在才反應過來,就算剛才那個不是人,也沒有現在這些人可怕,徐軍竟然這麽快就追了上來!
小童拉著沈嬋兒,左右亂竄,盡量擾亂追兵的視線,沈嬋兒一點一點看著小童布置,心中竟然敬佩起他來。
小童的心思很縝密!
就算兩人攪亂了追兵的視線,但是也架不住這些追兵是從四麵包抄而來,小童猛然站住腳,喘著粗氣,驚恐的看著四周,沈嬋兒也來回轉身看著四周,追兵已經從四麵上來了!
小童忽然道:“夫人!你在這裏躲一陣子,我去引開他們,等他們走後,你就一路向西北跑!一直跑!直到跑到盡頭!”
沈嬋兒一把拉住她,低身喝道:“不行!他們會殺了你!你跟我走!就算被抓,你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就這麽定了!”
沈嬋兒拉著小童就一路朝西北方向跑過去,既然四麵都被包抄,那就挑一條最近的路突圍!
兩人剛剛跑出去沒多遠,隻聽身後傳來侍衛驚喜的聲音。
“他們在那裏!快!在那邊!”
沈嬋兒帶著小童隻管拚命的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嗖嗖嗖的破空音,兩人驚恐的向後看去,隻見一個巨大的繩子圈套從天上飛過來,小童大喝一聲。
“閃開!”
沈嬋兒隻覺得肚子上被人猛力推了一把,她驚叫一聲向後倒去,摔在了地上,而眼前的小童已經被繩子套住,被繩子猛然拉緊,險些勒死他。
“小童!”
沈嬋兒跪在地上哭叫一聲,小童臉色發紫,憋出一句話來:“夫人……快走……”
沈嬋兒站起身去拉扯他身上的繩子,隻聽天空又傳來一個聲音,沈嬋兒一驚,猛然抬頭,繩子就在眼前了。
忽然!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眼前一花,一片白色飄然而過,她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人攔腰抱起,飛離小童身邊。
“小童——”
沈嬋兒哭叫一聲,但是小童已經離她越來越遠,隻見小童被身子拉扯的跪在地上,轟的一下趴下了。
沈嬋兒隻覺得心都要疼死了,難道他死了嗎?如果他死了,她就是凶手!是她害死了小童!
她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卻被風吹幹,她猛然回頭,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抱著他,一直飛躍在樹梢之上,此人輕功了得,恐怕就算是輕功最好的鄭白羽,都要與他難決高下。
沈嬋兒艱難的看向他的臉,忽然一愣,漸漸皺起眉頭,此人,很眼熟。
白衣男子轉過頭來,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又轉回身專心運起輕功,一直躍出樹林,落在花街柳巷的巷子口,才鬆開沈嬋兒,深吸一口氣。
“我說,你還挺沉的。”
沈嬋兒還在扶牆站穩,剛剛搭了一次人力車,現在頭暈的很,聽到他的聲音,沈嬋兒猛然轉過頭看著他,皺眉道。
“我認識你。”
白衣男子淺笑一聲,拱起雙手彬彬有禮的道:“小生阿讓,夫人有禮了,咱們在船上有過一麵之緣。”
沈嬋兒失笑一聲,看著他的雙眼,沉下臉色,道:“不隻是在船上,你就是那個一直在河邊盯著我的人,我去過河邊兩次,兩次都能看到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