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兒沒有說話,眼神卻落在了別處,淡然道。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王爺又何必拿出來為難我?”

九親王看著她的表情,良久,才坐下去,一隻手搭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放在腿上,認真的道。

“我怎麽會為難你?我是什麽心思,你一直明白。”

沈嬋兒更不想說這件事,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王爺該走了,否則天黑也到不了南榮府。”

九親王見她起身要走,忽然道:“茶已經煮好了,你答應本王陪本王喝茶,難道要不守信用?”

沈嬋兒笑了笑,終於明白他要做什麽,側過身子,淡然笑道。

“有些茶,喝的不是茶,而是心情,就算留得一盞茶,還是會人走茶涼,王爺這又是何苦?”

說完,在眾侍衛的注目下,朝門口走過去,剛剛走到門口,聽九親王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知道如何能找到本王?”

沈嬋兒微微點頭,道:“多謝王爺照拂。”

說罷,走出門去,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快要天黑了,去哪裏找住的地方呢?她穿著這一身名貴的衣服,能去哪裏?

她掀開這些衣服瞧了瞧,想出了一招,嘻嘻一笑,走進了風雪中。

九親王眯著眼睛看著門外漸漸遠去的身影,久久沒有動,身邊的貼身侍衛說道。

“王爺,那一身衣服很可能要被當掉了。”

九親王點點頭,淡然道:“那就是給她的盤纏。”

貼身侍衛也終於明白了王爺的苦心,按照七少夫人的性子,若是直接給她銀子,她可能連銀子帶巴掌都甩了過來,這位夫人性子很烈,很要強,將衣服轉變成名貴的衣服與首飾,或許她還能不知不覺收下。

沈嬋兒果然去將衣服與頭飾當掉了,當鋪老板笑嗬嗬的將一千兩交給沈嬋兒,沈嬋兒直勾勾的看著手裏好大一坨銀子,驚訝道。

“這身衣服和首飾值這麽多錢?”

當鋪老板眯著小眼睛笑道:“難道夫人不知道?光是您頭上那三顆南海珍珠就價值五百兩,再加上這衣服上的真金絲線,這身衣服絕對值這個數了。”

沈嬋兒表情木然的點點頭,拿著銀子走出了當鋪,心裏並不是高興,而是沉重,九親王這是什麽意思?他是真的隻想送她一套衣服還是另有目的?這一身衣服,恐怕連他自己身上那套都不值這個數字。

沈嬋兒隻覺得胸口堵得慌,不知道哪裏不對勁,但是人要住店要吃飯,隻要別想太多,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

她換了一身比較普通的衣服,走進了一家比較普通的客棧,現在她一個人生活,要節約開支才行。

店小二高興的給她收拾了房間,又將熱水端了進來,笑嗬嗬道。

“夫人,今兒樓下有戲台看,您若是晚上無事,可以下來吃飯,順便看看戲。”

沈嬋兒淡笑道:“謝謝,方便的話我會下去看的。”

店小二又走了出去,沈嬋兒卻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她現在很累,隻想睡覺,用熱水洗了洗,天色還早,她卻不知道該幹什麽,就躺在了床上,或許真是累了,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大約到了晚上,樓下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將她驚醒,睡的不安穩,也就睡不著了,沈嬋兒皺著眉頭坐起來,穿上衣服和鞋子,開門走了出去,站在二樓看向一樓大廳,隻見下麵擺著戲台子,幾個戲子正在上麵依依呀呀開唱,見到這個場景,沈嬋兒第一個想到了小秋雁。

被外麵的冷風一吹,她也沒了睡意,索性穿的厚一點,下樓去看戲,這些地方戲她根本看不懂,躲在屋子裏又太悶,出去走走也好。

下了樓梯,發現大廳裏的人還挺多,都是一些房客,另外還有一部分是專門來聽戲的,客棧老板很會做生意,免費的茶水和瓜子,最好的位置是留給上等房客的,沈嬋兒恰巧就是上等房客的一員,她拉了拉貂裘的帶子,都到桌邊坐下,桌上擺放著果盤和幹果,看她坐下,店小二立馬跑上來倒茶,沈嬋兒看了看,在吵鬧中對店小二道。

“有冰糖菊花嗎?”

店小二點點頭,俯身盡量用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好的,小的這就去泡。”

沈嬋兒沒想到這裏還能自己點茶水,正巧此時,場上換場休息,沈嬋兒的耳朵也清靜一些,旁邊一桌子人開始了閑聊,聽到一些敏感的詞匯,沈嬋兒便放緩了動作,耳朵豎了起來。

“誒,你聽說了嗎?南榮軍要和徐軍打起來了。”

“這都是多長時間的事了,你才來說嘴,早就過時了。”

“不是不是,我又聽到了最新消息,聽說徐軍找了托克做後援,而南榮軍卻孤立無援,不知道能不能打起來。”

“天曉得,現在南榮軍元氣大傷,就算是兵力龐大,也架不住連番出戰,就看南榮七爺有沒有回天之力了。”

“要打就趕緊打吧,天下就是這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廷眼真正看著天下三分已經很久了,現在攝政王剛剛上台,肯定會削掉擁兵自重的軍閥,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去呢。”

“打吧打吧,反正老子不去參軍,打來打去都是大周朝的子民,啥個意思。”

店小二端著茶壺屁顛屁顛走了回來,走到沈嬋兒的桌子旁邊,卻發現這裏已經沒人了,他摸著後腦勺來回轉了一圈尋找。

誒?剛才坐在這裏的漂亮夫人呢?

沈嬋兒走回房間就坐在床上發呆,久久難以平靜,南榮府又要打仗了?一聽到這個詞她的心就突突亂跳,若是殃及到南榮府,她的兩個兒子又要怎麽辦?還有那個他,他早就知道了府裏發生的事情是由徐軍一手策劃,卻遲遲不敢動手,難道就是擔心會引發戰爭?就算是他再三躲避,戰爭卻還是來了,該來的總會要來的,不知道他現在做好準備了沒有。

沈嬋兒自嘲的笑了笑,她無數遍告訴自己,南榮鋒的事情已經與她沒有一點關係,但是聽了幼柳的訴說之後,她心中又打開了一個缺口,他想要結束南榮府裏的悲劇,就隻能引蛇出洞,然後推動這個陰謀快速發展下去,一旦打起仗來,南榮府裏就會平靜許多,而這場仗又是必打無疑的,那麽……就隻能將幕後真凶引出來。

沈嬋兒躺在床上,靜靜的想著事情,若是她,她又會做什麽選擇?或許,她會比南榮鋒做的還要徹底吧,或許,有些事情,該是問問一個人的時候了。

疲憊的夜晚總是過的很快,整個京城都熱鬧非凡,大年初一鬧一宿的習俗一直延續下去,折騰了一批又一批想睡覺的人,周娉婷就是其中之一,每一年的大年初一她都十分無奈,作為家裏的長女,她必須帶領弟妹們鬧初一,初一要鬧一宿,見到初二的太陽她才能去睡覺,周府裏四處都在歡騰,一大早上的,也就陷入了安靜,小孩子們去睡了,大人也就安靜了許多,可以睡一覺了。

她揉著眉心走出堂屋,吩咐身邊的丫頭道:“去瞧瞧老爺夫人,若是他們也睡了,就吩咐廚房,早飯推到午飯用,不要去打擾老爺夫人。”

丫頭應了一聲,轉身朝大院子走了過去,她轉身朝自己的院子走過去,疲憊的打了個哈欠。

身後忽然有丫頭叫住她:“小姐。”

周娉婷皺了皺眉頭轉回身,問道:“何事?”

丫頭躬身道:“門外有一位夫人求見。”

“夫人?什麽夫人?來拜年的?請她進門去找管家。”

周娉婷連想都沒想,初二來拜年的一般都是朝廷中人,但是哪有這麽不長眼色的朝廷官員?想必是來送禮的,才一大早晨就過來,生怕被人發現。

聽她這樣說,丫頭應道:“可是那位夫人指明要單獨見小姐。”

周娉婷皺起眉頭,單獨見她?她想了想,道。

“請她到我的院子來吧,在客廳等我,我換了衣服就過去。”

丫頭點頭走了出去,周娉婷朝院子走了過去,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丫頭給她送過來一碗參湯,她喝了一些,很是疲憊,很想睡覺,這種時候就很惱火那個一大早上門的夫人,她轉頭對丫頭道。

“去告訴那位夫人,讓她等著吧,我鬧了一晚,實在是太累,有什麽事情等我睡醒再說。”

丫頭出門去傳達消息了,周娉婷脫下衣服,當真準備睡了,誰知,不一會兒那個丫頭就敲門走了進來,小聲對周娉婷道。

“那位夫人說,小姐的脾氣是在南榮府養出來的。”

周娉婷一愣,坐在床上發呆,總感覺這句話的口氣很像一個人,她眼睛忽然一亮,立馬道。

“給我穿衣服。”

丫頭還以為小姐會暴怒,卻沒想到是這個反應,當即走上前將衣服從屏風上拿下來,給周娉婷穿上,周娉婷皺起眉頭,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那個女人上門來幹什麽,不管來什麽,迎接就是了。

她穿好衣服快步跨出門檻,走向客廳,進了門,便看到一位風姿綽約的夫人立在大廳中間,一頭烏黑發亮的青絲呈懶雲狀鬆鬆的盤在腦後,一根玉簪子別在發髻邊,顯得含蓄內斂,又幹淨清爽,那細窄的腰身纏著寬式鑲邊腰帶,不盈一握,修長的腿包裹在淡紅色的裙擺下麵,一層薄紗籠罩在全身,讓人忍不住直直的看著她。沈嬋兒一回眸,周娉婷覺得,整個夜空都吸進了沈嬋兒的眸子裏,那一雙眼睛燦如星子,將她的眼神深深的吸引了進去。

沈嬋兒淡淡的看著周娉婷,斂衽行禮,道。

“一大早來打擾周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周娉婷收回神思,走到沈嬋兒身前,緩緩屈膝斂衽,恭敬道。

“給念果公主請安。”

屋子裏的眾位丫頭恍然想起來這位讓人挪不開眼睛的美人兒在哪裏見過,朝廷辦宮宴的時候見過她,那時候的她比現在還要光彩照人。

屋裏的丫頭齊齊跪在地上,齊聲道:“參見念果公主。”

沈嬋兒並沒有快步去扶起周娉婷,直著身子抬了抬手道。

“起來吧,都起來吧。”

周娉婷站起身,吩咐丫頭道:“泡茶來,冰糖菊花。”

丫頭趕緊轉身跑了下去,沈嬋兒看了周娉婷一眼,問道。

“為何是冰糖菊花茶?”

周娉婷低頭恭敬的道:“民女知道公主喜飲冰糖菊花,這還是南榮府七爺告知民女。”

沈嬋兒扯了扯嘴角,沒有再說話,轉身坐在了椅子上,示意周娉婷也坐下,淡然道。

“我今天來是有些事情想要問你,你隻要想平時一般對待我就行,不用將這些繁文縟節。”

周娉婷道了一聲是,門外的丫頭送進茶來,給兩人倒了一杯,然後退了下去,將門關上,隻留下沈嬋兒與周娉婷兩人。

沈嬋兒笑了笑,道:“現在沒人了,你也不必裝了。”

周娉婷莞爾一笑,臉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們二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又是什麽脾氣,雙反都明白的很,裝也是白裝。

周娉婷笑道:“夫人從來沒有親自來找過我,今兒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沈嬋兒笑了笑,端起茶杯捧在手上暖手,看著茶杯裏的菊花,道。

“我剛才說了,有些事情想要問你,我想聽實話,相信你也不屑於對我說謊。”

周娉婷聳了聳肩,道:“這要看是什麽事情,你問吧。”

沈嬋兒轉頭看著周娉婷道:“我要知道你與七爺的全部計劃。”

周娉婷愣了愣,抬眉看著她,道:“誰告訴你的?”

“你不用管是誰告訴我的,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

“沒什麽計劃,你想多了,今兒若是無事,夫人也早些回去歇著吧,你我都很累了。”

沈嬋兒明白兩人的性格很像,倔強的很,又坦坦蕩蕩,就算是兩人水火不容,也漸漸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當初,吉慶謀殺我當時,你為何沒有出手?她對你說了什麽你就不再阻止她繼續害我,難道還要我提醒你一遍嗎?如果這件事情你忘了,我倒是可以跟七爺說說,問問他有沒有看清與他合作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心機。”

沈嬋兒站起身,走到周娉婷麵前,欣賞她的表情,從淡然到不自然,再到眼神躲閃,雖然沒一個轉變都很微妙,但卻逃不出沈嬋兒的眼睛。

周娉婷忽然抬起眼睛瞪著沈嬋兒,幹笑一聲道。

“你至於嗎?威脅我?”

沈嬋兒邪魅的勾起嘴角,笑道:“對周小姐這樣脾氣倔強的女人,怎麽能不用點手段呢?”

周娉婷投降似的點點頭笑道:“好吧好吧,你跟我是一個脾氣,你當然知道如何針對我,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吧。”

沈嬋兒轉身走到椅子上坐下,轉頭看著周娉婷,道。

“第一,你與七爺,到底演了一出什麽戲碼?”

周娉婷失笑起來,看著沈嬋兒揶揄道:“就知道你第一個問題就要問這個,還裝的像個聖女一樣。”

沈嬋兒瞥了她一眼,算是抗議,周娉婷笑道。

“你放心,我與七爺什麽事情都沒有,也是我去找七爺談,我一直在關注徐軍的動向,發現了一些問題,去找七爺詢問,七爺道出他也有注意到,若想引蛇出洞,隻有先將夫人你逼出府去,南榮府內現在危機四伏,夫人躲進沈府才是上上之策。”

沈嬋兒皺起眉頭,怒道:“為何你每次都要與他共同算計我?我是不是安全,有沒有危險與你有何關係?你為什麽站在一個管家婆的角度操控我的生活?你算老幾?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

沈嬋兒生氣了,很生氣,南榮鋒一個已經讓她無法接受,但他是她丈夫,又是男人,霸道一些去掌控她的人生,她沒辦法反抗,但是周娉婷又算老幾?她隻是一個外人!又是情敵!總與她丈夫站在一起給她安排安全地方,這算是什麽事?!

見沈嬋兒生氣,周娉婷歎口氣道:“我就知道這件事不能讓你知道,你知道了肯定是這個反應,七爺都是為了你好,你該想想他的難處。”

沈嬋兒哭笑不得,她現在要一個外人來教育她要去多想想丈夫的難處,她失笑一聲,收起自己的脾氣,靜靜的看著周娉婷,正是印證了那句話,自亂陣腳的人先輸掉了氣勢。

她看著周娉婷道:“這件事以後再說,下麵呢?你們已經引出了敵人,敵人也應戰準備出征,現在南榮府是什麽形勢?有把握嗎?”

周娉婷的眉峰稍微一蹙,沈嬋兒敏銳的察覺到了,問道。

“有困難?”

周娉婷搖頭道:“七爺得知夫人落入徐軍之手,一直在頻頻後退,徐軍利用這個機會,窮追猛打,現在南榮軍已經退守到江左五省,南邊五省都已經落入徐軍手中。”

沈嬋兒啞然,南榮鋒為了她……頻頻失去了江左五省?要知道,那五省可是產糧大省,失守五省,就代表整個江左軍隊將失去糧草後援,這是兵家大忌!

看沈嬋兒啞然失色,周娉婷苦笑一聲,不得不承認道:“不管我怎麽努力,還是無法取代你,七爺的愛不同於旁人,他愛你,不求與你朝朝暮暮,以為他知道,他身邊總有這樣那樣的危險,隻要你安全……可惜,他總是沒辦法給你安全。”

沈嬋兒現在心裏很亂很亂,她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麽,她對南榮鋒已經沒了信心,可周娉婷偏偏說出這一番話來,攪亂了她已經平靜如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