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兒心中狂顫,這是曾經的六小姐留下的誓言,她真的做到了,她為了逃婚,從牆上摔下來,便實現了她的諾言,他們兩人……到底中間又發生了什麽。

放下畫冊,沈嬋兒已是淚流滿麵,她不是六小姐,南榮鋒深愛的那個人不是她,她撿了別人的幸福,來痛苦自己。

她低垂著眼瞼,聽到眼淚滴答滴答滴在木盒子上,瞬間滲透進去,木盒子裏還有一小塊冰糖,表麵汙黃,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她拈了起來,透著淚光看過去,這塊冰糖彎彎曲曲,她真心的感覺到了南榮鋒的珍惜。

緊接著,在最底層,她看到了一張牛黃色的信封,她顫抖著雙手舉起來,映著月光,淚光中隱約看到了兩個字:休書。

他是想死了麽?如果他死了,府裏的人一定會收拾他的遺物,一定會發現這封休書,她跟他便沒了關係,她還可嫁。如果他沒死,他自己回到這間屋子,這封休書是不是就會永遠不見天日?

她的淚水已經打濕了信封。

走出房間,她打疊起精神,悄悄溜到院子門口,打開自己的院子,門外就是南榮府院子,她貼著牆根一路小跑,聽著自己的心跳,快要到嗓子眼。

快走到後門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麵換崗的聲音,她掐準時間,輕輕打開門縫,門縫裏全是灰塵,像是很久沒打開過,她似乎能聽到自己撲在灰塵上麵的呼吸聲。

世界很安靜,靜的隻有她的心跳和呼吸聲。門外兩班人馬正在說笑,夜色朦朧,似乎老天都在幫助她,烏雲很快遮擋了月亮。

就趁現在!

她橫下一條心,從門縫裏輕輕擠了出去,門外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後門被人打開,南榮府裏全是老幼婦孺,誰都想不到這些人當中出現個膽大包天的。

出了門她一溜煙靠在了大樹樹幹上,那些人就在她的眼前,來回走動,額頭上的一滴汗溜溜的滑了下來,滑到眉毛,又濕潤開來,她已是滿臉冷汗。

“誒?門怎麽開了?快找!肯定是人出來了!快!”

那些人終於發現了她沒來得及關上的門,她心中一緊一鬆,險些昏厥過去。她緊緊地貼著樹根,甚至翹起了腳跟,恨不得將自己融入大樹裏一般。

就在她險些繃不住自己要繳械投降的時候,忽聽門板“當”的一聲,在靜謐的夜空中顯得異常驚悚,她嚇的咯噔一下。

已經找過來的士兵趕緊又轉回身,大聲吆喝。

“怎麽回事?!”

門口守著的士兵已經走進了裏麵,沈嬋兒隱約聽到爭吵聲。

“你們放開我!你們不配碰我!”

是個小孩子的聲音,沈嬋兒支愣著耳朵仔細聽,尋找機會溜出這裏。

“八少爺,請您安分一些,這麽晚了,就別為難在下了。”

士兵的聲音也隱約傳了過來,沈嬋兒一陣心動,八少爺?那個小娃娃?現在長大了。

隻聽八少爺像是扯著脖子喊:“我告訴你們!如果我府裏有誰逃出去,一定會去西北大營找我大伯和我爹,告你們的狀!”

沈嬋兒趁機順著牆根一路小跑,伴著心跳聲,在心中默念:不愧是南榮鋒調教的孩子,果然機靈。

她看了眼西北方向,摘下頭上的易容,扔掉“南榮鋒”的臉,從懷裏掏出另一張鄭白羽給她的易容麵具,瞬間便隱入夜色,朝西北方向而去。

她本來想回沈府,卻在剛才的一瞬間改了主意。南榮鋒,她一定要找到南榮鋒,為了心中那個問題,也為了曾經的六小姐。

一陣迷迷糊糊之後,沈嬋兒清醒過來,入眼的是滿屋子綾羅綢緞,長方形的拔步床掛著用指甲大小的珠子穿成的珠簾,叮叮當當,顯然剛剛有人來過了。

她支起上身坐起來,回想起睡著前的一幕,趁著夜色,她剛剛跑到城門口,準備在這裏窩一宿,明兒一早開城門便溜出去,這時突然被一隻手捂住口鼻,緊接著便不省人事。

隻聽吱嘎一聲,沈嬋兒透過珠簾看向門口,進門來一位嬌小的身影,腰間掛著流蘇叮鈴作響,看清來人之後,沈嬋兒的心思迅速的旋轉起來。

“見過七少夫人。”

小秋雁眉眼一瞥,露出妖媚的笑容,似綠野精靈,沈嬋兒幹脆坐起身,將手邊的包袱抱在胸前,瞅著她道。

“你我隻是一麵之交,不必如此客氣,既然姑娘不想讓我走,總要找出留下我的理由才行。”

沈嬋兒不明白小秋雁一個戲子為什麽會冒險抓她回來,但從她從容的神情來看,她有人撐腰。

小秋雁腰身一扭,轉回拔步床對麵的太妃椅上坐下,側臥而對,眼神裏滿是笑意,隨手拿起一根掐絲金玉煙鬥,朝沈嬋兒送了送。

沈嬋兒微微一笑,推開一手:“我不會,謝謝。”

小秋雁打開火石點在煙鬥上,優雅的吐了個煙圈,才緩緩的道。

“受人之托,留少夫人在這裏委屈一夜,今夜過後,秋雁自不會留少夫人。”

沈嬋兒向四周看了看,這裏雖然裝飾的富貴典雅,但脂粉氣很重,還有些戲服掛在牆上,她應該還在城中的天嬌園裏。

她瞅著她淡笑道:“你就不怕官兵查進來?”

小秋雁又吐了一個煙圈,纖細的手指掐著包金煙杆,瞅了沈嬋兒一眼,笑道。

“這是必然,但秋雁手中有您鼎鼎大名的七少夫人,別人又敢奈我何?隻要將您的名號放出去,自會有許多人趕來幫助七少夫人。”

她這樣說,沈嬋兒大致猜到了什麽,開門見山的說:“七少爺許了你什麽好處?”

小秋雁眉眼一抬,閑閑的起身,將煙鬥在旁邊的銅質煙灰缸裏敲了敲,起身道。

“怪不得七少爺確定少夫人有膽子逃出來,看來是秋雁小瞧了您這位沈大將軍的女兒。”

說完,小秋雁似不想跟她多說,起身推門走了出去,沈嬋兒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被關在這裏,立馬站起身跑到門口,大聲道。

“你想要什麽?隻要你放我出去!”

小秋雁聽到這句話,果然站住了腳步,俏麗的臉被四周的毛絨領子捧在中間,顯得嬌俏嫵媚。

她回頭,看著窗子裏的沈嬋兒,目光灼灼的道:“我要你帶著我一起去西北大營。”

沈嬋兒一愣,她也要去西北大營?果然是南榮鋒托她綁了自己?但是……事情是不是轉變的太快?

小秋雁轉身,忽然又展開戲謔的笑容道:“七少爺吩咐將少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但秋雁想,少夫人一介女中豪傑,怎會甘心?”

沈嬋兒失笑一聲:“你就不怕七少爺發火?”

小秋雁頓時咬起牙,從牙縫裏擠出慎人的笑聲:“七少爺?若是我威脅到他一絲一毫,爺殺我絕不會手軟,我千裏迢迢的去西北大營,就是想親眼看到南榮鋒死在我麵前!”

沈嬋兒感覺後背刮起一陣陰風,直掠上頭皮,她忍不住打個寒噤,似乎周圍冷了很多。

天剛蒙蒙亮,天嬌園裏就闖進一批朝廷官兵,進門二話不說,先砸了幾個掛戲服的衣服架子,開開場子。

天嬌園的花媽媽仍是扯著奸細的嗓子,左右阻攔,但見攔不住,便拉住帶頭的官兵頭子,諂笑的道。

“官爺這是發的什麽火?可要燒壞了我這園子了。”

官兵轉頭瞅了眼花媽媽,揚了揚手裏的馬鞭道:“抓朝廷逃犯,花媽媽不會是心裏有鬼,不讓我們搜?”

花媽媽仍是死死的抓住官兵的袖子,笑道:“我小小天嬌園,哪裏敢跟官爺叫板,官爺自管去搜,趕明兒有空了,過來瞧戲,我請場子。”官爺似乎不敢拿這份差事開玩笑,扯了扯嘴皮子,便揚起馬鞭子一指,冷聲下令。

“給我搜!”

整個天嬌園的年輕戲子都被官兵抓來了前廳,站成一排,有些人迷迷糊糊不知道怎麽回事,有些人驚嚇過甚險些昏厥過去。

官兵在一排戲子前走了一圈,忽然伸出馬鞭抬起一個陌生的小臉兒,瞅著她,問道。

“這位姑娘……怎麽沒見過?天嬌園何時進新人了?”

花媽媽先是一愣,說著就甩開手帕拍打官兵的肩膀,嬌笑道。

“這可是我們這新練的小花旦,官爺沒見過可是正常,誰有了寶貝先拿出來現世的?”

官爺仔細瞧著麵前的這個小臉兒,一張臉平凡無奇,如果說天嬌園要培養的人,那想必一定是堪比小秋雁的絕世女子,怎會將寶押在這麽個女子身上?

官兵冷聲道:“既然花媽媽說是寶貝,先唱上一小段讓哥幾個開開眼界才行,今兒鬧騰了大半夜,一點收獲沒有,憋著氣呢!”

那官兵的眼神一直在女子臉上遊蕩,女子雖然低垂著眼瞼,十分鎮定,但額頭上的汗珠馬上就要滴下來,手指在袖口裏捏的死緊。

“哎喲喂,黃哥,聽秋雁的戲聽膩了?您早說呀!”

這時,小秋雁氣鼓鼓的拍了官兵一下,手帕裏的香風吹在官兵臉上,讓人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氣。

官兵頭子轉頭嬉皮笑臉地瞅著小秋雁笑道:“爺怎麽能忘了你這個小妮子,爺辦差事,你也要吃這份醋。”

“就是就是嘛,秋雁一直當黃哥是老主顧,今兒秋雁就要看看,您要在我麵前挑新歡?”

瞧著小秋雁似乎真的生了氣,官兵頭子放開手裏的鞭子,單手摟著小秋雁,到一邊說話去了,不知那邊說了什麽,官兵頭子轉頭吆喝一聲。

“讓她們都撤了吧,今兒就查到這!”

一眾女子如釋重負,該上樓的上樓,該上妝的上妝,剛剛被馬鞭抬起臉龐的女子蹬蹬蹬的跑上樓,推開門的手已經微微顫抖,進了門立馬關上門,靠在門上,她已是雙腿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