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冬雪飄飄灑灑,映在灰暗的燈籠下,如暗夜裏的螢火蟲,縈繞紛飛,很快便在地上積了一手指甲厚的清雪,停在窗外借著從屋裏傳過來的微弱溫度取暖的飛蛾,忽然撲棱棱慌忙飛走,被屋裏傳出來的打鬥聲驚走。
“你的傷還沒有好,現在不宜出現!”
屋裏傳來男子低沉的叫喊,但似乎並沒有阻攔住要阻攔的人,緊接著便傳來叮叮當當纏鬥起來的聲音。
“放開。”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更是陰沉,就像帶著積鬱很久的憤怒和隱忍,終於怒不可遏,準備爆發。
一泓見實在拉不住,便全身擺成一個大字擋在門口,看著屋裏的男子,堅定的道。
“你要是想走,就先打倒我。”
對麵的男子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滿是勢必要出去的堅定,語氣卻仍是風平浪靜。
“你知道你攔不住我。”
男子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威嚴,讓一泓不敢去反抗,但在這個生死關頭,他不得不以下犯上,咬了咬牙道。
“總要盡力一試。”
男子忽然身形一閃,一泓雖然功夫底子很深,勉強能看清男子移動的速度,但這個速度他還是有些吃力,下一刻,男子的掌風已經近在臉前,一泓心中咯噔一下,緊緊閉上眼睛,但是疼痛卻久久沒有傳過來,倒是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你這樣意氣用事,如何成就大業?南榮鋒!”
一泓趕緊睜開眼睛,隻見沈丹海已經接住七爺一掌,七爺現在身子還沒有好利索,與沈丹海對抗起來稍顯吃力。
南榮鋒甩開被沈丹海抓在手裏的手腕,咳了一聲,背過身去,雙手扶住桌子,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雙手猛力下壓,隻聽桌子傳來吱嘎吱嘎的哀鳴,最終哢嚓一聲斷裂。
南榮鋒咬牙道:“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不信她已經死了。”
沈丹海看了他一眼,冷靜的道:“你不明白皇帝大張旗鼓辦喪事的目的?”
南榮鋒陰沉著臉色看著麵前倒在地上的蠟燭,陰森森的道:“那又如何?他能奈我何?”
沈丹海知道現在憤怒和傷心已經衝昏了南榮鋒的頭腦,但是他不能把沈嬋兒假死的消息告訴他,妹妹在南榮府過的好不好他最知道,如果不喚醒南榮鋒對嬋兒的依戀,妹妹這輩子都沒有好日子過。
他伸手將手裏的幾瓶酒放在另一張茶幾上,對一泓道。
“去弄幾個小菜,讓你家主子喝個夠。”
一泓兩邊為難起來,看了看南榮鋒又看了看沈丹海,沈丹海點點頭,看著他道。
“放心,有我在,他跑不了。”
一泓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去廚房燒菜。
沈丹海將茶幾搬下來,放在地上,隨便拽了兩個凳子擺在茶幾兩邊,撩開裙擺坐在凳子上,掰開油紙裏麵的燒雞,扔在桌子上,又打開一壇子上等女兒紅,倒在了兩隻碗裏,一邊做這些他一邊對南榮鋒道。
“小妹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位置,隻有你自己清楚,何必這樣折磨自己?雖然她是我小妹,但是這種時候,我也隻能麵對事實,如果你不振作起來,小妹的死就是白死。”
南榮鋒勾了勾嘴角,坐在凳子上,端起酒碗,一仰頭喝了下去,看了沈丹海一眼,道。
“你妹妹身上有太多缺點,有時候還真是讓人接受不了。今兒就不談她,待我養好了傷,這個局也已經成定局,咱們且看著。”
沈丹海接過他遞過來的酒碗,也是仰頭喝了下去,心中一股股火氣向上蹭蹭的躥,原來小妹在這個男人心裏的位置也就那麽回事。
他冷笑一聲,放下酒碗,與南榮峰談天說地起來,就像平常紈絝子弟,說著沒有禁忌的話,談論不著邊際的未來,一泓站在一邊看著這兩個人,一陣陣的搖頭歎氣,明明都是心痛如滴血,卻都在裝。
酒過三巡,終於曲終人散,一泓扶起沈丹海,一陣濃烈的酒氣撲鼻,他推開門,打算先送沈丹海回去,卻沒想到沈丹海推開他,吆喝起來。
“今兒爺就睡這了,你管得著嗎?”
一泓不想與醉酒之人計較,隻是順著他說:“我管不著,你先坐好。”
然後又去照顧南榮鋒,南榮鋒鬧夠了,玩夠了,也累了,趴在一泓的肩膀上,被攙扶上床睡,忽然,聽到沈丹海在另一邊低低的說。
“明天……明天她出殯……”
南榮鋒已經趴在了床上,很快就講臉轉到了裏麵,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沈丹海緩緩睜開眼睛,卻是一片清明,一泓轉過身就見到沈丹海好模好樣的站在對麵,有些意外。
“好好照顧他,我今晚還有事。”
說完,沈丹海推門走了出去,幾個起跳,消失在森林中。這裏對於一泓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曾經他陪著那個女人住在這裏養胎,日子過的十分平靜且快樂,但是當她決定返回沈府那時起,他就已經知道,這種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聽到關門聲,南榮鋒翻身坐了起來,呆呆的坐在床邊,一泓關上門轉身,又是嚇了一跳,立馬想明白是怎麽回事,歎氣道。
“你們兩人這又是何必?”
這兩人都是千杯不醉,但是都想讓對方一醉方休。如果南榮鋒沒有睡著,就證明剛剛沈丹海說的那句話他聽到了。
果然,隻見南榮鋒站起身,眉頭皺的死緊,看著一泓,讓一泓有點毛骨悚然。
翌日一早,一泓一大早就走出院子,左右看了一個方向,快速飛躍而去。
緊接著,從院子裏又走出一個身影,長著沈丹海的臉,但那雙眸中平靜的眼神,卻像極了南榮鋒。
一泓幾經周折,在沈府的後山附近找到了潛伏而動的沈丹海,將昨晚與南榮鋒的計劃簡單明了的告訴他,沈丹海聽後,一陣歎息。
“他扮成我的樣子,說不定會被九親王或者皇上看出破綻。”
一泓看著遠方一個個沈府先烈的墳墓,淡淡的道。
“隻盼他不要看出夫人並非真亡就好。”
沈丹海搖搖頭笑道:“這個你放心,連宮裏的太醫都能瞞過去,南榮鋒的醫術並不高深,更看不出來。”
一泓點點頭:“但願吧。”
而此時的南榮鋒已經被人帶進了永安宮,宮人恭敬的打開門,站在門口,請他入內。
“沈五爺,您腳下當心。”
南榮鋒點點頭,負手走進門去,但那一雙眼睛落在棺槨之時,便硬是挪不開,心中那種疼,就像有人用小刀一寸寸割下他的心頭肉一般,每走一步,都在心上割下一刀。
靈幡吹動,他隻覺得眼前真真發黑,眼前是一片黑白相間的景色,黑白色的綢子紮成靈花掛在棗紅色棺木前麵,棺木就停放在正殿中央,靈幡掛在兩側,隨風飄動,兩側用帳子隔開念經超度的僧人,聽著滿耳的梵音,聞著彌漫的香火味道,南榮鋒隻覺得呼吸困難,嗓子腫了一個腫塊,逼的他咳嗽起來,本來就沒有痊愈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沈五爺,您無事吧?”
身邊跟著的太監好心的詢問,南榮鋒淡然的擺擺手,然後雙手一直背在身後,在這個令人心碎的場合,他卻隻能擺著一副淡淡的表情,冷眼觀看所有人為嬋兒超度,超度,超度!
“嗬嗬……”
他忽然冷笑一聲,胸口一陣陣湧上來甜腥,都被他生生壓了下去,身邊的太監見沈五爺似哭似笑,頗有壞了腦子的跡象,不自覺向後跨了一步。
南榮鋒帶著隨從緩緩走到棺木周圍,那個女人灰敗的臉慢慢展現在眼前,那一雙如暗夜星子的眼睛就此閉上了?永遠也睜不開了?她……消失了?
南榮鋒一遍遍問自己,手指慢慢顫抖起來,這就像在他心上生生剜走了一塊血淋淋的肉,疼,疼的他直不起腰來,但他現在還要裝下去,裝的若無其事,裝出一副親人該有的表情就行,但是他卻連作為哥哥的表情都不敢露出來。
他心愛的女人走了,他卻連送送她的權利都沒有,為她哭一場的能力都沒有!
南榮鋒勉強撐住內力,伸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撫摸,冰涼,就像她的手腳,一直很冰涼,冬日裏他會暗地裏運起內力給她暖手腳,可是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了。
他為她戴發簪,穿過她溫熱的發絲之時,他多麽留戀,再也不想鬆手,他曾偷偷在她身後吻過她的發絲,可是她永遠不會知道了。
她胃口不太好,他為她煮粥,總會放一些開胃的藥材,還要細細的研碎,去掉苦味兒,看著她吃下整碗,他覺得努力沒有白費,可是他再沒機會為她煮粥。
她的一顰一笑,帶著大家閨秀的羞澀,一舉一動,頗有將門之後的風采,一怒一嗔,讓他如癡如醉,越陷越深。
他遲遲不肯將殺害母親的凶手繩之以法,隻為了能多留她幾年。
他身上多條傷痕,直到現在還會隱隱作痛,隻為了疼她,護她。
他寧願被三爺七爺掣肘,被他們牽製,也不敢動用軍隊逼近,隻為了想她,念她。
她哭著說,他不愛她,他利用她,他不會心疼她,他自私自負,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
她還說,今生她絕不會嫁給他,至死方休。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南榮鋒的心裏劃下傷痕,留下印記,此時此刻都一擁而上,攪的他心神俱震,內力不斷撞擊經脈,雙手不斷顫抖起來。
他爭鬥一生,隻為了給她更多,但是他就快贏得全天下,卻輸了她。
“沈五爺,要不您歇歇?節哀順變。”
身邊的太監又躬身說了一句,南榮鋒隻能緩緩收回手,又背在身後,用盡自己渾身的力氣轉過身,看著太監,拚力壓住聲音的顫抖,平和的道。
“府裏派我來主持小妹的出殯,出發吧。”
說完,他邁開沉重的步子,就算是灌了鉛,他也要為她開路,最後一次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朝前走。
“沈五爺!當心!”
身邊的太監猛然扶了他一把,他才發現,剛剛的轉身太過無力,他整個人差點晃倒,若不是太監扶了他一下,他摔倒了都沒有知覺。
他淡然的站起身,抖了抖衣擺,再抬頭道:“無事,走吧。”
他剛剛邁出門口,隻聽裏麵太監尖聲高喊:“公主起駕——”
南榮鋒隻覺得一陣地動山搖,渾身僵在原地,不禁緩緩抬頭看著天空,他殺人如麻機關算盡,已經做好遲早要遭到報應的準備,但是為什麽……報應在了她身上。
“沈五爺,您腳下當心。”
太監在一邊一直指引他,擔心沈五爺因為悲傷過度昏厥或者走錯了路,但沒想到沈五爺十分的鎮定,連表情都沒有多動一下,隻是眼神一直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