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鋒走在前麵,大雪落在他身上,飄飄灑灑間,顯露出他刀削似的鬥篷雙肩,風雪吹過,一陣陣鼓起紫金鬥篷,吹起,落下,吹起,又落下,沈嬋兒隻是盯著那雙厚底鑲邊馬靴,漸漸的,從模糊到清晰,又從清晰到模糊,回環往複,阿滿扶著她,慢慢走在大雪裏,鐵索的聲音嘩啦啦慢悠悠拖拽著響,南榮鋒的腳步不禁放慢下來,最後,竟然停了下來。

“阿滿。”

忽然聽到南榮鋒叫,阿滿趕緊走到他麵前,踢腳挺立。沈嬋兒就站在他們兩人後麵,抬起頭靜靜的看著他的背影。

南榮鋒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低沉的道:“你沒有能力打碎那些東西嗎?”

阿滿一聽這個,立馬警醒過來,趕緊一挺身,脆聲道:“屬下該死!”

然後走到沈嬋兒身邊,抬起她的雙手,看了看,又抬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

“可能會有點疼,請少夫人忍著些。”

沈嬋兒咬緊下唇,無聲的點點頭,隻見阿滿猛然抬手,她心裏咯噔一下縮緊,情不自禁緊緊閉起眼睛,隻聽“嘩啦”一聲脆響,手腕上猛然鬆了很多,就好像曾經拖拽的繩子猛然繃斷一般,她的手腕情不自禁向上抬了抬。

“好了。”

阿滿連續打碎了手銬腳鐐,站起身笑嗬嗬的看著沈嬋兒,看到她緊緊閉著眼睛,不禁忍住失笑,說了一句。

沈嬋兒緩緩睜開眼睛,低頭看向手腕,手腕上還留著淤青的印子,正在這時便聽到南榮鋒清清淡淡的聲音。

“走吧。”

又是一陣風雪飄過,沈嬋兒目光幽幽的看著南榮鋒的背影,就這樣一直看著,真的想這一條路一直沒有盡頭,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不求長相廝守,隻願此刻擁有。

但,路還是有盡頭,故事還是要有結局。

“少夫人當心。”

阿滿的一聲提醒驚回了沈嬋兒的神思,她堪堪邁上台階,跟著南榮鋒走進西北大營西北角的營房裏,整個西北大營已經被南榮欽改造的差不多,與京城的府邸並沒有多少差距,這雕梁畫棟,台階扶手,一應俱全。

來不及多看,沈嬋兒已經被扶進了屋裏,南榮鋒一直沒有轉回身,阿滿看了看兩人,很識趣地躬身行禮,然後走出門去,關上門,閃身躍上房頂,俯瞰整個營房,嚴防有人監視。

屋裏的氣氛十分凝重,沈嬋兒曾經想過很多見到南榮鋒的場景,或許他會大怒,或許他會心疼,或許他會冷淡相對,但是此時此刻仍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很凝重,看不出心緒。

“誰讓你來的?”

南榮鋒忽然打破寧靜,沈嬋兒心中一緊,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這一聲聽起來竟然也有些陌生?

久久沒有聽到她的回音,南榮鋒突然轉回身上前兩步,緊緊抓起沈嬋兒的手,嚇的她全身緊縮,被迫盯緊眼前的男子,連呼吸都一聲緊似一聲。

“我在問你,誰讓你來的!”

他忽然發怒起來,讓她心中更是淒苦,再不能忍讓,當即瞪著南榮鋒咬牙道。

“來不來是我自由。”

南榮鋒咬緊了牙,像是想一口吃掉沈嬋兒一般,身體不受控製,因為怒氣加大了力度,隻見沈嬋兒眉心猛然一皺,他慌忙鬆開手,心裏那一瞬間的驚痛,如蠍子蟄了心。

沈嬋兒收回被他捏痛的手腕,眼裏的淚水頓時翻滾起來,她為了他受盡苦楚,用自己去換兵馬助他一臂之力,本來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跟著鄭白羽遠走高麗國也算是一種結局,卻惟獨沒想到自己的感受,忽略了自己的心,當知道黑衣人前來尋她之時,她心中很亂,這是唯一留在大周的機會,不管是誰要抓她,都會給她留一條命,那麽,她就有機會再見到南榮鋒,可是沒想到,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換不來他一句溫柔的問候,一句心疼的嗬護。

她落下眼淚來,握住手腕,全身險些縮成一團,緩緩抬起眼睛來,雙眼的淚水就如兩孔泉眼,流下涓涓細流,南榮鋒皺緊了眉峰,緊緊的盯著這一雙眼睛,雙拳情不自禁攥的死緊。

沈嬋兒望著他,一字一頓的道:“既然如此,還有何話可說?”

說完,她拖著有千斤重的身子,一步一挪的朝門口走去,就算是她做的這些都是徒勞無功,那麽也是她的選擇,她不會後悔。

“你站住。”

她與他擦身而過的一刹那,傳來南榮鋒的聲音,而她卻已經沒心情去在意,沒心情去聽,仍是一步一挪的朝門口走。

“你站住!”

南榮鋒猛然轉身,看著沈嬋兒的背影,見她還是執意要出去,心中的那種痛幾近令他崩潰,還有什麽矜持,還有什麽脾氣?

沈嬋兒隻覺得渾身一晃,一個溫暖的懷抱從後麵緊緊的抱住了她,那顆強有力的心髒,每一下都跳動的那麽有力,讓她有慢慢的安全感,就像可以帶動她的心跳,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她一動都不動的站著,眼淚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傾瀉而下,一顆,又一顆,全都砸在南榮鋒抱在她身前的手背上,滾燙,溫熱。

“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沈嬋兒知道,他還在怨她,怨她什麽事情都不跟他說,怨她沒有把她要去換兵馬的意圖告訴他,怨她自作主張的替他拿了主意,但是她還有何選擇?

這兩人就如兩尊雕像,一直這麽站著,她還在哭,他還在皺眉,懷抱還在收緊,像是能將她融進他的身體裏,這輩子都不再分開。

翌日一早,大雪初霽,窗外不斷傳來掃帚劃過地麵的聲音,嘩啦,嘩啦,沈嬋兒慢慢睜開眼睛,稍一偏頭就能看到南榮鋒寧靜的睡顏,很安詳,就像不諳世事的嬰兒一般,不管他白日裏多麽叱吒風雲,此刻的南榮鋒,卸下了所有的麵具,竟然有些天然呆的氣質。

沈嬋兒悄悄走下床,躡手躡腳的梳洗起來,沒過多久,門外傳來阿滿的聲音。

“七爺,七少夫人,起了嗎?五爺有請。”

沈嬋兒低聲叫了一聲:“進來吧。”

阿滿低垂著頭,推開門,擔心冷風灌進來,進門趕緊鑽進來有關上門,關嚴厚重的棉布門簾,裏麵撲麵一股溫熱又馨香的暖氣,吹的他渾身舒服,舒筋活絡。

“五爺今兒打什麽主意?”

聽到沈嬋兒的問話,阿滿隻瞥見一角白色褲腳從眼前的紗曼裏掃過,一隻錦緞小鞋露在褲腳外麵,七少夫人正坐在圓墩上梳妝。

阿滿不敢多看,躬身道:“估計是宴請,但是這宴是好是壞,屬下也隻是擔心。”

沈嬋兒失笑一聲,道:“你倒是學會耍嘴了,什麽叫擔心是好是壞,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難道還需要瞞著七爺與我?”

阿滿正在發窘,便聽到床幔裏南榮鋒起床的聲音,他穿著寬鬆的睡袍,走下床來,看到門口站著阿滿,挑了挑眉峰道。

“你去打點吧,估計那兩位今兒也快到了,一定要先五爺的人馬接到她們,否則你知道後果。”

阿滿臉色嚴肅起來,低頭應了聲是,便轉頭推門出去了。

沈嬋兒將頭發盤起來,忽然看到手腕上的痕跡,不禁歎了口氣,沒想到南榮鋒俯下身來,接住她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一下,嘖嘖兩聲道。

“什麽叫白玉染了雜質?估計跟這個也差不多了。”

沈嬋兒知道他說笑,嗔了他一眼,收回手腕,嘟囔道:“沒個正經。”

南榮鋒也不反駁,轉身自己穿上了衣服,他們來西北大營可不是來享受的,身邊的人越少越好,輕裝上陣,總比拖拖拉拉快許多,見他穿衣,沈嬋兒看著鏡子中的他,似不經意的問。

“今兒誰要來?看你們緊張的那個樣子。”

南榮鋒並沒有轉身,也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你見到便知道了。”

待兩人都穿戴好,門外正好來了人請,是南榮欽身邊的侍衛,見到這兩人仍能保持恭恭敬敬,南榮鋒也從來不以為杵,他的幾萬大軍就守在城外,南榮欽不是不知道,隻消他動那麽一動,這一切恐怕都要讓他後悔莫及,基於此,南榮鋒在這裏並沒有太大的不適應,反倒是南榮欽,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兩人來到南榮欽的大廳之前,主動伸開雙臂讓兩邊的侍衛檢查,臉上盡是嘲弄的笑意,南榮欽坐在大廳的桌子邊,看著兩人閑雲野鶴一般自然的姿態,再想到自己提防旁人部下的那些天羅地網,總覺得像是自導自演的一出跳梁小醜鬧劇,有了這種想法,再看雪地裏陽光下七少爺夫婦那一身的大氣,總覺得很是刺眼。

南榮鋒走進門來,當先坐了下來,沈嬋兒自然而然坐在了他身邊,兩人看向南榮欽,都帶著笑容。

南榮鋒又是一副慵懶的樣子,眯著眼睛瞅著南榮欽,單手敲擊著桌麵,痞裏痞氣的問道。

“有什麽事情,今兒就一並說了吧,免得折騰來折騰去,這也不是五哥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