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束束光線投在雪地上,又映射在人的眼睛裏,讓人睜不開眼來,放眼望去,幾個仆人掃開雪道,黑漆漆如一條長蛇的雪中小路一直蔓延到月門口,轉了個彎子,又朝牆根而去,再抬起眼睛,便能看到小路一直向前,在岔路口分開,朝各個院子蔓延而去,像是一條黑色的河水,帶著生命,不斷伸展。
七爺的院子裏一如既往的安靜,下人們都知道這個院子的女主子喜靜,很少有人敢在這裏大聲喧嘩,都是低頭做事,再低頭離開,本來以為就算是府裏現在氣氛緊張,這裏院子的人也是淡漠如冰,卻沒想到沒到中午,就鬧騰了起來。
隻見七少夫人的貼身丫頭幼柳急匆匆跑到院門口,沒說兩句,便與門口的侍衛爭執起來,雙方臉紅脖子粗的時候,終於把三爺南榮鈞吵來,當麵教訓了侍衛之後,才轉過頭溫和的問幼柳。
“你剛才說什麽?何事?”
幼柳喘了一口大氣,急出了眼淚,看那個架勢,如死考妣。
“夫人!夫人發高燒,從昨晚就一直發高燒,我猜……我猜是不是頭上的傷……”
南榮鈞不緊不慢的聽完幼柳的話,皺了皺眉頭,仍是剛才淡如清風的口氣,道。
“帶我去瞧瞧。”
幼柳趕緊點點頭,拎著裙子讓開條路,然後邊一路小跑一路指引南榮鈞往沈嬋兒的房間走,走進了門,裏麵一陣暖氣撲麵而來,南榮鈞皺了皺鼻子,果然一股子病氣。
他走到沈嬋兒的床邊,床幔蓋的嚴嚴實實,他不好去掀開來看個究竟,正當遲疑的時候,幼柳趕緊上前來,從幔帳裏拿出沈嬋兒的手,放在繡枕上,焦急的道。
“三爺摸摸我家夫人的手腕,燙的嚇人。”
南榮鈞拿過屬下遞上來的手絹,墊在手掌中,握住沈嬋兒的手腕,緊接著皺了皺眉頭,抬起頭來問幼柳。
“多長時間了?”
幼柳哭出眼淚來,擦了擦道:“從昨晚半夜就一直這樣了,但是夫人不讓叫人,說是今天早上就能好些。”
南榮鈞點點頭,帶著侍衛走了出去,吩咐道。
“叫郭府醫過來,可別再讓人說爺要活活逼死一兩個。”
“是!”
侍衛趕緊跑出去叫人,南榮鈞手頭的事情很忙,沒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裏等沈嬋兒恢複,回頭看了看房門的方向,負手走出了院子。
見院子裏的人走遠了,幼柳趕緊關上門,匆匆拿起藏在床後麵的洗衣棒子,掂量了幾下,捏了個最粗最大的出來。隻見沈嬋兒從床上坐起來,將手裏的炭爐隨手放下,趕忙去桌子裏麵拿了把匕首,捏在手裏,兩人靜靜的等在門裏。
不一會兒,聽到外麵有兩雙雜亂的腳步聲走過來,沈嬋兒給幼柳使個眼色,幼柳點點頭,高高舉起棒子,目光灼灼的等著外麵的人進來。
隻聽吱嘎一聲,沈嬋兒隻覺得心跳已經到了嗓子眼,手裏捏著的匕首冰冰涼,像是握著一根冰錐。
從門外慢慢走進來一個府醫,背著藥箱,進屋裏來直接朝沈嬋兒的床鋪走過去,他身後一個侍衛端著長矛跟在後麵,可能是這些侍衛想不到屋裏兩個女人能幹出什麽事情來,就派了一個侍衛跟著。
府醫剛走進去,隻聽身後一聲悶哼,大驚一下回頭一瞧,跟自己進來的侍衛已經被撂倒在地上,幼柳手裏還高舉著那根洗衣棍。
“別動!”
府醫剛一動身,脖頸間一陣冰涼,他登時就定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沈嬋兒單手勒著府醫的脖子,慢慢往後退去,幼柳是使過大力氣的丫頭,三兩下把那個侍衛拽進了屋裏,關好門。
沈嬋兒端著匕首指著府醫,挪到他對麵,嚴肅的道。
“郭先生,我無意冒犯,對不住了。”
說完,就單手去脫府醫的外衣,府醫終於明白了她們兩人想幹什麽,當即皺著眉頭道。
“七少夫人請三思,現在府內府外都有重兵把守,就憑你們兩個女人跑不出去。”
幼柳低喝一聲:“閉嘴!”
郭先生也隻能歎口氣,任憑兩個女人將她的外衣脫下來,摘下帽子,幼柳穿上侍衛的衣服,又將侍衛和郭先生綁在了一起,兩人將帽簷拉下來,推門走了出去。
因為有過精密的計算,兩人很巧妙的避過了侍衛的巡邏,直奔廚房門口而去,夜幕即將降臨,夜影處,一個身影焦急的等在門口,沈嬋兒帶著幼柳一路跑過去,接住人影手中的鑰匙。
“乳娘,一定要保護自己。”
沈嬋兒急急的說了一句,八少爺的乳娘眼光裏含著激昂的光,表情嚴肅的點點頭,急急道。
“夫人快走。”
說完,給她們兩人打開門,兩人迅速從門裏跑了出去,在夜幕的掩護下,兩人沿著青石板街道,拚命的跑。
忽然,幼柳定在了原地,一把拉住沈嬋兒,沈嬋兒帶著寬大的府醫帽子,看不太清前方,趕緊將帽子抬了上去,終於看清了眼前走過來的一群是什麽人。
南榮鈞很高興的帶著漸漸長高的八少爺南榮鏡,朝兩人走過來,侍衛排成兩隊,齊齊的在兩人身後跟著,沈嬋兒心裏猛然一緊,幼柳顫抖著低聲道。
“小姐往回跑!”
沈嬋兒拉著她,淡然的道:“不必了。”
幼柳眼前立馬紅了起來,十分的不甘心,為什麽,為什麽老天就是不長眼!
隻聽南榮鈞笑著低頭問南榮鏡,道:“八弟在山上可好?這次會府裏來可要多留些日子,你七嫂很是想你呢。”
八少爺南榮鏡現在已經是一身英氣,雖然還沒有南榮鈞長的高,但那器宇軒昂的神態,讓沈嬋兒一陣陣失神,似乎見到了南榮鋒,那個將任何事情都抗在自己肩上的男子。
沈嬋兒就站在兩人對麵,等著對麵的人走過來,南榮鏡傲然一笑,耍了兩下手裏的劍,仰起頭對南榮鈞道。
“這次回府,我一定要打敗七哥,哈哈!”
南榮鈞柔和的笑了笑,抬起頭來,目光不偏不倚的就落在沈嬋兒身上,漸漸含上笑意,但那笑意卻讓幼柳渾身冰冷,她轉頭朝沈嬋兒看去,隻見她俏麗在風中,端著小袖,傲然的看著南榮鈞,眼中盡是鎮定。
南榮鏡還是看到了沈嬋兒,先是沒認出來,轉而便驚呼起來。
“七嫂!你咋穿成這個樣子?”
沈嬋兒的麵色柔和起來,笑眯眯的看向南榮鏡,向她招了招手,南榮鏡兩步跑到她身邊,年僅十歲的八少爺已經到了沈嬋兒的肩膀,她看著他,笑了笑,道。
“怎麽不聲不響的就回來了?”
南榮鏡收起手裏的劍,頗有男子漢的氣概,擔心嚇到女人的架勢。然後才轉頭對沈嬋兒笑道。
“是三哥說府裏最近事情很多,讓我下山來幫幫他,大伯和父親呢?出征了嗎?又打仗了?”
沈嬋兒笑了笑,撫在他肩膀上,目光挪向南榮鈞,直勾勾的瞅著他,目光中如有火花迸出來,但對南榮鏡說的話卻十分的溫和。
“沒,大伯和父親去山莊養養身子,現在府裏有三哥管理,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南榮鏡點點頭,原來如此的樣子,然後轉頭對南榮鈞笑了笑,又轉回頭對沈嬋兒道。
“七嫂,帶我去找七哥,哈哈!我回來是找他挑戰的!”
沈嬋兒欣慰的點了點頭,對幼柳道:“好好照顧八少爺,去吧。”
說著話,她瞅著幼柳,眼神閃了閃,幼柳會意的點點頭,也是一臉的凝重,走到南榮鏡身邊笑道。
“八爺請隨我來。”
南榮鏡高興的跟著幼柳走了出去,南榮鈞身後的侍衛立馬走出來一列,死死的跟在南榮鏡身邊,可惜南榮鏡隻有十歲,這兩年又在山中習武,對於這種架勢並沒有疑心。
南榮鈞笑了笑,迎視沈嬋兒冰冷的目光,負手,低著頭走到她身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
“別試著挑戰我,我有無數種辦法能讓你投降。”
沈嬋兒心中一緊,手指在袖口裏捏的死緊,但那目光依舊冰冷如寒冬臘月,她冷笑一聲,稍稍偏頭,斜視身邊的南榮鈞,冷漠的道。
“你鬥不過七爺,死心吧。”
南榮鈞撇撇嘴,不以為然的點點頭,無所謂一般,聳聳肩道。
“那咱們就試試。”
說罷,從沈嬋兒身邊擦肩而過,她隻是直直的站在原地,身邊的侍衛一個又一個的在她身邊路過,她的目光卻像是定在了眼前,絲毫未動,眼睛裏那塊冰漸漸變得堅硬,堅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