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軍駐紮的營地本就離近山穀,夏日這裏青山綠水,如今雖是冬季,可戰爭陰雲暫散,夜幕降臨,月光如水,倒也給肅穆的軍營增添了幾分柔美。
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冬風雖是寒冷,倒也清爽,撲在臉上讓人異常精神,清新遼遠,似要撫平人多日來的緊張。
馨冉抱著行李一步步來到主帳前,眼見大帳中透出影影重重的光線,幕布上一個挺拔的剪影晃動。她竟莫名有些緊張,揮簾進入見帳中用屏風隔開了一個小空間,安置這一張竹塌,馨冉這才安心,剛將包袱放在上麵。燕奚痕便繞過屏風去了出來,馨冉回頭,目光相接,兩人皆是一愣。
馨冉心頭一跳,忙恭敬道:”王爺。“
她眼見燕奚痕隻穿了件寬鬆的蟒袍,修韌的脖頸露在外麵,微微張開的衣領更是隱現他精壯偉岸的上身,忙轉開了目光。
燕奚痕見她低頭,嘴角輕勾,燈光下隻覺她耷拉著頭,露出的一片後頸似有溫潤的玉光散發而出,那線條更是柔和優美,晃入眼中,竟讓他有些移不開目光。
”王爺可要安寢了?需要屬下做什麽嗎?“馨冉雖是低了頭,可仍能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眉宇微蹙,忙開口道。
燕奚痕這才收回目光,輕咳一聲道:”不必了,本王素來不喜人打攪。你隻警覺點,聽好外麵動靜便好。“
馨冉忙點頭應是。
燕奚痕轉身,大步走向屏風,又突然轉身道:”你叫什麽?“
馨冉險些將真實姓名脫口而出,心一驚,回頭道:”王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屬下易青。“
燕奚痕雙眸微眯,定定望了眼馨冉,再不多言,點點頭進了內室。
馨冉這才鬆了一口氣,暗念此人不愧是常年領兵,隻站著就有這麽大的壓迫力。白日在帳外人多,空間大倒不覺得,如今兩人同室,那股壓力便再擋不住顯露了出來。
方才她便想過,與其像白日那般和這王爺針刀相對。倒不如恭敬些兩人方可相安無事。看來自己是選對方法了,隻是......方才他果真是忘記了她的名字嗎?還是在試探什麽?
馨冉搖搖頭,不再多想,剛在**落座,卻是燕奚痕又走了出來。馨冉忙起身,一個瓷瓶從他手中拋出。馨冉本能伸手接過,卻聽燕奚痕道。
”今日一番比試,傷口怕是裂了,自己處理下吧。“
馨冉一愣,他已轉身而去。她低頭間,那白瓷的小瓶觸手溫潤,上麵還帶著他觸過的溫度。她挑眉,看來這人對下屬倒是用心。
馨冉收拾一番,在榻上躺下,隻覺比原先的營帳要舒服了不少。沒有怪味不說,還安靜了許多,想到不必往耳朵中塞棉花不免心中愉悅,輕輕揚唇,閉上了眼睛。
耳聽內帳中燕奚痕似還在翻看書籍,沒一會燈便熄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馨冉心知是他在脫衣服,莫名有些尷尬,翻了個身不再多想,聽著外麵傳來的風聲,偶爾傳來的馬匹嘶鳴聲,隻覺心中異常寧靜。她知道這寧靜隻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幻象,想來此刻的鵲歌城已經滿城沸騰了,畢竟和旌國的對峙中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
再過一會,聽不到內帳有任何動靜,馨冉才摩挲著將身上衣衫寬下,撥開瓷瓶,探索者向傷口上塗抹著傷藥。燕奚痕給的藥,果真是上品,抹上但覺清清涼涼,即刻傷口便不再那般疼痛。
翌日,天未亮,馨冉便聽到集合的號角,迅速爬起來,穿戴整齊,不聽室內有任何動靜,她微微探頭望了眼,卻見內室中空無一人,燕奚痕竟已不在。
馨冉一愣,暗罵自己睡得沉,忙慌慌張張奔出了營帳,投入到了燕雲衛的訓練之中。
燕雲衛不同於步兵營,這裏的每一個人身手都極為了得,不光是武藝上,其心智、毅力等皆是軍中的佼佼者。這裏的訓練也不同於步兵營,早上的訓練大家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都有。也沒有隊形,各練各的,互不交流。
馨冉出營時未曾將斂刹帶上,便隨意挑了一支樹枝拿在手中舞動了起來。身影移動間,卻見燕奚痕一身黑衣勁裝,腰係織錦武士巾,腳蹬黑緞靴自轅門外步了進來,像是視察他營剛回來。
不想這位王爺每日起的這般早,馨冉不免暗自結舌,望著他的目光不自覺帶上了幾分讚賞。燕奚痕卻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瞬間便望了過來,馨冉隻覺他的目光灼灼,雖是隔著人影憧憧,依舊毫無偏差地籠了一身,她一驚,忙不再多看,收回了目光。
餘光見燕奚痕步入沙場,指點著燕雲衛的功夫,不免挑眉,這人竟似遒十八般兵器都會呢。她正驚疑間,燕奚痕已是走了過來,馨冉心一緊,選了一套稀疏平常的劍法練了起來。
燕奚痕立於一旁,看了片刻,隻覺他手中樹枝舞動間不乏灑脫,遒勁中透出飄逸,隨意一套簡單的劍法,卻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顯是出自名師指點。
他微微挑眉,思索半天卻不得線索,不免看得更加認真了起來。
馨冉半響不見他有所動,也不聽他開口,卻分明感受到落於身上的兩道仿若實質的目光。在他的目光下,隻覺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別扭,幹脆收了樹枝,站定看向燕奚痕。
”王爺,屬下這套劍法有問題嗎?“
燕奚痕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這劍法看似簡單,卻變化無窮。你練得很好,看得出下了苦功夫。隻是你的劍氣中沉穩不足,卻多了絲戾氣,顯是心頭有恨。招式變幻間又失之尖銳,乃是憤意鬱結於心所致。你小小年紀,怎會......“
馨冉隻覺他的一雙眼如豹子一般閃爍著光芒,盯著他更是讓她有被整個看透的感覺,仿似自己一下子便變得透明了。
那些遙遠的記憶鋪天蓋地忽然破空襲來,那些暗夜中不欲被人看到的傷痕,似乎一下子展露在了人前,讓她有瞬間的驚慌失措。
這些年來自己一路走來,受了傷每每都是如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舔著身上傷口,不會嚎泣,卻又抑製不住心頭的孤獨和渴望。多少次當自己躲與陰暗的角落,任黑暗替自己療傷,那時曾無數次渴望關懷,渴望溫暖。
卻不想如今在他充滿暖意、疼惜、悲憫、探究的目光下,自己竟會生出一股無法抑製的渴求來。仿似小獸羸弱的掙紮中望到了母獸慈暖的目光。
母獸?自己定是瘋了!眼前人分明就是那個處處對自己猜忌、堤防的清冷王爺,馨冉驟然回神,忙睫羽輕閃躲開了他注視的目光。輕輕閉目,深吸一口氣複又抬起頭來,果然打斷燕奚痕的話。
”屬下年幼,心浮氣躁,劍勢失之沉穩,定會注意。“
燕奚痕被她一閉一睜雙眸的動作晃得微微怔然,忽而覺得眼前人如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再欲細看時那雙眸中已是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他正欲再試探,卻聽耳邊傳來鼓聲。
”早訓結束了,屬下去領軍糧,謝王爺指點。“馨冉心中急跳,說罷便匆匆轉身,快步而去。
燕奚痕眼見她匆匆而去,微微蹙眉,半響卻有挑唇笑了出來,竟是全然的愉悅。
用過早膳便是燕雲衛每日的對打廝練時間,頓時沙場上刀光劍影,拳腳霍霍。
馨冉昨日和燕奚痕比試,顯露了身手,燕雲衛又個個都是爭強好勝之人,一時間倒是有不少來找她對練的。
馨冉隻覺他們雖是心中好勝,但卻不存在任何人挑釁心理,個個都是豪爽之人,於是便也每每接受。這些人雖是武功不如自己,有些甚至在手下過不了十招,但是也個個都是驍勇之輩,馨冉身在其中,倒也沒有了燕雲衛囂張、目中無人的感覺。
瞎嚷嚷和他們比試倒也高興,每每見到他們招式中有破綻也隱晦指出。眾人眼見她甚為可親,武功又極高,不免紛紛前來,一個退下另一個馬上找了上來。如此一番,馨冉倒也真有些累了,長劍挑去一名燕雲衛手中大刀,又細細跟他講了幾個招式,眼見他笑著走開。馨冉正欲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卻見另一名燕雲衛提著斧錘笑著走了過來。
她正為難,想著拒絕了會不會顯得過於自傲,畢竟這是自己到這燕雲衛的第一日,正猶豫。卻是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涼的叫聲。
”易青,王爺說了,你不必跟著他們練武了,過來帳中聽令。“
馨冉回頭,正見蘇亮衝她不停眨巴著眼睛。她心下一樂,扭頭衝那提著雙錘的大高個抱歉一笑,忙轉身想大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