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九月一到,天地間便有了秋意,秋意在一個多霧的黎明溜來,染紅幾片葉子,昭告著它成熟的美。

元康十五年九月初三,秋高氣爽,晴空無波,金秋的陽光刺破第一抹雲層灑照人間,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秋風和煦輕柔,藍天白雲飄逸悠揚。世人忙忙碌碌又開始了新一日的勞作,此時的他們尚不知這一日的特別。

然而多年後,卻有史學家津津樂道地提起這日,提起戰英帝的五十壽誕。隻因這一日,在鵲歌城中雲集了此後中原大陸盡六十年的風雲人物。

他們或是開疆拓土,或是激昂文字,或是英雄了得,雄霸一方,或是稱霸天下……名垂青史的豈止一人?成就傳說的又何止單單?

雖然此時百姓隻記得這日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可是多年後,這日被提起卻再非此因。

隻為這日,命運巨大的齒輪開始無法抗拒的沿著它既定的軌道緩緩運轉,帶著世間的英豪們轉入既定的宿命。

這日他們在鵲歌城相聚,終將注定此後數十年或是猜忌、敵對、對持或是攜手、結盟、相知。

他們終將在這紛紛亂世如同揮墨一般,留下屬於自己的色彩,或是濃重,或是淺淡,而最後匯成的那副畫卷,卻是那般絢爛多姿,足夠世人津津樂道豈止上百年?

而那畫卷中最濃重,最豔麗的一筆,此時又有誰能預測?它不是那稱雄一方者,不是那稱霸天下者,不是那君臨天下者,而是一位女子,一位傳奇女子啊!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此刻世人關注的依舊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

宮宴雖是安排在晚上,可一大早整個戰國便忙碌了起來。官員早早設壇而拜,高高的城牆上,街頭上更是掛滿了紅燈籠。花團錦簇,彩旗飄揚,四處展現著天家氣派。

戲台更是幾步一設,清一色地唱著《賀壽》。

“紅羅朱緞紮門彩,青鬆翠柏呀搭壽棚。紮呀紮門彩,搭呀搭壽棚,壽棚上高照著一對紅紗燈,那呀那麽大呀那呀那麽紅。”

這戲調歡快,鼓樂為主,一時間走到哪裏都是花鼓擂動聲,咿呀呀的歡唱聲響徹京都。

城中的小打小鬧自是比不上宮裏,宮中這日更是繁鬧。為了戰英帝的壽誕,朝廷大赦天下,官府不理刑名,一個月前更是禁止屠宰。

宮中用彩畫、布匹將殿宇包裝得絢麗多姿,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四處搖曳。天還未亮戰英帝便親臨正和殿,在高高的正和禦階上接受百官朝賀和壽禮。

美中不足的是這些本該是在乾垣殿舉行的,然而眾所周知,乾垣殿已在十一年前毀於一場天火。正和殿雖是沒有乾垣殿那般壯闊雄偉,但也能顯示天家威儀了。

接著戰英帝會在正和殿接受百官叩首禮,百官捧觴祝壽,享禦宴。待這些程序走過已是下午,皇帝會攜宮妃、皇子、公主、皇孫等移駕禦花園,一同聽戲曲。

用罄冉的話說,狗皇帝白日的時間全是用來招呼自己人的,晚上才輪到那四國使者。夜幕降臨,便也是勾心鬥角的開始,世間一切貪戀和欲念便也會在暮色下蠢蠢而動。

“選才”所選出的女子隻為參加夜宴,罄冉和那些一道選送入宮的女子在霓芸院受了三日宮廷禮儀訓練,隻待這日夜宴的到來。

當夜色慢慢覆蓋整個天幕,整個皇宮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飄渺如夢,宛若仙境。

金碧輝煌,華燈寶燭,霏霧氤氳,彌漫周匝。紅色的毯鋪展了一路,上熏百花香,步入其上隱隱傳來縷縷芳香。天家的風采,似乎在這樣的日子更能彰顯而出。

夜宴要在正和殿舉行,酉時,殿中已是安置妥當,龍椅高高在禦台上散發出金光,禦台的側麵則是眾宮妃的位置,早已垂下了細紗,影影綽綽惹人遐思。

禦台的下一階安置著四個獨立席案,是為四國使臣而設。再往下才是戰國皇子及眾位臣工的習座。殿中則用塭州上等紅鑲毯鋪地,正是舞台所在。

酉時正刻,戰國的眾臣工已在正和殿列坐,而四國使臣則會在半個時辰後到達,此刻沒有皇帝及使節在,氣氛自是輕鬆而熱烈。百官們各依親疏,自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而此刻百姓的目光卻是放在了離皇城不遠的使臣館,不時四位前來參加壽宴的異國使臣便將從館中而出,前往皇宮祝壽獻禮。百姓早聽說了這幾位使臣的威名,自是希望能借此一睹風采。

雖是從使臣館到皇宮的道路已被禁衛軍封鎖,可遠遠的街頭卻是擠滿了人,他們個個踮腳觀望,隻盼能遠遠看上一眼,也算長了見識。

酉時四刻車駕緩緩從使臣館而出,四國使節或是乘車,或是坐轎,或是騎馬,在禁衛軍的護送下緩緩向皇宮而去。

到了皇宮宣和門正是戌時,燕國使臣高祥臨一身灰色儒袍從轎中緩緩邁出,蒼老的麵上淡然祥和,宮燈照映下老者雞皮鶴發,然其身板卻是筆直堅挺。

鳳瑛自馬車上撩袍而下,一襲深紫色秋衫,繡滾蟒銀邊,金冠束發,腰纏寶帶,光彩照人,舉手投足間更顯從容優雅,風流俊秀更勝往日。他望著宣和門上高高的金匾揚眉一笑,笑若春風。

見高祥臨邁步,他抬手施禮:“老太傅先請。”

高祥臨也不客氣,頷首而笑,目有神光:“鳳相抬舉,老頭子便承受了。”

說著便邁步第一個進入了宣和門,此時燕奚痕和藺琦墨才並騎而來,鳳瑛腳步一頓,麵有笑意。

旌國,麟國本就交好,麟國吳王策亂,旌國曾派翼王領兵相助,這二人一起來卻也不是什麽異事。

鳳瑛笑望二人,隻見燕奚痕一身天青色長袍,廣袖在秋風下微微卷**,映著宮中華麗的燈火顯得有些肅淡,可卻更襯托出其身量高大,英挺不凡。鳳瑛早就聽說旌國翼王性情沉穩內斂,隻此風姿便可見一斑,不免微微抿唇。

藺琦墨則是一襲白色儒衫,白衫迎風,衣袖鼓動若雪。人美冠玉,皎若雪蓮,黑發用碧玉簪輕輕挽住,烏發下膚似白玉,鼻挺秀峰,眉似墨裁,目若黑石。

鳳瑛早聽聞此人生的貌美,又有小名四郎,早年領兵不少大將欺他年幼,心中不服,又見其貌美,酷似兔兒爺,便直稱他四郎以視羞辱。

如今一見,果真如此。鳳瑛不免微微撇唇,觀望間正見藺琦墨不知對燕奚痕說著什麽,眉眼間淨是笑意,越發襯得整個人爽朗俊逸。

兩人打馬宮前,拉轡停馬,同時翻身下馬,動作間一人利落凜然,一人俊逸瀟灑。燕奚痕將馬韁甩與宮人,上前衝鳳瑛抱手一禮朗聲道:“我與四郎勞鳳相相候,卻之不恭。”

鳳瑛舒雅一笑,清潤聲音滑過夜色:“二位風姿卓拔,賞心悅目,鳳瑛等的可是歡悅異常。”

燕奚痕朗聲一笑:“早聞耀國鳳相溫潤如玉,君子如蘭,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鳳瑛笑意更染,望向藺琦墨:“慶城一別已有十一年,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眉宇微動,他倒不知麵前二人竟是舊識。不過聽鳳瑛直呼四郎,他卻目有深幽。五國之中誰人不知,麟國藺少將最討厭的事便是別人稱呼其四郎,他和藺琦墨雖是舊識,可稱呼其四郎也是從昨夜才開始的。

藺琦墨聽之卻是揚眉一笑,黑亮的桃花眼往燕奚痕處一晃:“原道景軒不善言辭,今日方知隻是時候未到,氿乾王風姿果真不凡。”

鳳瑛雖是被封為氿乾王,可國人這般稱是尊號,外人稱卻是諷刺。這點鳳瑛豈會不知?可此刻他卻麵無異色,臉上的笑意甚至更甚幾分,朗月般一笑:“四郎見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