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唇角撇起,沉聲道:“我沒理由騙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絕了,你我之間更從未有過什麽婚約。感情一事不能勉強,我現下轉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連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記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勸你還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過幾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藺某告辭!”
他說罷轉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雲眼中涼薄而無情。他刻薄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她終是身體一歪倒在地上嗚咽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穿過洞開的窗射入殿中,將人曬得暖洋洋仿似身體都酥軟了,鳳瑛批好最後一道奏本,將豪筆一執,靠向鋪著厚厚狐毛的椅背,閉上微酸的眼睛,他抬手揉壓著眉心。
隨侍薄公公見他放了筆,才敢進了前,輕聲請示:“陛下,可要擺膳,這天兒也不早了。”
鳳瑛神情懨懨地抿了抿唇,卻未言語。
薄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麽了食欲異常不好,派往宮外找尋廚子的人又遲遲尋不到好手藝的人。他心頭正焦急,卻見鳳瑛忽而睜開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翹尖窗欄上掛著一個纏銀鳥籠,裏麵通體雪白的櫻雀鳥正撲棱這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鳳瑛忽而放下撫與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輕動,淩空彈出一指。那鳥籠被他一指力大的搖晃了起來,櫻雀鳥受了驚,頓時在籠中翻飛,鳴聲如歌,婉轉悅耳。
薄公公放了膽子,微微抬眸,卻見鳳瑛不知想起了什麽,唇角竟服氣了愉悅的笑意。他目光一轉眼望了過來,薄公公一驚忙低了頭。
“把這隻鳥拎到禦膳房,膳食擺到側殿便好,不必麻煩了。另外朕善後要出宮一趟,你去準備下。”
薄公公連忙應聲,舒了口氣匆匆出了大殿。
半個時辰後,鳳瑛輕車從簡來到了鴛清館,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國官員的蓮非院而去,唇角笑容淺淺,可身旁跟隨之人,卻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遠遠的蓮非館月門在望,鳳瑛卻忽而停住了腳步,目光微銳盯著前方。隻見院中一對男女正在拉扯著,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說著什麽,女子則眉宇蹙著,麵色有些蒼白,正是蘇亮和燕奚敏。
隔著長長的回廊及一座流水假山,鳳瑛凝神片刻也聽不到兩人說些什麽,不過單是兩人麵上神情,及拉扯的動作便足能讓人猜到斜什麽,他唇角笑意漸轉玩味,忽而轉身沿路返回。
跟著的幾個侍衛不解,卻忙轉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別館,鳳瑛盯向守衛沉聲道:“今日朕西從來沒有來過。”
守衛應聲稱是,鳳瑛已登上馬車緩緩而去。
罄冉打馬而回,轉過街角恰見鳳瑛馬車搖搖而去,她麵有疑惑,行至館前翻身下馬,守衛忙上前接過馬韁。罄冉微微一笑,問道:“方才誰來過?”
“回大人的話,沒人來啊。”望著她清麗絕俗的麵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頭沉聲道。
罄冉眸中閃過銳利,卻不再多言,點了點頭,邁步向裏走去。
剛行出幾步,遠處傳來馬蹄聲。這別館一處單獨占著一條街,鮮少有行人,罄冉回頭看去。一人一騎正飛快而來,那馬上少年書童模樣,見她回頭揚手揮了揮手。
此人是誰?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腳步。
來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荷,他打馬衝至館前,下了馬順了口氣,抹掉汗水,上前對著罄冉拜了一禮,笑道:“雲姑娘,我家先生請姑娘到城外十裏亭一敘。”
罄冉見他知書達理,有禮有節,不免心生疑惑,挑眉問道:“不知你家先生是?”
“先生乃是怒王的幕僚,穆江。”
罄冉眉宇一動,目光漸轉銳利,沉聲問道:“你家先生沒說找我何事?”
“先生隻令文荷來請姑娘,並未告知何事。”文荷躬身道。
罄冉微微一思,心道狄颯既然在離心亭接下了那盒子,又未曾派人追擊她,那此刻便不會對她對手。何況穆江乃狄颯手下第一謀臣,扶植他盡十四年,其又不會無功便是做餌,狄颯也不會派他來。
“走吧。”她上前兩步拉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又向城西衝去。
城西的十裏亭位於西山之下,山下坐落著青國有名佛寺禪音寺,這亭子修在山腳,是供來往香客停歇休憩之所。如今已近年關,禪音寺正值每年閉寺接宮中貴人,為皇家祈福之際,所以並沒有成群結隊的香客,十裏亭顯得極為空寂。
罄冉到時,穆江正端坐廳中,輕輕撥弄著案上一把木質陳舊的琴,琴聲動聽,宛若鳥鳴,又似清流。山上寺中常年縈繞檀香,隱約的香氣撲入鼻中,和著這琴聲,倒是讓人心生靜謐,不自覺湧出慈悲及對佛祖的敬仰。
罄冉緩步走入廳中,並不打斷穆江,拂袖在他身前落座。卻是穆江忽而一笑,停下了手上動作,他睜開眼睛看向罄冉,笑道:“不知雲顧念可有興趣聽老夫一曲?”
罄冉淡笑抬手,穆江略微點頭,手臂再次揚起。
“錚”的一聲,琴音倏忽而起,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罄冉的心理被什麽東西猛地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琴聲越來越高,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之時,劍氣四溢,罄冉微微蹙眉,卻在此時,他的琴音忽然一變,弦轉低沉,靡靡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竟讓人心生疲憊。
罄冉心頭微驚,隻覺那疲倦越來越重,體內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在擠壓著充沛的真氣,身體越來越虛軟。那綿綿的琴音似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說不出的朦朧恍惚。
她心覺不妙,運動真氣,十指握起便欲刺入掌心,然而穆江卻忽而睜開了眼,緊緊盯著她,啟口道:“安靜,莫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麵上帶著慈祥的笑意,麵容模糊,在眼前旋轉,那話飄飄****,似是從天邊而來,罄冉隻覺眼前一陣眩暈,想要甩開那聲音卻沒有任何力量,眼神也漸漸癡呆,愣愣地看著穆江。
穆江十指飛走,越彈越快,見她緩緩鬆開了握著的雙手,他輕聲道:“孩子,喝下你身前的酒便睡吧,你累了,該休息了……”
罄冉茫然地垂眸,果見身前桌上放著一杯清酒,她緩緩抬手,執起了那酒杯。
“喝了吧……喝下便能休息了……”
那朦朧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模糊中漸漸抬手,將杯子緩緩湊至唇邊,手腕微揚,任由那清洌洌的酒水滑入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