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晃在山道上,冬季的山穀,萬物調零,一如現在狄颯死寂的心。他靠著車壁,緊緊握著手中一塊明黃緞帕,那緞帕幾乎已陷入掌心,被他揪出深深的折痕。
他目光掠過飛逝的窗外,大片枯黃在眼前飛閃,忽而一片梅林闖入眼眸,粉紅、紫白、玫紅的各色梅花,淩寒飄香、清麗無儔,清傲而倔強。沉寂無語的冬色,卻是生命中梅花點點的季節。冬天雖枯萎了綠的生命,卻染紅了梅的相思,那淩傲的梅瓣,片片仿似都是她的化身,他一時竟是看的癡了。
馬車震動了下,車簾挑開,穆江躬身而入。狄颯猛然回過神來,撇了他一眼,別開了臉。
穆江眉宇微蹙,目光帶過他泛紅的雙眸,轉而落在了他的手中的錦帕上,精銳的眼睛愈發顯得光異十足。狄颯閉目片刻,回頭見他盯著那帕子,便將帕子遞了上去。
穆江靠著車窗落座,展開帕子一看,頓時驚得霍然站起,頭生生裝上了車頂,發出“砰”的一聲大響,他麵色蒼白,渾身微抖,瞪著狄颯。
見狄颯似是毫無反應,他驚呼一聲,微顫的手抬起,指著那方錦帕,道:“王爺,這……這……”
狄颯並不看他,隻是淡淡地望著窗外,穿過雕花的紅木窗,輕輕飄揚的麵緞窗幕,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他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半響才緩緩的說道。
“先生,我想過了,她一個女子尚且能夠放棄仇恨前來勸說我,我堂堂男兒,便更應以蒼生為念。何況,現在卻也不是戰國擴張領土的時候。這些年戰旌兩國積怨甚深,如令青、旌結盟更是戰國沒有他選,倒不如借此時機化幹戈……”
“殿下!”
他的話尚未說完,穆江忽而大喝一聲打斷他,上前一步,顫抖的揚起手中明黃緞帕,蹙眉喝道:“殿下果真是這麽想的!?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玄機!”
他見狄颯驀然轉頭,再次看向窗外,麵上有著沉寂的冰冷。穆江忽而回退一步,扶著窗欞才站住身體,大喝道:“殿下啊,她這是在要你的命啊!”
狄颯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傷感與刺痛,他仰麵抬頭,緊咬唇際,緩緩道:“請恕本王不懂先生的意思!本王有些累了,先生請回吧。”
穆江麵上露出難以置信,眼中忽而淌下兩行淚珠,“噗通”一聲驚跪了下來,顫聲道:“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鋒芒,她為何選擇在這‘離心亭’與殿下商談,難道殿下便沒有想過?這一紙承諾不是給殿下您的恩惠,而是一柄利劍啊!”
他的愴然大喝卻並未激起狄颯的任何反應,他依舊微微仰著頭,隻是半響抬手揮了下,輕聲道:“先生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穆江並不放棄,老淚橫流,顫聲又道:“她此番前來勸說殿下也許是真的心係百姓,但是這其間所藏殺機卻也是真的。她若單是為兩國百姓而慮,如這般密謀應該在密室之中,而她卻選在這眾人睽睽之下。殿下在國宴上那一跪,已經足以讓陛下記恨在心,再有小人回京煽風點火,將這‘離心亭’一幕添油加醋,殿下啊,皇上到時候會如何想啊?!這些年殿下隨時手握重兵,可是在陛下心中已經忌憚您到了幾次欲撤您兵權的地步,若不是籌謀得當,殿下……這些且不提,娘娘現在已經不比當年衝冠後宮,現在瞳妃得寵,陛下對娘娘越來越冷淡。三皇子有步步緊逼,如今已到了生死關頭,殿下您可是走錯一步就萬劫不複啊。您縱使不為自己想想,那些跟隨您多年的臣子部下,他們擁戴殿下多年,您不能對不住他們啊!”
他見狄颯竟毫無反應,深深地俯身,接著便用力去撕手中明黃緞帕。狄颯一驚,忙伸手握住了他的骨節。穆江抬頭緊緊盯著狄颯,淚流滿麵,又道:“王爺,這帕子留不得啊。到時候王爺您就算漲了一千張嘴,那也是說不清的。今日之事勢必會傳到皇上耳中,到時候皇上聽信讒言,念及王爺的功勞和軍中威信,一日不會動您,可是終有一日他會收您兵權,甚至問罪王爺。若王爺失勢,三皇子是不會放過您的。”
“本王不會任由鼠輩猖獗,再者,先生您言過其實,危言聳聽了。”
狄颯說罷,拂開穆江的手,接過那帕子,放入盒子,神情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