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正低頭思慮,卻聽爽朗的笑聲傳來,她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仰天長笑,笑聲清朗,哪裏似方才冰冷疏離的樣子?罄冉心中微疑,卻見藺琦墨含笑施禮,道。
“伯父才智,這些淺顯的道理豈有不知之理,墨班門弄斧,讓伯父見笑了。”
陸元賀抿須而笑,搖頭道:“不然,這些道理,老夫如你這般年紀可萬不明白。老夫這些年潛心於這山野之間,這才滲透幾許。你小小年紀卻心胸豁達,見識過人,不愧是與老夫齊名的當世名將。”
藺琦墨淡笑回身,在小桌邊落座,輕呷兩口茶,抬眸道:“你再說說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直視陸元賀,微笑道:“這蒼鬆山穀地勢險要,得天獨厚,伯父在此雖是遠離戰亂,然隻是得一是安寧,而且據墨所知這些年戰國與伯父數次交鋒,戰國雖是沒有攻入此地,但是蒼鬆密穀每次傷亡也數以千計。密穀雖是遠離塵囂,但是卻亦和這天下息息相連,外麵戰火豈有不波及此處的道理?唯有這天下清明,和平,此處方可真正得到安寧。”
他說罷上前幾步,又道:“伯父這些年據守此處,既不衣服戰國,也不為旌國所用,墨鬥膽猜測,伯父是在待價而賈,亦是欲擇明主而侍。卻不知道伯父這些年觀察明辨,是否已經有所決定?”
陸元賀目光輕閃,望向湖麵,複有望向藺琦墨,道:“老夫觀望多年,確實欲擇明主,我觀當今天下,戰國日漸強盛,如今又滅燕國,勢不可擋,戰英帝雄心大略,雖談不上百年一見的聖君,但也是有為之主。齊=弩王殿下跟上文武雙全,天縱英才,心中又有經世濟民之大誌。我若選擇輔佐於他,定能先統一北方,再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
罄冉聽陸元賀如此說心中一緊,可這一陣相處已有些了解陸元賀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說便越能確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驚之下反而沉定了下來。
藺琦墨淡笑點頭,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麵,道:“這世間萬物講求田裏,不可逆勢而為。誰欲強行改變天下大勢,必定給蒼生帶來沉重的災難,也必然不能成功。如今天下紛亂多年,由長久分裂走向一統是大勢所趨,戰國這些年國力昌盛,先後滅成,燕兩國,表麵上看勢不可擋,實則不然。縱觀戰國,雖國土日廣,然連年戰事,致使國力日衰,此番其攻燕雖使國土大增,然而燕國舊地與戰國有山川相隔,極難統禦,是比分隔戰國兵力。戰英帝雖非昏庸荒**之君,然其心胸狹窄,殘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黨爭嚴重,弩勳二王各擁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齊心,朝風腐亂。古今治亂興衰,講究順勢而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違。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戰國為擴疆開域不惜連年征戰,悍然發動戰爭,結果隻能隻能適得其反。反觀旌國,這些年雖被戰國欺壓,但卻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輔佐聖主,旌國建國較晚,曆朝之時國貧兵弱,然這些年卻極力發展,既吸收了北方胡人刻苦悍勇之民風,又吸取了南方儒學之精華,雖是不曾開疆拓土,然而這些年勵精圖治,朝堂清明,國力日強,與戰國的腐朽奢靡形成強烈對比。”
“賢侄所說有些道理,可若老夫歸附戰國,旌國門戶大開,戰國欲攻下旌國未必便不可行吧?”陸元賀眯眸,微笑道。
藺琦墨仰頭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國,旌國雖無雄兵百萬,但是旌國百姓一心,旌國百信雖不敵戰國人數眾多,但臨近胡地,百姓驍勇,民風彪悍,多出善戰之輩。何況旌國又有獨有的鋼造技術,這些年來戰國屢次攻打旌國每每折羽而歸,戰國想要侵吞旌國,我看是癡人說夢。”
陸元賀氣息微微一窒,又道:“賢侄非是旌國之人,更非旌國之臣,何必句句為旌國,字字揚其威?”
藺琦墨目光炯炯,轉身踏前幾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揚手:“墨隻為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這蒼鬆密穀雄山環立,其間風景迤邐,百姓安居樂業,密穀之東更有沃野千裏,若戰軍入侵,休說這密穀再無寧日,山後百姓更會流離失所。百姓們辛苦多年,隻圖一個溫飽,若伯父助戰國入侵,毀掉他嗎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若戰國能一統天下,怕是言之過早。”
陸元賀神情微變,轉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緩緩道:“你這悲天憫人的性情倒是與你父親如出一轍。”
藺琦墨搖頭:“伯父錯了,墨非是悲天憫人,實乃如今天下大勢未到一統之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現在戰國吏治腐敗,民怨彌重,武功雖強,然而鬼族們卻恃武恣意妄為,戰英帝雖多年推行儒學,但阻力甚大。弩王狄颯確為英才,但一直受製於皇子的身份,陷於爭奪皇權黨爭之中,不能盡展所長。他若不奪權,終不過是一王爺;他若奪權,難以安各方之心,遣患無窮,如今內亂尚且南平,遑談以西代東,天下合一?”
藺琦墨話語微頓,見陸元賀麵有沉思,望向天際。
罄冉目光凝在藺琦墨麵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戰一生,心裏當清楚,戰軍若出兵旌國,勞師遠征,補給定然難以為繼,即便通過這蒼鬆密穀,攻下了鎮西府嗎,也已成強弩之末,而且到時候定然引起旌國百姓奮起而抗。如果從國內再搬救兵來,已非弩王嫡係將士。不管是勳王一係,還是平王,寧王,都隻顧自身私利,又對怒王多年把持兵權身懷不滿,豈有不掣肘之舉?戰旌兩國此戰一開,定將掀起腥風血雨,終其結果不過兩敗俱傷,萬無一統之說。若伯父與助戰國,墨敢問伯父,血流千裏,燒殺擄掠的景象,是伯父願意看到的嗎?到時修說滴灑法也不成,這天下亦會陷入長久的戰亂之中。”
陸元賀望向湖麵,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戰國,戰旌兩國之戰亦不可避免。再者,這天下若無大亂,何來大治?”
藺琦墨眉宇微鎖,搖頭歎息:“如今四國定有一日是要一統的,但絕不是現下,大亂焉有大治,然現在戰國卻無一統之能力。悍然為戰,怕隻怕天不從人願,即便戰國能攻下旌國,亦會令兩國積怨深重,如何能令旌國百姓心悅誠服歸附,難道又要大開殺戒嗎?”
罄冉心一觸目光沉沉望向藺琦墨,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淼開闊,衣袂在風中飄飛,多了幾分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樣早已消然而隱,整個人多了幾分如懸星一般的鳳儀,令罄冉心頭莫名失跳一拍。
他所言所說更是令她心間掀騰其深思,這些年所見所觀,沙場血腥,百姓疾苦,戰國禍民,一幕幕在心間閃過,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國之人,亦不效忠旌帝,之所以來勸說伯父,隻為這天下能少一分戰亂。世間梟雄,那個嘴裏不是冠冕堂皇,義正言辭,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之輩,多少為實現自己的私欲治天下百姓於不顧。無論興亡還是榮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現下幫助翼王,不是幫他旌國實現野心,隻願幫其抵禦戰軍,平息戰火。墨所要守護乃是這山後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戰國一統乃大勢所趨,墨定不會相幫,然戰國欲行不所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觀。”
藺琦墨的聲音緩和而平靜,卻顯得異常有力,罄冉隻覺此刻的他身上似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光耀,讓人禁不住敬服。
微風帶過,卷起湖麵波光粼粼,空氣中彌漫著濃冽的草香,湖邊藺琦墨負手遙望天際,陸元賀低首沉思,沉默不語,罄冉則眯眼望著藺琦墨,沒更深邃。
卻在此時陸平步履匆匆而來,走至陸元賀近旁,躬身雙手呈上一個小竹筒。
陸元賀接過,自其中取出小紙條,隻望了一眼卻銳眸微眯,神色一變。藺琦墨將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卷起的紙條上帶過,麵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陸元賀抬頭而笑,盯向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這紙條上所寫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