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外。

太子已跪了半日。

皇帝坐於案前處理奏章,問了句,“太子還在?”

馮若寶躬身回道,“在的。”

見皇帝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他小心翼翼試探道,“陛下,若再跪下去,怕是要驚動太後娘娘了。”

“你當母後不知道麽?想跪便讓他跪吧,廢後自盡,他這個做兒子的盡孝跪上三天三夜都是應該的。”皇帝頭也不抬。

他倒是小看太子了。

昨日才傳了信讓他在東宮思過三日,今日早上聽聞廢後死訊,就敢跪到禦書房外,要他捉拿謀害廢後之人。

就差點名道姓說是藍姝了。

馮若寶見此,頭垂得更低了,再不敢多言。

宮中暗衛怕被淑側妃發現,沒敢靠冷宮太近,但他了解廢後,是個被關在冷宮,還會做著將來回鳳儀宮美夢的人。

怎可能自殺?

隻怕不是淑側妃動手將她掛上房梁,也是淑側妃逼得她不得不掛了脖子的。

而陛下默許著這一切,甚至昨晚還專門出宮去見了淑側妃。

太子如今要陛下懲治淑側妃,不是觸陛下的逆鱗麽,隻是,太子這樣跪著也不是個事。

馮若寶暗暗歎了口氣。

這口氣剛歎完,便聽得外頭有腳步聲,他麵色擔憂地看向皇帝。

皇帝將手中批完的奏折丟置一邊,重又拿起一本,淡淡道,“傳禦醫。”

馮若寶麵色驚慌,“陛下,您可是又不舒服了?”

昨晚皇上好好的出去,暈著被暗衛背回來,險些嚇得他魂飛魄散,雖說陛下很快又醒轉了,被驚嚇的陰影至今還在。

聽得皇帝這樣說,下意識便覺得皇帝又要不好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嗯了聲。

馮若寶才反應過來,忙揚聲道,“陛下,您哪裏不舒服,您別嚇奴才。”

而後對外間道,“來人,快來人,傳禦醫,傳禦醫……”

太後帶著一眾人剛走到禦書房門外,便聽到馮若寶驚慌失措的聲音,忙加快了腳步。

進殿就見皇帝以拳抵著心口,蹙眉痛苦的模樣,忙問,“皇帝怎麽了?”

皇帝擺擺手,“被一口氣堵著,一時沒喘上來,母後不必擔心,兒子沒事。”

他沉沉歎了口氣,“兒子也不能有事,太子如今翅膀硬了,連朕的話都不聽了,還敢要挾朕了。

朕若身子再不好,隻怕他眼裏更沒朕這個父皇了。

這話讓太後變了臉,指甲掐進了手心,“孩子不聽話,皇帝慢慢教就是,何須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雲眠去的突然,太子一時難以接受,沒了母親的孩子,可不就隻能指望父親麽。

他這般同你鬧,也是知道你這做父皇的會心疼他。”

“母後說的是。”皇帝目色沉沉,“可太子被朕和皇後寵壞了,如今都敢忤逆朕的旨意了。

隻憑偏見就吵嚷著是藍姝害了他母親,要朕捉拿藍姝,他是太子,是大魏未來的天子,怎可憑喜好行事,朕憂心啊。

這大魏江山來之不易,先帝當年能成事,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前朝暴政,失了民心,先帝這才能一呼百應。

若將來我大魏天子,不遵律法,憑權勢胡亂行事,待失去民心之日,誰又能保證不被新的勢力推翻?”

這話在太後聽來,太重了。

不過是想找出殺害皇後的凶手,怎麽還上升到為君之道了。

她拍了拍皇帝的手,“皇兒,雲眠的死的確有蹊蹺,她不是會自盡的性子。

太子一時接受不了失去母親,悲痛欲絕,想要查明真相,也是身為人子的一片孝心。”

“母後,皇後她一向心高氣傲,受不了冷宮的落差,衝動之下想不開也是可能的。”

皇帝沉聲道,“藍姝離宮那日,朕便給了放妻書,如今她不是這宮中人。

若是從前,太子欺她也就欺了,可如今她已自報家門,當年藍氏進獻兵器,對大魏的功績誰人不知?

如今卻要為了一個廢後的死,將藍氏女抓來問話,百姓會如何看待我時家?”

“太子隻是查問,並非胡來。”太後心疼長孫,忍不住替他說話。

“以小見大,母後可還記得先帝為何將前朝皇室關在宮中?”

不等太後回答,他繼續道,“先帝將罪奴所設在宮中,是為警示我時家後人,莫要學前朝皇室。”

他看向太後,“母後可知罪奴所裏的前朝皇室,如今如何了?”

太後自是知道他們如何了。

前朝滅亡,暴君直係死絕,其餘皇室被關在皇宮的罪奴所。

忍受不了的,不是死了就是瘋了,有些忍著活下去的,在日複一日沒有希望的日子裏,也過成了牲畜一般的生活。

牲畜的本能是吃,喝,拉,撒,還有繁衍。

也不知從何時起,那間院子裏就亂了套,兄妹,叔嫂,母子,嬸母和侄子……

徹底沒了倫理。

太後一想到那樣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在時家子孫身上,不由打了個哆嗦。

而皇帝的話還在繼續,“覬覦我大魏江山的大有人在,曆朝曆代的亡國皇室從未有過好下場。

母後,兒子被先帝立為太子之日起,便想要做一位明君,明這個字,兒子已不配。

便請母後助兒子為大魏教導出一個胸有仁義,心係百姓的太子吧。

至少,將來兒子下去,見到那些為我大魏開疆拓土的將士們,不至於無顏以對。”

太後徹底無話了。

後宮不得幹政,教導太子是前朝和皇帝的事,豈是她一個後宮婦人能做的。

皇帝是在提醒她,她幹政了。

更是在提醒她,如今的太子不是個合格的太子。

太後黑著臉帶走了太子。

命人將太子送進東宮,按皇帝先前旨意禁足三日,太後自己則去了宮中的罪奴所。

她站到了關著前朝皇室的那間院子外。

望著門頭久久不語。

有看門的太監提著木桶過來,開了鎖,打開了大門上的一個小門。

那小門隻有人頭大小,太監用勺子敲了敲裝著食物的木桶,對著小門喊道,“開飯了。”

很快,就有一隻碗放到了小門處,一個太監往碗裏舀了一勺粥,另一個太監遞了一隻饅頭過去。

小門處的碗便又換了一隻……

等太監發完食,太後問了句,“裏頭還有多少人?”

太監恭敬道,“年紀大的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剩著的都是後來出生的。”

後來生的,便是血親**之後生下的,而這些人,不分親緣,隻分男女的繼續亂著。

那太監見太後不語,也不敢起身,可想到什麽,又忍不住提醒道,“娘娘,這群人混賬得很,吃飽了就該胡鬧了,奴才怕他們汙了您的耳朵。”

太後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兩個太監起身,沒走多遠,便有不堪入耳的聲音從院中傳來,急得其中一個太監低聲咒罵道,“吃飽了就知道幹那檔子時,一家子畜生不如的東西……”

他聲音極低,太後卻聽了個正著,眼裏迸發森森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