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自己都不知道在窗口站了多久。
美麗的歌聲繞梁不絕，聲音裏帶著十分柔婉的依戀，仿佛有一股魅惑的魔力一般，夾雜在海底夏季輕柔裏帶著淡淡鹹味的夜風中，就像杯中的牛奶一樣，讓人感覺到溫馨柔美。
“薔薇山莊可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進來唱歌的地方呢……”夏維淡淡一笑，在這似曾相識的曲調裏，已經慢慢判斷出了聲音的主人。
抬頭往遠處看去，另一棟房屋的屋頂之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抱著豎琴坐在岩石上，夜色太暗，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確實就是聲音的源頭。
隻能隱約看到，晚風吹起少女柔軟的發絲，波浪一般輕輕搖曳。
連夏維都感到驚奇，不到一年的相處，竟讓兩個從前本會矛盾叢生的人變得這麽心交意往，熟悉無比。
“去看看。”夏維一口喝完杯中的牛奶，隨手把杯子放在一邊，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薔薇山莊的走廊安放的是出產七彩峽穀的珍稀粉影夜明珠，這些夜明珠是如鵪鶉蛋一樣的橢圓形，放在狹窄的燈罩裏，就像是安然躺在貝殼裏一樣，純澈透明，熠熠生輝。
這個時間，侍女們一般都不會在山莊走動了，隻有西側的廚間還有廚房助手們在整理明天的早餐食材，但不敢點夜明珠，隻點了兩個燭台，一個在桌前作著賬目記錄，另一個在細心地料理材料。
夏維路過的時候，廚間的兩個廚房助手同時拔出腰間短刃，警覺地站起身來，待看清楚是夏維之後，才放鬆下來，行禮道：“莉薇娜小姐有什麽需要嗎？”
“沒有，下來轉轉，沒事。”夏維微笑地對他們兩個搖了搖頭，雖說薔薇山莊守備森嚴，但作為負責黃金一代飲食的他們，總還是提心吊膽的。
隻要有異狀，這些世代服侍迦樓羅王族的嫡係仆從，絕對都會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看著遠處房頂上的人影，夏維輕輕歎了一聲，問道：“米娜姐姐什麽時候出去的？”
其中一個仆人想了一陣：“有一陣子了，送到她房間裏的點心都沒動，這幾天米娜小姐的情緒不好。”
“自然。”夏維輕輕眯起眼睛，想起的是那日剛接了愛麗絲和曼莎之後，用餐的時候剛剛散步回來的伊希斯和米娜的異狀。
雖然早已猜度到了一些，但這種事情，夏維也始終不敢開口直問，加上事情一件接一件，沒得到個空閑，所以一直也就擱了下來。
忽然夏維感到身後一陣熟悉的靈力波動傳來，她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樓梯口靜然而立的，正是伊希斯頎長優雅的身影。
“莉莉，最近雖然洋流過去了，但夜晚還是會有風，你穿太少了。”秀逸的少年微微掠動著水藍色的長發，眉目明致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愁緒。
夏維輕輕笑了笑，往外麵看去：“伊希斯，米娜的事情你還不準備解決嗎？”
伊希斯一愣，隨即低下頭：“你知道了？希倫大人說的嗎？”
後麵悄無聲息地一個不羈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才開口說話：“我說……伊希斯，在你心裏，我是那麽個嚼舌根的長舌之人不成？”
“我不是那個意思……”看到希倫同時具有壓迫力和魅惑力的火紅長袍和長發，伊希斯一時有些心驚，雖然希倫和他們的關係不錯，可這也不能讓伊希斯他們忘了希倫身為高階魔寵的身份。
作為一個滿魔心意識的魔法師，伊希斯剛才卻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希倫的出現……
希倫淡淡笑哼了一聲，也沒有跟小輩計較，徑自走到夏維身邊，從自己的空間水晶裏拿出一件法師長袍，從她身後披服過去，溫柔小心地給她係好最上麵的兩顆晶玉紐扣，笑道：“那小子說的沒錯，洋流是過了，但這陣子夜裏還是有風的。”
夏維臉色不自在地一紅，總覺得希倫還在把她當小時候抱在他手心裏粉嫩可愛的嬰孩一般，不由的心下有幾分不適。
希倫看著夏維的神色，微笑地推開，一言不發地打著哈欠，揮手上樓去了。
伊希斯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和自己形影不離的潘多拉，對夏維問道：“不是希倫大人說的……那你怎麽知道我和米娜發生了什麽？”
“用不著，歌聲已經告訴了我。”
夏維輕輕笑著，眼裏滑過一絲輕緩的哀歎。
***
沿著花園的小路一路往米娜所在的屋頂那邊走去，伊希斯完整地向夏維講述了事情的始末。
原本夏維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隻有一些猜測和對閑言碎語的拚湊，這次伊希斯自己說出來，夏維才算是弄明白了。
第一次見到米娜的時候，夏維就聽她氣呼呼地說過，洛亞家族和帕米爾家族這一代，是有婚約的，而今年米娜年滿十六，這件事也被提上了洛亞家族的議程。
“為什麽？”夏維聽到這裏感覺不能理解了，“米娜天資優異，位列黃金一代，她的家族長輩，不是更應該期望她封公主，被迎入王宮才對嗎？”
伊希斯飄渺地輕笑了一聲，優雅靜立：“你看……連你都這麽想。”
潘多拉眯著眼睛，懶洋洋地撲了撲翅膀，六條雪白的尾巴輕輕掃過伊希斯柔逸順軟的水藍長發，蓮花含苞一般的淡香四散而開。
夏維沒有停止腳步，也沒有回頭，隻平靜問道：“看來是我唐突了。怎麽回事？”
“在帕托城，所有人都認為，米娜在位列黃金一代之後，一定會毀掉家族婚約而嫁給迦樓羅族的王子，甚至已經有人指名道姓點了利耶安殿下，此事關係到洛亞家族的信譽，為了平息謠言，也為了證明洛亞不是為了趨炎附勢就隨便毀棄婚約的家族，於是在不久之前，往帕米爾莊園派遣了使者，商議婚約之事。”
這個商議夏維倒是聽說了很多，但領主府連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據說使者連羅德領主的麵都沒有見到，一切都由伊索米雅接待，所以商議並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解決。
伊希斯低下頭，柔和的聲音靜瑟得恍如隔世：“這件事，有兩個解決辦法。第一個，洛亞家族提出退婚，那麽他們的名譽將會受到影響，第二個，帕米爾家族提出退婚，那麽米娜個人的名譽會受到影響，最後，洛亞家族選擇的，是由米娜個人來承受著一切。”
“等等……”夏維眉梢斜斜地揚了起來，“為什麽隻有這兩個解決辦法？”
伊希斯一臉疑惑：“不然？難道莉莉有更好的方法？”
夏維一笑：“你們履行婚約，不是一樣能平息謠言嗎？利耶安哥哥已經決定了你不久之後就能封王，而米娜姐姐也肯定是很快就能封為公主的，這對兩個家族來說都沒什麽損失，而且還可以保全名譽，不是嗎？”
“……”伊希斯彷若一朵淡雅幽香的蓮花一般，平潤地站在原地，一身寬敞的米色法師袍隨風舞動。那雙俊秀優雅的眉毛壓抑地揉疊向中間，在他青澀的寶藍色眼眸裏，一瞬間不經意流露出的詫異，竟是美得生生讓人心疼一般。
夏維一看，輕輕提了一口氣，右手不自主地虛捂了一下嘴巴：“對不起……”雖然道歉的時候，她其實還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到底說錯了什麽。
伊希斯微笑著搖了搖頭：“你說的沒錯啊，但是我和米娜怎麽都沒想到呢，這可真是……”
夏維愣了一下，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這長期的相處，伊希斯和米娜的感情已經完全像兄妹一般了，下意識都沒法接受兩個人聯姻。
兩人沉默了很長一陣，慢慢往米娜那邊走，沒有再說什麽，而天籟一般的歌聲也早已停止，屋頂上那個少女明亮的眼睛，仿若暗夜裏發光的星子。
星星……已經是好久不見的東西了。
夏維抬起頭看著海麵上的銀鰻，想起她曾經無數次向伊希斯他們形容過星空的美麗，因為人類大陸對海族人來說，是頭頂之上一塊邪惡的禁地，誰也不相信，在那片大陸上，還有夏維所說的那些美好奇異的景象。
當然這一切，夏維都隻推說是路邊聽來的，當不得真。一方麵是不希望見過大陸奇景的希倫起疑心，另一方麵，則是不確定這個地方的人類大陸，是不是也人她前世所見一般無二。
“米娜，下來吧。”伊希斯一聲清雅的叫聲把夏維從觀察銀鰻的思緒中扯回，她抬頭看去，米娜正閃爍著身形，從高高的屋頂上一步一步地躍下，晚上的夜明珠路燈映照著她精致的麵容，英姿颯然，美不勝收。
“你們怎麽來了？”說話的時候，米娜已經到了兩人麵前，不愧是黃金一代中的瞬步法師，這段對於夏維來說不算輕鬆的高度，卻絲毫沒花費米娜多少力氣，從從容容的下來之後，她甚至連氣都不喘一下。
“我跟莉莉都聽著你唱歌，過來看看，怎麽還不休息？”伊希斯問道。
米娜目光幽怨地狠狠瞪了伊希斯一眼：“我唱歌跟你有什麽關係？總不至於本小姐的歌聲難聽得打擾了領主少爺的吧？”
本來就感覺到歌聲的主人情緒不對的夏維，聽見米娜這樣一幅火藥味十足的樣子，趕忙拉開兩人，微笑道，“好了好了，米娜姐姐，伊希斯也隻是關心而已。”
米娜麵容蒼白，手指輕輕扭了個圈：“莉莉陪我走走吧？”
“呃？”夏維猝不及防，掃了一眼身後神情有些怪異的伊希斯，加了一句，“一起走走，可以啊……”
米娜知道夏維的意思，搖頭道：“不是一起，是隻我們兩個。”
伊希斯終於怔不住，雅然低頭：“那好你們四處走走，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夏維張了張嘴唇，還準備說什麽，卻已見米娜已經往前麵的小路走去，伊希斯則返身回府邸。
看著兩個人背向而行的樣子，夏維心裏突然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這個時候，已經走了幾步的米娜，輕靈的聲音傳了過來：“莉莉，來吧，我實在不是什麽能憋得住話的人，再不說，我就太難受了……”
“嗯……好。”夏維點了點頭，再沒看伊希斯孤絕隱忍的背影，轉頭跟上了米娜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