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紉秋讓程恒野把車停在沈府門口,卻沒有直接進去。

她拐了個彎兒,沿著街道邊緣,往花樓聚集的胡同去了,到了夜裏才趕回來。

白天沈知錦鬧成那樣,沈紉秋以為會折騰到半夜,沒想到回來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

雖然提前就能猜到結果,但沈紉秋還是覺得無趣。

“還以為要鬧個幾天呢。”

沒熱鬧可看,她索性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所有的丫鬟小廝都遠遠行禮讓路,和之前的規矩不同,現在這些人的眼睛甚至多了敬畏恐懼。

沈紉秋不覺得奇怪,她自己都害怕軍官帶刺刀的長槍,大家都是普通人,大致都是如此。

“沈紉秋,看見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沈知錦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像是個怨魂一樣,陰森森的。

和從前每次她出現都興師動眾不同,她一個人攔在沈紉秋回院子的必經之路上。

沈紉秋原來覺得沈知錦隻是被寵壞了的小孩,但今天的檢查結果卻讓她真切地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到底有多惡毒。

“的確有些失望。”沈紉秋絲毫不掩飾,“二叔就這麽把你賣了,甚至都沒賣個好價錢,沈知錦,你不是一直對他的寵愛引以為傲嗎?這麽快就妥協了?”

夜風習習,把幾顆青竹吹得來回搖**。

那些影子落在沈知錦身上,像是個無形的囚籠。

“不就是程恒野帶了些雜兵過來接人嗎?有什麽可炫耀的,他再怎麽厲害,也不過就是個稽查處的特務而已,隻會把槍對準無法反抗的婦孺,他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了。”

沈知錦透露高昂,腦袋上永遠頂著個不存在的王冠,她朝著沈紉秋走進兩步,落在她身上的竹影愈發密集。

“但我的敦化不同,他家裏給他在軍隊安排了職位,是魏西軍裏的參議,是軍官,以後沒準也能帶兵出征,成為少校中校,甚至沒準能成為少將呢,敦化才是真正厲害的人。”

沈紉秋沒有接話。

她雖然不懂軍隊的規製,但這參議一聽就是個掛名的虛職。

沈知錦竟然就這麽被哄好了。

蠢貨!

“那我祝你的林二公子早日帶兵出征,最好早早當上大帥,讓你當大帥夫人,讓開,別擋路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哄一個滿地打滾討糖吃的孩子。

沈知錦被她不在乎的態度激怒,“沈紉秋!你憑什麽不羨慕我,就算你用大帥這種事嘲諷我,但敦化至少有機會做大帥,你的程恒野有這個機會嗎?”

沈紉秋回眸,眼中鋒刃讓沈知錦不自覺地閉嘴。

“你愛好和花樓裏的娘子搶相公是你的事兒,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種無聊的愛好,你不用來跟我分享興趣。”

沈知錦像是頰邊被人打了一巴掌,驟然火辣辣地疼。

她看著沈紉秋的背影高喊,“敦化已經跟我說了,他已經改好了,以後隻會守著我一個人,再也不會碰花樓裏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沈紉秋沒有回頭,敢給奶娘下藥,沈知錦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死在初一,就是死在十五,口舌之爭沒有意義。

她推開房門,濃鬱的藥香撲麵而來,奶娘卻已經不在身邊了。

打開床櫃下的抽屜,還能看見奶娘偷偷給她繡的喜帕。

她之前太魯莽了,以為程恒野會和沈慶良一樣好對付,現在才知道他有多可怕。

想要從他眼皮子地下帶人走,還得從長計議。

她借著月光,一頁頁看著方鶴安拿給她的課本,一顆石子抱著紙被扔了進來。

她打開字條,“林家在分家,林敦化的那份被他揮霍光了,和沈知錦結親,為錢。”

這一張字條裏,她能認出來的字不多。

但最後的兩個字她看懂了。

林敦化跟沈知錦結親是圖她的嫁妝。

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她偷偷從後門翻了出去,重操舊業送胭脂,順便和幾個熟悉的姑娘一起說起了八卦。

“林二公子許久不來了,聽說是快要定親了,家裏管得嚴。”

“是嘛,那他守得住嗎?哈哈哈哈哈,他從前可是玩得最花的。”

沈紉秋穿著以前的破舊衣服,編了兩條鞭子,把臉頰圖得晦暗,混跡在燈紅酒綠裏,碰見得閑的姑娘,就立刻兜售胭脂。

發現不少地方都在議論林敦化的婚事。

他是這裏的常客,驟然不來,出手闊綽,驟然不來一定會被議論。

每每這時候,沈紉秋都會衝進去,狀似一時說八卦,不經意地提一句。

“當然守得住了,他結親的對象可是沈家二小姐,嫁妝豐厚得很,之前在金燈,花了一萬多大洋拍了一條項鏈。”

那些人聽見這句都被吸引過來聽。

沈紉秋趁熱打鐵。

“那些錢都是她嫁妝裏的,沈二小姐自幼嬌養,一下子就花了大半,沈老爺半個字都沒說,可見寵愛。”

沈紉秋竭力誇大沈知錦的偏寵和財力,但還是有人聽出了端倪。

“她買條項鏈花了大半,那不就是根本帶不進林府什麽嫁妝了?這貴門的小姐,什麽能花的嫁妝都不帶,還這麽能揮霍,以後二少可要慘了。”

“不能吧,沈家那麽有錢,沈老爺還能不管自家女兒?”

“沈家是有少爺的,日後沈公子娶妻,還能由著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日日回府要錢嗎?我看這受罪的還是林二少。”

等他們討論起來的時候,沈紉秋已經泥鰍一般溜出了人群,花樓是消息流通最快又最難尋到蹤跡的地方。

相信不超過一天,林二少從前在花樓裏的狐朋狗友,就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沈紉秋事了拂衣去,才要走,竟然在二樓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心裏咯噔一下,轉身就要走,卻被人叫住。

“門口那個小姑娘,你過來。”

花樓裏的姑娘有認識她的,想要幫她解圍,“程先生,她就是個賣胭脂的,什麽都不懂,你喜歡喝,我們陪你。”

他們端著酒杯剛要走進,就被程恒野禮貌但疏離的目光逼退。

“我就要她。”

程恒野身側一個穿著軍官製服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我就說嘛,哪有人不喜歡漂亮姑娘,原來程主任是好這一口。”

那軍官製服的男人也是司令部的屬下,聽說秘書處要來新人,想先來看看是個怎樣的人。

見程恒野在花樓都放不開,隻覺得他這人雖然氣質卓然,可性格實在拘謹無趣,對他觀感實在不佳。

正琢磨和司令提議換人選,就發現原來程恒野隻是喜好不同。

“伺候好程主任。”

那軍官扔出一小錠黃金,沈紉秋穩穩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