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緣剛睜眼,就被嚇了一跳。

隻見之前在人魚基地裏,負責記錄他數據的那名記錄員,正站在水箱外。

他冒著大雨來,渾身濕漉漉,頭發一縷一縷,還在往下滴水,衣服也緊貼身軀,看起來十分狼狽。

江緣看到對方左邊的手臂上都是泥土,似乎在來的路中還摔了一跤。

江緣:“。”

見江緣睜眼,記錄員眼眸一亮。

他瞳孔中倒映著麵前金色人魚昳麗的模樣,不禁有些看癡了。不過他還沒忘記來的目的,忙壓低聲音,飛快說:“我看到調查員最新發布的公告了,他們說你是自願留在這裏的,但我不信!戚上將那個人……”

提到這個名字,記錄員似乎是有些忌憚,朝左右兩邊看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他實在心狠手辣,尤其是對人魚——”

話說到一半,記錄員看到江緣慢吞吞打了個嗬欠,重新閉上了雙眼。

記錄員:“……”

唉。

記錄員都已經有些習慣這條小人魚懶散的模樣了。如果是平時,記錄員還可以依著小人魚,什麽事情都幫他做,但這次情況不同。

——戚淵曾被分配過三條人魚。

據基地的同行說,那三條人魚都是剛成年,性格活潑可愛,歌聲優美,每一條都是基地的寶。一般來說,基地的上層是不會將這些人魚輕易分配出去的,但念著戚上將守衛邊緣星球多年,為國家的安定做出了傑出的貢獻,基地裏的人才一致投票同意。

然而,那些人魚被送回來時,卻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尤其是一條藍色魚尾的人魚,走之前還好好的,卻不知道怎麽惹惱了戚淵,回來的時候傷痕累累,魚鱗都被掀翻,沒剩下幾片好的。

血順著鱗片的縫隙一直流淌到尾鰭,疼的人魚直掉眼淚,也看得眾人無不心驚。

後來那條人魚經過搶救,才重新活了下來。

一次人魚出事,還可能是意外,但兩次,甚至是三次呢?

從那以後起,戚淵的風評急轉直下,很多關於他性格暴戾血腥的黑料,都被匿名爆了出來,這才讓眾人看到戚淵的真麵目。

——原來,戚淵守衛邊疆多年,並不是為了國家,為了民眾,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個人殺虐的愛好罷了。

所以,記錄員怎麽放心讓這條單純的小人魚待在這裏,和那樣一個偽裝了足足十多年的精神力3S的人相處?

健康的人魚尚且被戚上將折磨成那個樣子,那這條身體孱弱,本來就病懨懨的小人魚呢?豈不是會直接死去!?

所以他來了。

記錄員看著江緣,沉聲說:“你放心,我會早點救你出去的。”

在這條人魚死之前。

江緣:“……”

啊?

不知道怎麽話題就轉移到這裏來了?

江緣心想,別吧。

他好不容易才在調查員手中爭取來的鹹魚生活……

江緣莫名回想起當初被公司以“走出舒適圈”為由,壓榨的那段黑暗的日子……人類究竟為什麽要走出舒適圈?

舒適圈他不香嗎!!?

江緣的魚尾默默躲了躲,斬釘截鐵說:“我不。”

就不走出去!

就要待在舒適圈!!!

“為什麽?”

記錄員卻十分不理解,“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戚上將性格殘暴,他會傷害你,沒有人魚想落在他手裏……我知道了,你是怕事情敗露被怪罪嗎?不會的。”

他雙手扒在水箱上,目光堅定:“0163,我之前發誓說要保護你,就絕不會食言!今天來這一趟,一方麵是觀察這邊的防衛情況,另一方麵其實就隻是想來看看你,知道你現在安全,沒有受傷,我就放心了。”

記錄員看了眼周圍,“戚上將似乎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住處的防衛並不嚴密,甚至沒有精神能量罩,進出非常簡單。至於人魚基地……為了其他人魚,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繼續犧牲你,就像這次。所以,那裏也不是安全的住所了。等我回去,就會縝密計劃,到時候帶你遠走高飛——”

說話間,記錄員定定看著麵前的金色人魚。

人魚實在是太美了,發絲根根分明,在水中輕輕飄舞,金色的鱗片排列的整整齊齊,反著周圍海藻等水生物的光,如夢似幻……多麽美麗啊,這樣的小人魚,就算體弱,也不該作為犧牲品,就這麽度過餘生!

記錄員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

他聲音溫和,說:“就算我們中途不幸被抓,你也可以說是我脅迫你的。從頭到尾,你都是無辜的……”

江緣正昏昏欲睡,聽到這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啊?

遠走高飛?

等等。

所以這個人,是要找他……私奔???

可是江緣連這名記錄員的名字都不知道啊?這時候就提要帶他私奔,這進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麽重要劇情。

而且好累啊。

隻單單想到“私奔”這兩個字,江緣就已經覺得累了。

最重要的是,先不論他們之間究竟有沒有感情,是否有必要私奔這件事。

就單論——

“你有錢嗎?”江緣問。

記錄員:“……”

江緣:“。”

養一條人魚可不便宜。

人魚雖然能在陸地上自由呼吸,但畢竟沒有雙腿,行走不便,所以都是待在這種特製的,造價不菲的水箱中。更別說他們的水源必須經過定期的特殊消毒,光這一點,普通人就完全無法負擔一條人魚的日常所需。

房間中陷入一片沉默。

江緣在這寂靜聲中悟了,將抬起的頭重新搭回枕頭上,歎了口氣,說:“你快走吧,別被將軍發現了。”

將軍脾氣可不太好。

“我……我以後會賺到錢,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保證!跟我在一起,前期可能會苦一點,但未來可期……0163,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來幫你的。”記錄員見江緣始終無動於衷,不禁焦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你不願意跟我走,也可以先回人魚基地啊!”

記錄員話音剛落,房間不起眼的角落裏,驟然響起一聲悶笑。

記錄員:“!”

哪裏發出來的聲音?

一瞬間,記錄員隻覺得頭皮發麻,連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起來!

什麽?

這個房間還有其他人!?

……和人魚見麵的這麽長時間,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記錄員飛快回頭,厲聲道:“誰!”

“你說呢?”

戚淵語氣玩味,自角落的黑暗中走出。

嗯?

江緣睜眼,看著房間中多出來的戚上將,也有些驚訝。

——這位將軍剛剛一直都在房間裏?

他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做人那麽多年,江緣自認有著豐富的反偵察經驗,譬如能瞬間察覺班主任在窗外偷窺,不回頭就能“看到”老板從辦公室走出。

可現在,戚淵站在角落那麽久,他也根本沒發現。

天哪。

這才當人魚多少年?他竟然就忘本了?

唉。

孟子曾經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果然誠不欺魚。

“啪嗒”一聲。

戚淵踩著沉重的軍靴,走向水箱。

這位位高權重,眼眸猩紅的戚上將,視線落在記錄員身上,淡聲道:“你叫齊響?不用白費功夫了,這條人魚不會跟你走的。”

“為什麽?”眼看著戚淵越來越近,名叫齊響的記錄員被嚇了一跳,但還硬撐著。他戒備地後退半步,“你威脅過他?”

否則他真想不出小人魚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

戚淵眼眸中閃過絲興味,一頷首,承認了:“是。我確實威脅了他。但他不走,跟我可沒什麽關係,是他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說完這話,戚淵看向金色人魚,“我說得對嗎?江緣。”

念出最後的名字時,戚淵語氣溫柔,又輕又緩,仿若在愛人的耳畔呢喃情語。

江緣卻聽得莫名後頸發涼。

他的魚尾不安地掃了掃。

——雖然現在的江緣是條魚,但他又不是傻子,能清楚聽出戚淵話語中的諷刺和暗示意味,他沒吭聲,卻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嗯”了聲,讚同戚淵這句話的表麵意思。

確實。

吃大餐,看電視劇,睡覺,每一樣都比私奔更重要!

下一秒,“咚”的一聲悶響。

戚淵踹了水箱一腳。

他冷冷看著江緣。

江緣:“。”

又來了。

江緣隻好被迫上班,點頭說:“是是是是。”

突然見證威脅場麵的齊響:“……”

齊響深吸一口氣。

看到這一幕,他怎麽可能相信江緣是自願留下的!?

這分明就是威脅嘛!

“戚淵!你這麽對待人魚,你——你會遭報應的!”齊響漲紅了臉,用他能想得到的最惡毒的話,口無遮攔道,“怪不得之前的三條人魚都不願意跟你,像你這樣的人,確實不該被可愛的人魚用歌聲治愈!你就該一輩子都承受精神折磨,爆發神經紊亂,任何止痛藥劑都對你無用,最後頭疼欲裂的死去!”

江緣一愣。

他輕蹙眉頭,轉頭看戚淵的臉色。

戚淵麵無表情,完全不被齊響的話影響,他“哦”了一聲,反而笑起來,回道:“那你可說錯了,我不會因為精神問題而死。”

上一世……

戚淵想到什麽,眯了下眼眸。

他隻反駁了那麽一句,便不再多言,而是慢條斯理道,“但在我遭報應之前,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順利活下來吧。”

齊響一哽。

“就算你是上將,也不能代替法律——”齊響正要反駁,突然覺得身上似有千金重,壓著他“咚”的一聲,雙膝重重跪在地上!

他被迫低垂著頭,脖頸沉痛,拚命想對抗那股壓力,卻根本無用,反而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戚淵居高臨下看著齊響,嘲弄道:“像你這種象牙塔裏長大的巨嬰,真是夠天真,竟然妄圖從我這裏帶走人魚?”

“何況人魚這種生物……”戚淵聲音低沉,冷哼一聲,評價道,“趨炎附勢,攀高結貴,目下無塵,沒一條是好東西,值得你這麽拚命?”

說話間,他冷冷看向江緣。

江緣自覺接收到上班信號:“啊對對對對。”

戚淵:“……”

江緣:“……”

戚淵一頓:“閉嘴。”

江緣:“。”

嘖。

將軍好難伺候啊。

比他上輩子的老板還難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