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魚操控著輪椅上前， 說明來意。
聽到江緣是來幫老奶奶尋找丟失的眼珠時，雙目失明的男人一怔。
那名站在一旁，手中依然還拿著棍棒的老爺爺也是一皺眉頭。他視線在周圍掃過， 看到村落中有人探頭探腦，似乎想圍觀發生了什麽， 便一抬手， 將棍棒扔了， 哼一聲，說：“進屋說罷。”
那名雙眼綁縛白色絲帶的男人也轉身。
他明明應該是看不到的狀態， 走路卻並不小心翼翼，且精準避開了所有的障礙物， 率先進屋。
老爺爺緊跟其後。
「看來是找對地方了。」
「嗚嗚嗚， 我算是發現了， 創神的好多NPC， 模型都做的好好啊！好多帥哥美女！羨慕死了！」
江緣操控著輪椅向前。
屋內的場景雖然簡陋，但也幹淨。
老爺子將房間門閉得緊緊的。
因屋內采光不是特別好，他打開了燈。
“喝茶嗎？”老爺子問。
江緣搖頭：“謝謝，不用了。”
兩人說著，目光同時看向精準坐在凳子上的王緒，隻見王緒抬手， 輕輕將眼睛上的薄紗取下。
他睜開雙目，其中一隻眼睛無物， 漆黑的如同一個黑洞， 而另外一隻眼睛上， 赫然也印著一個剪影， 是名女性。
女性身姿曼妙， 瞧著不過二十歲。
“這是……”江緣身體前傾。
王緒輕笑一聲：“是她。”
江緣：“。”
確實。
除了那名老奶奶， 江緣之前還從未見過這種眼珠上有剪影的。也不知道他們看世界的時候，剪影部分會不會是黑的……
彈幕：「？？？」
「不是？一個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一個是二十歲的妙齡少女，結果你說這倆是同一個人？」
「呃，應該是老奶奶年輕的時候吧？」
名叫王緒的男人安安穩穩坐著。
“……沒想到，她竟然忘了自己的眼睛在哪，在找眼睛了。”王緒苦笑一聲，突然說，“和她相遇，是在四十七年前。那時候，屍城還沒像現在這般封閉。裏麵的人可以出來，外麵的人也可以進去。”
江緣眨眨眼。
哦豁？
要開始講故事了？
“稍等。”江緣出聲。
他操控著輪椅，靠近客廳中的桌子，飛快從倉庫中摸出飲料和零食，擺放在桌麵上，並開始毫不客氣地嗑瓜子。
江緣：“好了，可以開始講了。”
王緒：“……”
老爺子：“……”
王緒微微一頓，似乎沒料到江緣竟然會是這種反應，嘴唇抖了抖。
老爺子也輕咳一聲。
不過，下一秒，他便搬著凳子，慢吞吞挪到江緣身旁，看向江緣。
江緣點點頭。
老爺子便抓了一把瓜子，和江緣一起嗑。
王緒：“……”
王緒無奈笑了聲，這才輕聲說起曾經的事：“我們是在一年的春天裏相遇的，她來我們村落，是為了尋找一味珍惜藥材，沒想到剛到村口，就遇到出門不小心跌進泥池的我。”
“春季天還很冷，她又是個柔弱姑娘，本來可以假裝沒看見我，卻很善良地衝了過來。她抱著我，被蹭的滿身都是泥巴。我們從泥池裏爬到路上，當時離得很近，我記得她說話時聲音很好聽，即便如此，身上也香香的……”
“屍城人素來容貌可怖，性格古怪，沒人願意和他們來往，所以，村落裏的人都不願意幫她，但我看不到她……所以我不怕。”
“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了。”
“相識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年齡，喜好，而她從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後來的一個夜晚，我沒忍住，大膽的對她告白了。”
“而她答應了。”
王緒似乎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事，麵上帶著柔和的笑意。
“我不能視物，每次都是她千裏迢迢從屍城來找我，我心中愧疚，覺得不能一直讓一個姑娘家付出，卻也毫無辦法。”
“我能做的最多的，就是好好陪伴她。”
“有她的日子，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我們一起度過了好幾個春夏秋冬。後來，她說有辦法讓我看見……”
王緒一頓，指腹輕輕撫摸了下自己的眼瞼，裏麵，一個眼球正乖乖待在裏麵，“就是這個。她把自己的眼睛，給我了，而我能看到後，才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屍城人……究竟是如何的模樣。”
“當時，我害怕了。”王緒的聲音低下來。
江緣剛塞了口點心。
聽到這話，他皺起眉頭，含糊地評價道：“渣男。”
“是。”王緒大大方方承認了，點頭說，“我就是個渣男。”
王緒歎了口氣：“……這樣也很好。之前我一直忌憚屍城人的眼球會不會對我產生什麽不好的影響，所以沒怎麽用過她的眼睛。現在，聽到她在找，我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物歸原主了。”
說完，王緒伸出手，指腹一頓後，直接摳挖進去，準備從眼珠拿出來。
「我靠——」
「馬賽克呢！馬賽克——」
「彈幕兄弟們——護體啊！！！」
江緣也連忙轉過頭。
草。
之前在屍城也就算了，畢竟那個城市裏的人都是屍體，什麽奇形怪狀都遇到過，有了心理準備，就沒那麽害怕。但——怎麽到了外麵也這樣？遊戲公司究竟有沒有考慮過玩家的心理健康問題！？
江緣正在腦中瘋狂腹誹著，就聽王緒顫抖著說：“好了。”
江緣轉過頭，隻見對方雙眼空洞，其中一隻還在往下流著血，而那隻遞給江緣的眼球，也滿是血跡，瞧著十分恐怖。
江緣：“……”
你管這個叫好了？
江緣一手拿著糕點，一手拿著飲料，呆滯當場。
一旁，老爺子大約是吃了江緣的點心和瓜子，不好意思不管，便拿過一個袋子，主動將眼球裝了進去，遞給江緣。
江緣麵無表情接過。
“還給她吧。”王緒說。
臨走前，江緣一頓，回頭說：“你有什麽想對她說的嗎？”
王緒搖頭：“沒有。”
他說完又反悔，道，“你……你回去後，不要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江緣：“？”
“你就說，是在她門前小巷裏找到的，掉在一家雜貨鋪的死角處了。”王緒低聲說，“那裏不容易被看到。”
江緣又看了王緒兩眼，終於“嗯”了聲。
回去的路上，小人魚打開直播界麵看了眼，發現大多數人都在**辱罵渣男。
「嗚嗚嗚可憐的老奶奶，之前和這個渣男相愛，連自己的眼睛都願意給，結果被負心漢傷透了心！嗚嗚嗚。」
「一想到之前我還覺得渣男長得帥，我就後悔！」
「唉，雖然我知道這隻是遊戲裏的劇情，但還是感覺很難過。」
「我口口口，口口的口渣男！口口口——」
江緣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聲音柔軟溫婉，說：“不過我覺得，有關他們兩個的故事，應該不會那麽簡單，在王緒害怕屍城人這點上就結束。”
「？」
「什麽意思？」
「啊啊啊，我和王後魚魚想的一行！我早先就在想，王緒好像對老奶奶的居住地很熟悉誒，就像是去過一樣。」
江緣點點頭：“對。”
之前為了找老奶奶的眼珠，他在小巷裏轉了幾圈，因此對周圍的地形還算了解。王緒說的那家雜貨鋪，距離老奶奶家不遠，很不起眼，而除了雜貨鋪，周圍還有其他好幾個鋪子。
江緣說：“雖然他確實有點渣男，但如果真的結束了，怎麽會四十多年過去，他都還記得對方家門口的那間不起眼的雜貨鋪呢？”
「倒、倒也是。」
「也可能是因為之前在那買過東西？」
“是。”江緣點頭。
他笑道，“還有一個我覺得很微妙的事情。就是，他口口聲聲說，怕那個眼珠出問題，但他從沒想過真的把眼珠拿下來。”
「啊，好像是的！」
「對對對，不知道你們注意沒，他房間裏還有滴眼液誒——說明他好像很愛護自己的眼睛的感覺。」
「可能因為，畢竟是他沒有的眼睛吧？」
江緣帶著眼珠抵達屍城，正準備去找老奶奶，卻遠遠看到宣城主的身影。
他心中一動，伸手將鏡頭轉過來，對準自己的臉，說：“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先這樣，剩餘的部分，我們明天再繼續吧！”
「？嗯？？怎麽能這樣！」
「啊啊啊，我還想聽聽老奶奶這邊是怎麽評價那個瞎眼男的！」
「但那個NPC不是說，不讓王後提到他嗎？」
「呃，任務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打破的嗎？你們沒接到過喂豬的任務？難道你們不是喂完之後，直接把豬殺了嗎……？可以得到很多食材原材料。」
「臥槽，你好狠的心！但我也是。」
「拜托，你們以為王後魚魚像你們一樣閑，可以打那麽長時間的遊戲嗎？人家很忙的好吧！」
江緣眼眸一彎，小雞啄米點頭：“對對對，我很忙的！”
晚上和大老板這樣那樣，白天進入遊戲後，再找三老板這樣那樣，確實是很占據時間的哈，多少需要一丟丟的時間管理能力。
“好啦，拜拜。”
他揮揮手，關閉直播。
周圍人來人往的NPC和玩家不少，兩人偷’情一般，並未打招呼走在一起，而是不約而同，直奔屍城城主的住處。
另一邊。
戚淵神色冰冷，瞧見直播關閉的第一時間，便給蘇管家發去消息。
戚淵：「他下遊戲了嗎？」
蘇管家自然知道這個“他”指代的誰，很快便回複：「沒有。陛下，您找王後有事？需要我現在喊他下來嗎？」
「不必。」戚淵打字。
他心都要涼透了，捏著終端，恨不得立刻上線，將江緣和星璿抓個現行，去治星璿的罪，但登錄遊戲後，卻又猶豫了。
他再次將遊戲關閉，有些崩潰地伸手，抹了把臉。
他昨晚質問人魚，人魚卻坦坦****，承認自己出軌了……
很顯然，江緣有恃無恐。
如果戚淵真的做出這樣的事，那條魚會不會……就幹脆這麽和他分開，去找星璿了？而他，又真的想改變現在和江緣的親密關係嗎？
這個問題，是戚淵一直拒絕去想，想要回避的內容。
——回避雖然是可恥的，但有用。
戚淵閉上眼。
半個小時後。
江緣正靠在星璿懷裏，興致勃勃挑選要和大老板玩那種遊戲的蕾絲綁帶，他點了點終端界麵中的其中一款銷量比較高的絲帶，仰頭問：“這一款怎麽樣？是你會喜歡的嗎？”
星璿低笑一聲：“隻要是你選的，用到你身上，我都喜歡。他也會喜歡。”
江緣：“。”
江緣耳廓有些發紅，小聲說：“好叭。”
他想了想，又點了其他幾款，一鍵下單。
就在付款界麵時，江緣突然聽到戚淵的聲音：“下線！立刻下線！”後者的聲音充斥著冷漠與催促，仔細聽還帶著點咬牙切齒。
江緣一愣：“好像有急事，我先下線。”
他剛從創神下來，喊出一個“戚”字，下一秒，就見麵前正觀察他的戚淵伸手，將他手腕上的終端搶去！
“啊。”
江緣下意識伸手去抓。
——剛剛買的絲帶，他還沒來得及付款呢！
“還想再聯絡他？”戚淵神色愈發冷冰。
他的手舉得高高的，抓著終端的指關節都開始泛白，望向江緣的表情帶著絲失望。
終於，他仿若下定決心般，將終端隨手扔到一旁，緊緊攥著江緣的手腕，一字一句說：“江緣，你挺好了。從今天起，我不會讓你再出這個門半步，更不會讓你與外界有任何聯絡！”
江緣：“？”
小人魚有些驚詫，抬頭看向戚淵。
“怎麽？”戚淵正要譏諷，卻見江緣突然伸出另一隻手，碰了下他的臉。
戚淵喉結滾動，漠然道：“幹什麽。”
“……你，你的眼睛流血了。”
——戚淵原本猩紅色的眼眸中，竟生生流出一行血淚。那淚順著戚淵的臉頰滑落，滴在江緣的手腕上。
江緣的手顫了下。
他能清楚看到那滴血，順著他手上皮膚的紋路氤開。
江緣蹙眉道：“你必須現在就去醫院！”
然而，戚淵卻混不在意。
“啪”的一聲，他拍開江緣的手，正要說話，突然，腦子嗡的一聲痛，登時眉頭緊鎖。
下一秒，戚淵的表情變了。
他居高臨下，睨著江緣，咬牙道：“你這條膽大的人魚，竟然敢背著我跟星璿做那種事。這也就罷了，還持寵而嬌，直接承認下來，且不知悔改——怎麽，你真當我不敢對你下手？”
“說！”他冷冷逼問，“之前你下了直播，是不是去找他了？”
說完這話，戚淵臉上的表情又是一變。
他麵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抱著江緣放到桌麵上，雙手摟著一臉茫然的江緣，將腦袋放在江緣的心髒處。
他聽著心髒有規律的跳動，抱著江緣的手愈發用力，像是如此這般，就能把自己整個人擠壓進江緣的心髒。
戚淵壓低聲音：“江緣，你之前明明說就隻喜歡我，原來以前在遊戲裏的誓言，都不算數了嗎？”
歎了口氣，戚淵抬頭。
他眼睛裏的血淚已經不流了，此時抬起手，溫柔地幫江緣整理垂在臉側的白發，但模樣卻怎麽看都愈發可怖。
他說，“別怕，我可是你的丈夫，確實是不會對你動手，但你要知道，你的姘頭，可就不會那麽好過了。畢竟，他都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了，還敢這樣……他真的好有心機，不像我，一直都在等你主動找我……”
江緣：“？？？”
啊？？？
江緣原本還在擔憂血淚的事，聽到這話，後知後覺問：“啊，你……你說星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