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你了。”

戚淵手臂用力, 換了個姿勢。

他原本是公主抱,此時將江緣豎起來,抗在肩膀上, 細瘦的腰部剛好卡在戚淵的頸側。他表情嚴肅,抬手攬著江緣的身體, 固定好小人魚, 免得後者掉下來, 另一手則不輕不重,在江緣的屁股上拍了下。

空間狹小, “啪”的一聲響。

江緣:“!!!”

江緣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啊啊啊,電梯裏有監控啊!

而且電梯門隨時都會打開, 醫院裏本來人就多, 萬一外麵站了一群人, 一眼就能看到他和戚淵現在這副模樣——

……算了。

隻要我不尷尬, 尷尬的就是別人。

小人魚隻激動了一會,就飛快躺平。

他安安靜靜待在戚淵的肩膀上,像是一具死屍。

戚淵:“……”

“哼,早就跟你說過了,別惹我。”戚淵壓低聲音,“不然我會做出讓你後悔的事情來。”

江緣:“。”

行叭。

自從決定活下來, 就開始變得要臉的魚,表示確實有被威脅到。

戚淵懶得再換姿勢, 幹脆一手托著江緣的腿, 一手攬著江緣的背。

走廊上, 來來往往的病人和護士都不少。看到這一幕, 他們都不禁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戚淵身上的人——滿頭白發順從地落下來, 遮擋住大半纖細的身體, 一看就是之前在樓下吟唱的小人魚!

哇。

看來將軍蠻喜歡小人魚的誒,都不舍得魚走路,幹什麽都要抱著。

在場都是認識戚淵的,對戚淵的作風也有一定的了解,看向兩人的目光登時滿是祝福。

——不錯。

雖然不知道前幾年的三條人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在他們看來,將軍人不錯,且很有責任感,魚魚跟了他,絕對不會吃虧。

小人魚則把腦袋往戚淵的黑色長發裏一拱。

他閉上眼睛,呼吸均勻,眼看著就要睡過去,突然在迷迷糊糊間,感到一股有些壓抑的,悲涼的情緒。

這股情緒硬生生把江緣從走向夢境的邊緣拉回來。

他心頭一驚,轉過頭,發現兩人已經抵達裴氤的房門外。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仔細聽,壓低了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江緣拍了下戚淵:“把我放下來。”

戚淵:“就不放。”

江緣:“……”

草。

二老板你幼不幼稚啊……

門內,病**的裴氤聽到江緣和戚淵的聲音,轉頭看向門口,她眉眼柔和一瞬,麵對鏡頭時,最後說:“我原本很怕,擔憂很多……但其實,真正邁出這一步後,才發現世間萬物,一切事情,隻要無畏向前就好。如此,我這一輩子,存在的意義……也算是完成了吧。”

江緣進病房內時,率先看到的,就是裴氤臉上露出的明媚笑容。

如烈焰沙漠中盛開的花。

這個笑,也讓江緣對自己有了一絲懷疑——剛剛感受到的那股頹喪,從內裏腐敗的情緒,應該不是裴氤流露出來的吧?

“你來了。”裴氤乖乖地笑,“我剛剛隱隱聽到你在樓下唱歌的聲音。”

江緣打了個嗬欠,“唔”了聲:“很多士兵精神力都有些透支,看著狀態不太好,我又剛好在……”

說著,他直接啪嘰拍在裴氤旁邊的床鋪上,臉朝著裴氤的方向,鬼使神差問,“你是不是打算在太子被繩之以法後,就離開這裏啊?”

裴氤一愣。

離開這裏?

離開的含義……

她雙手驀地抓緊了床單:“你……”

“那不行,我不同意。”江緣打斷道,“我之前做了好多美食攻略,都還沒帶你吃過呢,我一直在等你好起來,都要饞死了……”

小人魚明顯是真的困了,話說到最後,他已經閉上眼睛,微微張著唇,酣睡過去,連姿勢都沒換。

裴氤不知想到什麽,神情恍惚一瞬。

就在這時,她察覺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仿若要將她燒出一個洞。

抬頭看去,她才發現是戚上將。

後者也正打量著裴氤。

裴氤一頓。

——她對戚淵的情緒很複雜,有當初被救的感激,但更多的則是懼怕。在對方充滿氣勢的視線中,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剝了蛋殼的雞蛋,內心中的想法毫無保護地展露在空氣中。

裴氤深深地勾下頭去。

戚淵視線輕飄飄掃了眼裴氤,看向**趴著的魚。

他突然開口,語氣淡然平靜:“有些事情是很難捱,但你確定要用逃避的方式結束這一切嗎?”

裴氤渾身一震。

“我其實並不在意你是什麽打算。”

戚淵說,“但你死了,江緣會很難過,而我在意江緣。”

“我早先就跟你說過,你還有愛你的人,但現在我覺得,你還是先學會自己愛自己吧。還是說,你嘴上說著感激的話,實際恨不得用自己的死,傷害所有在意你的人,並讓他們自責懊惱?”

說著,戚淵走過去,給江緣蓋了蓋被子。

“……”

裴氤深深垂下頭,嘴唇動了動。

她覺得戚淵說的不對。

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而且……戚淵根本就沒有經曆過她的痛苦,又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這種話呢?

病房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隻餘下江緣清淺的,有規律的呼吸聲。

“你要是想死,對我沒有任何影響,但別死在這裏礙我的眼。你要是考慮清楚,就來找我,我會安排。”

戚淵淡淡道,“不過你要考慮清楚,活著或許是很痛苦,但如果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恰好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

蘇管家走進來:“將軍。”

戚淵“嗯”了聲,低聲叮囑幾句,轉身走了。

江緣一覺睡醒,天還亮著。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心想,之前困的要死,眼睛都睜不開了,現在看來,也沒有睡很久嘛。

天都沒黑。

區區一個晚上。

結果打開終端一看,謔,距離之前的戰爭,已經是五天後了。

江緣:“……”

……怎麽會這麽久?

他想坐起身,卻有什麽東西束縛著,仔細一看,身上多了個適時監測身體數據的儀器,正有規律的響著。

“小少爺,您醒了。”

蘇管家聲音響起,語氣中滿是驚喜。

他連忙按了呼叫器。

幾秒鍾後,走廊處傳來聲響,隻見一群人呼啦啦湧入病房。

在小人魚懵逼的眼眸中,齊響等人開始給小人魚做一些基本的體檢,護士則小心翼翼地抬起江緣的手腕,一臉嚴肅認真地記錄上麵的數據。

江緣:“你們……”

他一愣,下意識往窗戶外看了眼。

冰天雪地。

所以,是人魚基地的工作人員來邊緣星了?

蘇管家解釋道:“您一下睡了五天十三個小時,第二天,見您不醒,將軍就聯絡了人魚基地的人員……所有人都很擔心您。”

原來如此……

江緣眨眨眼,感受了下:“我應該沒事。”

——之前他每次給裴氤唱完歌,都會有些累,睡的時間也長,這次大約是心中頂著一口氣,等一切塵埃落定,才有濃濃的疲憊感襲來。

好比當初他加班,每次都特別累,而這次更是直接熬了一個大夜。隻是沒想到竟然睡了這麽久……

江緣掩唇,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

唔。

還是好累。

看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以後不能這麽胡來了——魚魚畢竟是有猝死前科的人,萬一在這個世界重蹈覆轍,以後的好日子可就沒了!

江緣一臉心有餘悸。

等檢測數據出來後,齊響等人都鬆了口氣:“身體沒什麽大礙,就是幾項數值略微低了點,好好休息,養一養應該就好了。”

“那就好……0163,雖然你現在身體素質不錯,但以後萬萬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吟唱了,知道嗎?”

“對,人有臨界點,魚當然也有。這種高強度高負荷的吟唱,對你們人魚來說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所有人都用不讚同的眼神看著江緣。

——當時狀況危急,其實他們都能理解。

但這條金色小人魚,漂亮且珍貴,當初他總是懶洋洋的,身體也一直都是亞健康狀態,他們根本不舍得讓0163去吟唱,平日裏都精心嗬護著。現在來了邊緣星,小人魚竟然因為超負荷吟唱出了問題……

真是!

知不知道他們有多擔心!

江緣自知理虧,坐在**乖乖挨訓。

眾人見狀,也不好再說下去。

“至於你的魚尾變成人腿的事情……目前確實是所有人魚當中的先例。”眾人七嘴八舌說著。

被這麽多人圍著,還被盯著腿看,江緣心中隱隱有一股不安感。他垂眸,伸出手,用被子將自己的雙腿蓋住。

可惡。

總覺得他們的眼神也太狂熱了,好似下一秒就會被這群雙眼放光的人掀開被子,拉去研究了……

江緣抿了下唇,忍不住問:“將軍呢?”

他環顧四周,發現裴氤也不見了。

眾人麵麵相覷。

原本嘈雜的病房,就像是被人掐住脖頸,瞬間安靜下來。

江緣:“?”

他從這種安靜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看向蘇管家。

蘇管家輕咳一聲:“您昏睡的這幾天內,發生了很多事。大約是裴小姐的勇敢鼓勵了很多人,他們紛紛站出來,更多的證據指向太子,調查也都變得有跡可循。在輿論的強壓下,太子的開庭過程完全透明,最後被判死刑。”

“陛下隻有這麽一個兒子,當即怒火攻心,原本就有病根的身體,眼看著就不行了,說有話要與將軍說,便喊了將軍回去……”

江緣眉頭一皺。

這個時候喊戚淵回去……?

華麗的宮殿之上。

年邁的老人包裹著,發出一陣劇烈的咳,他望向下方站著的一眾大臣,再看最前方的兩人,一個是他忌憚的戚淵,一個則是他拉扯起來,製衡戚淵的許弈恒。然而此時,他們卻明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想到自己的兒子即將遭遇什麽,而戚淵和許弈恒,又從中推波助瀾了什麽,老人隻覺得快要喘不上氣來。

“戚淵。”

他開口,“我一直都把你當我的親兒子看待,也一直都覺得很愧對你。”

陛下歎息著,看向眾人,他說話速度很慢,將當初檢測後,發現人魚歌聲對戚淵無用的事情娓娓道來:“即便如此,我也不願意放棄,所以才力排眾議,給戚淵安排人魚。”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位於下首的戚淵淡淡道:“陛下,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您不用再提這些。”

“不……我說這些,是為了一件事。我在位這麽多年,唯一擔憂的,就是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的機械族和獸族……我想在死之前,看到那些威脅被——”

陛下正說著,就見戚淵抬頭。

兩人突然對視。

陛下一望見戚淵猩紅色的眼眸,便是一頓,話也全部都咽了回去。

那紅色,看起來是那麽的不詳……

他飛快移開目光。

誰知下一秒,便聽戚淵發出一聲情不可查的嘲諷的笑,他說:“多謝陛下關心,但我現下的紊亂好多了,短時間內死不了,所以就不去那邊送死了。”

陛下:“???”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