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人生無常(三)
不知道今天這兩個人是怎麽了,許成傑趕緊過來打著眼色讓宗國疆別在這時候硬頂。
“我可以出去,不過不能就這麽走。”宗國疆一邊被許成傑推著向外走,一邊兀自不服氣地說著:“我不是說這個人有什麽不可缺少,而是葉扶蘇和他所代表的這類新型的人才,他們的能力和特長能夠給我們帶來一種新的戰術思路和作戰能力。他能在獨立團搞電子指揮係統,這就是一種比別人強的能力。我們特戰大隊不就是要把這種超常的能力轉化為戰鬥力麽。咱們大隊能打能殺的大把抓,可是單純的硬殺傷還能適應未來戰鬥的需要麽?我就不明白了……”
推出還在吵鬧的宗國疆,許成傑有些不解地看著陸浩然。此時地陸浩然咬著牙,喘著粗氣,無意識地用拳頭敲打著桌子的邊緣。
就這樣,宗國疆整整在會議室外麵站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陸浩然虎著臉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站在門外的宗國疆不知道,他被推出來之後,許成傑沒用半小時就搞清了陸浩然為什麽這次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看著手裏的材料,聽著陸浩然有些賭氣的述說,許成傑心裏暗自替宗國疆不值。怎麽挑了這麽個時候跟大隊長說這些呀。
好一會兒陸浩然才算平下了怒氣。其實他也沒有真的跟宗國疆生氣。對這小子陸浩然自信有著十分的了解。隻是當時話趕話,再加上一肚子火氣,正好拿送上門來的家夥出出氣。一夜的談話,除了商量今後的工作,倒有大半時間在聽許成傑敘述這次選訓考核,其間到也提及了留下這三個人的理由。宗國疆臨出門的那幾句話,對陸浩然的觸動還是挺大的。新的作戰模式、新的作戰能力、新的戰術思想,這不正是刀鋒現在最為缺少的麽?
已經下定決心,不顧自己剛剛在軍區挨完老首長批也要把三個人留下的陸浩然,早上一出門就看見在門外站了一宿,此刻仍然“鬥誌昂揚”的宗國疆。走過去盯著他看了很久,心裏對這個小子的喜愛不由得從眼神中流露了出來。好小子,不枉自己平時這麽偏愛他。能從未來刀鋒大隊的發展考慮,能夠準確找到目前部隊中問題所在,看來他是越來越成熟了。
心裏這麽想,可是陸浩然嘴上還是罵了一句:“你個鳥兵,真能給我找麻煩。”
看著陸浩然身後又是擠眼又是打手勢的許成傑,宗國疆覺得事情有了很大的轉機。想想自己昨天那個混勁,不好意思的嘿了一聲。
陸浩然要求加名額留人的要求異常順利。特別是當張紹寬聽到這其中有一個葉扶蘇之後,電話裏就笑了起來:“原來這小子扯淡扯到你那裏去了!我還說怎麽演習結束了他就銷聲匿跡了。是個好苗子,你也有眼力。宗國疆說的對,這類人才確實是未來特種大隊增強戰鬥力和戰術思想的保障。在你那裏不僅僅要好好摔打,還要給這樣的人創造一種能夠發揮能力的空間。這個葉扶蘇也可以成為你們的一個試點。就算是特招吧。”
放下手裏的電話,陸浩然有些詫異的看著仍然陪在身邊的宗國疆。這小子什麽來頭,怎麽張部長都知道他,好像還很熟。滿心歡喜的宗國疆根本沒留意大隊長的疑問,扭頭幾步衝出了辦公區,頭也不回地跑向了學員宿舍區。
從黯然離隊到破格特招,雖說算不上大喜大悲卻也足夠葉扶蘇的心髒加快一陣了。直到回到獨立團之前,他都有一種沒轉過彎的感覺。一起回來的除了張晨、劉雲之外,還有宗國疆、毛兵他們幾個教官。表麵上的理由是順路辦點事,可除了路過縣城買了幾條煙之外再沒看見他們幹什麽。各種手續辦的很順利,這次獨立團送了三個人去,結果都入選了,怎麽說也是前一段時間狠抓單兵素質的一個成績。而且是一個向軍區要去更新型裝備的好理由。劉愛國親自陪著幾個人跑前跑後,倒讓宗國疆他們挺不好意思的。趁著沒人的時候,毛兵拉著葉扶蘇小聲嘀咕起來:“你還挺有麵子的,你們團長親自陪同。”
已經恢複常態的葉扶蘇眼一瞪、嘴一撇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那是,咱,看清楚了,咱,獨立團鎮團之寶。”
一邊躲著毛兵飛來的拳腳,葉扶蘇一邊琢磨團長到底想幹什麽。還是杜為國實在,吃過午飯就拿出了正在擬定的明年補充訓練大綱,一定要宗國疆他們給指點一二。趁著兩邊在那裏假惺惺地謙虛,葉扶蘇拿過大綱看了一眼,重點是小規模戰鬥戰術和長距離機動作戰。難怪團長這麽客氣,這東西宗國疆他們絕對是專家。
下午,除了毛兵之外,其他人都被留下來幫忙修改大綱了。收拾東西的時候,葉扶蘇才隱約發現了毛兵他們的企圖,盡可能地多收羅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經過一年多的換裝和自主革新,獨立團還真有些不錯的小東西。中國軍隊不像有些外軍,軍火商跟著滿世界跑,生怕自己的產品不如這幫軍爺的意。有個什麽奇思怪想也趕緊給張羅著解決了,個性化的恨不得按照每個人的手形、習慣設計武器。中國軍隊軍費少,底子薄,裝備相對落後,所以很多時候很多部隊都自己搞些小發明什麽的。也怪劉雲嘴欠,沒事總是吹獨立團的這些小東西多厲害,這次估計人家就是衝著這個來的。這之中葉扶蘇借著翻譯資料和理工科出身的資本,倒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各種小玩意收集的不比團裏裝備科差。
收拾完東西,陳平、周傑和一大幫老鄉、老兄弟拉著葉扶蘇和張晨??到了操場邊。本來好像有一肚子話要說,可現在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看著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看著從新兵就帶著自己的兩個老班長,葉扶蘇心裏酸酸的。這就要走了,現在身邊的絕大多數人,以後很難再見到了。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今後大部分隻能出現在記憶中了。兩年的相處,讓他們之間有了一種比親人還要密切的情感。是信任?是默契?是依賴?還是別的什麽?葉扶蘇不知道。也許都有而且遠不止這些。葉扶蘇的頭埋的很低,如果不是爭強好勝的性格,他真的想哇哇大哭一頓。他不敢說話,擔心發酸的鼻子會出賣自己的真實感情。
一群人就這麽坐著,很少有人說些什麽,下午的時候,杜為國和李步兵也加入了進來,直到被張建軍轟去吃晚飯。從來滴酒不沾的葉扶蘇用兩瓶啤酒把自己放倒了。自己轉著圈回到一班宿舍,大吵大鬧地非要把自己的床板也抬到刀鋒大隊去,因為獨立團的床睡著舒服。嘴裏還叨咕著自從進了一班,他洗過多少次床單,擦過多少次玻璃。同樣喝多了的張晨則一手抱著臉盆架一手抱著陳平反複說著:班長我不走了,班長我不走了。幾次馬野想拉開兩個人,都被順手扔出去很遠。直到杜為國悄悄地站到了葉扶蘇身後,隨後他一陣眩暈一頭栽到床上睡了過去。
1998年年底,參軍兩年零兩個月的葉扶蘇進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某軍區刀鋒特種兵大隊,成為了一名特種部隊戰士。這一變化對葉扶蘇今後的影響有多大當時很難說清楚。很多年以後,特別是當葉扶蘇清楚的知道了,那夜宗國疆為自己能夠進入刀鋒所做的努力之後,常常是唏噓不已:幾句爭論,一個決定,竟然會對一個人的一生產生這麽大的影響。也許,真正的變化是從那片叢林開始的吧。人生真的變化無常。
“進入刀鋒大隊隻是你們特種兵生活的開始,從現在開始到你們成為一名真正的特種兵戰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許一年、兩年,也許有的人一生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特種兵。至少不是一名合格的刀鋒戰士;即使他肩膀上佩戴著刀鋒的標誌。”
這是入隊那天,陸浩然麵對這九個“新兵”所說的一番話。說話的時候,葉扶蘇發現陸浩然在不停地擺弄一個掛著小酒瓶的鑰匙墜。按照葉扶蘇當時的理解,這段話屬於題中應有之意。也就是告訴大家要時刻保持著不斷進步、不斷努力的意思。此前他已經從幾個教官那裏知道了不少即將麵對的訓練內容。老實說還真的不少。不過對葉扶蘇而言,能夠學到新東西的誘惑遠遠大於未來艱苦生活的壓力。接下來的四個月,葉扶蘇就是靠著這種誘惑堅持了下來。
怎麽形容這四個月的生活呢?葉扶蘇曾經問過很多人。得到的答複近乎統一:嘴一咧,頭一搖,輕輕地突出兩個字,地獄。地獄?葉扶蘇對於這個答案不是很認可。地獄裏據說還有三頭犬什麽的。中國的地獄還分十八層,每層還有不同的說道。比這裏熱鬧多了。至少不這麽枯燥。一個據槍射擊動作每天要練上幾個小時,為的就是出槍能夠快上那麽一秒半秒;一根破木頭玩上一下午,怎麽琢磨出來的。實彈射擊倒是挺受歡迎,在老部隊領顆子彈那叫一個費勁。這裏隨便打。不對,不是隨便打,是每人每天必須打多少發,每發必須在多少環之上。葉扶蘇他們這幫狙擊手更是論箱的造。一周下來,一個人打出去的子彈數都夠支撐一次小型戰爭的了。這還是現代戰爭,不是老八路那種五發子彈打阻擊戰的戰鬥。
真正加入刀鋒才知道,他們選訓隊裏的那一套很大部分都是刀鋒的基礎項目,所謂規定的優秀成績,在這裏也就是個中等水平。這一點連一向體力“爆強”的張晨都叫起了苦。看不出來,那一個個不怎麽強壯的刀鋒戰士竟然有那麽強悍的實力。四個月下來,葉扶蘇沒覺得自己變得強悍,隻是覺得自己已經練傻了。搞不懂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所以,葉扶蘇對於這四個月的生活有他自己的概括:活著。
其實說枯燥也不準確,特種部隊的訓練,很多項目是一般部隊所沒有的。比如水中項目,一般部隊也就是個武裝泅渡,葉扶蘇他們還包括潛水這一大塊。像水下爆破,水下定向、水下格鬥什麽的。據說是比一般陸戰隊的士兵要求還要高。不過這類的新鮮東西用不了幾天就又變成了高強度的重複訓練,重新歸於枯燥了。一句話,就是要讓這些東西成為你的一種本能反應。除了步兵的各種技能,特種兵還應該是很好的工兵。不僅僅是鼓搗炸藥,還包括了建築學,橋梁學等很多涉及到的東西。還有車輛駕駛。這隻是這個項目很籠統的稱呼,準確一些的說法是所有機動“物件”的駕駛。小到摩托車,大到裝甲車輛,捎帶著還有汽艇駕駛。這幾年,準確的說是從宗國疆他們這批青年軍官擔當刀鋒大梁開始,刀鋒訓練內容還多了包括外語在內的很多文化課。
有的時候時間真的是很快,四個月就這麽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每天從疲憊中睜開眼睛到疲憊地閉上眼睛,葉扶蘇他們沒有一個人關心今天是幾月幾號,明天是星期幾。如果哪個教官抽風用這個考一考這幫“新兵蛋子”,不用問,成績一定是集體零蛋。唯一的感覺就是樹上開始有了零星的葉子,夥房邊上的小草已經冒出了頭。
九個新人終於結束了長達七個月的考核訓練,拿到了向往已久的刀鋒臂章。盾形的底版、漆黑的底色,一道從右上斜斜劃下的寒光幾乎將臂章分成了兩半。劃破夜空的利刃。從這一刻起,他們就成為了新的刀鋒戰士。根據今年的複員情況和各中隊對人員的需求,九個人被一一分配了出去。林東、李寶麟和劉雲去了三中隊,張晨、江大栓和另外幾個人去了二中隊。留在宗國疆的一中隊的隻有宋小川和葉扶蘇。令人詫異的是葉扶蘇直接被放在了機動分隊。這是全大隊唯一一支保持全年戰備的分隊,也是全大隊公認的刀尖,在此以前還重來沒有哪個“新兵”直接進入機動分隊的先例。
說是機動分隊,其實就是一個戰鬥小組。分隊長也是一中隊中隊長宗國疆,綽號小鬼,狙擊手,曾經在一次跨國境叢林緝毒行動中,隻用手裏的軍刀撂倒了二十幾個雇傭兵。最後的一個雇傭兵大概是承受不住那麽大的心理壓力,狂叫著:鬼呀,有鬼!滿山亂跑。最後一頭栽下了山崖。宗小鬼的外號由此而來。另外,宗國疆似乎是煙不離手。除了執行任務或訓練之外,整天香煙繚繞的。為此還曾經受過大隊長不止一次的禁閉處分,可出來之後依然如故。毛兵,小名毛毛,人如其名,有些毛毛燥燥的。不過僅限於非戰鬥狀態下,其人是一個工程技術方麵的天才,尤其擅長定向爆破。某次人質事件中,用幾塊C4炸藥把一棟居民樓炸塌了一半,裏麵的劫匪無一漏網。而這座樓的另一半就是關押人質的位置。張文政,綽號老地主,突擊手,一身橫練的工夫據說得自家傳,大隊越野記錄保持者。酷愛玩鬥地主(一種撲克玩法),常常拉著宗國疆和毛兵開練。格日勒圖,蒙古族,重火力手。齊飛,負責通訊與醫療。
從葉扶蘇自己的觀察看,機動分隊還真的有些與眾不同。背包中所有的東西都收拾的妥妥帖帖,仿佛下一秒鍾就要扛起背包奔赴戰場一樣。除去每天大量的訓練之外,所有的事情最好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包括吃飯、洗漱、上廁所甚至睡覺。然後大家就在裝備旁靜靜地等待,等待警報響起的那一刻。逢年過節或者特殊的日子裏,他們甚至會抱著槍依著背包在床上坐上一晚上。每到這個時候,張文政總是拉著宗國疆和毛兵鬥地主,格日勒圖會不停地拆裝擦洗他那把隨身配槍,齊飛則拿著塊電路板東焊西焊的。剛剛入隊的第一個月,葉扶蘇一直處於一種敏感狀態,好像隨時都可能發生戰爭一樣。甚至樓道了那個戰友不小心把臉盆摔到地上都能讓他撲向放著背囊的鐵床。直到後來齊飛拉著他開始改裝他設計的那個報警器,情況才逐步的好轉。
似乎葉扶蘇在機動分隊幹的是觀瞄手,不過宗國疆沒事總是讓他多跟其他戰友接觸,尤其是毛兵和齊飛。其實宗國疆對於葉扶蘇是否能夠接過他的這把狙擊槍還有很大的疑問。別看最後的考核葉扶蘇不落下風地跟自己周旋了一整天。但是他骨子裏還有些不確定的因素。說好聽些他是為了掩護戰友,說的嚴重些他的性格中衝動的成分還是很大的。也許他成不了一個絕頂的狙擊手,但至少他會成為一個電子和工程技術方麵的專家。這就是宗國疆給葉扶蘇的最初定位。而且留下葉扶蘇,他是想利用他在電子和計算機方麵的專長,探索一下有關這方麵的戰術。隨著軍隊中信息化的普及,信息戰已經不在僅僅限於電子佯動、電子幹擾這麽簡單了,電子戰也正在逐步變成“常規作戰”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