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蠶繭

在安眠藥物的作用下,葉扶蘇整整睡了十八九個小時。再次醒來時剛好是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自從醒來之後,葉扶蘇隻是看了看周圍,就又一直盯向了天花板。陪在身邊的杜為國和裏羽也隻是讓他掃了一眼而已。此前葉扶蘇已經能夠正常進食,所以看護他的護士為他打來了牛奶。嚐試了幾次想把牛奶喂到他的嘴裏,可葉扶蘇根本就不張嘴。沒辦法,隻好放棄這個努力。一連兩天,葉扶蘇粒米未進。隻是在昏睡和發呆之間渡過。換班回來的杜為國覺得不是辦法,不能隻靠著營養液維持生命吧。想了很久,杜為國讓護士拿著一份晚飯,走到了葉扶蘇的麵前,

“葉扶蘇,看著我。我還是你的老連長不是?你還是不是我的兵?我現在告訴你,服從命令,把這盤東西吞下去。”

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葉扶蘇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眨了一下眼睛。看到這個情況,杜為國掰下一小塊饅頭,遞到了葉扶蘇的嘴邊。

又是眨了眨眼睛,葉扶蘇張開了嘴巴。看著開始進食的葉扶蘇,杜為國長長地突出了胸中的一口濁氣。

接下來的兩個月,葉扶蘇沒說過任何一句話。有人喂水他就喝,有人喂飯他就吃。然後就繼續的發呆。所有來看過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行屍走肉”這四個字。可沒有人有任何辦法。陸浩然問了幾個軍區醫院的專家,甚至還找了地方上精神病醫院的專家。唯一的回答就是葉扶蘇可能是處於一種遭受沉重打擊後的一種潛意識自我保護行為。建議多與病人溝通。最好是他親近的人。

陸浩然覺得是否應該把他的情況通知他的家人。不過最終被杜為國攔了下來。

劉愛國來了,他用一整天的時間來給這個小兄弟講現在獨立團的變化,講獨立團未來的發展,講他對葉扶蘇的期望,甚至講到了他怎麽打算找機會把葉扶蘇弄回去,將來組建獨立團自己的刀鋒。許成傑來了,他把幾個月來接觸葉扶蘇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回憶了一遍。包括宗國疆的感覺、期望和擔憂。甚至還說到了因為葉扶蘇而引發的那次與陸浩然的爭論。

幾乎所有人都在努力跟他交談,他們在試圖找回那個曾經陽光、樂觀、好強還有些執拗的白狼。隻是時間真的可以倒流麽?

兩個月之後,葉扶蘇可以自由活動了。除了頸椎留下些毛病外,整個人似乎完全恢複了過來。本人也不在那麽木呆呆的不見一絲生氣了。隻是感覺上他沉默了不少,偶爾也會跟來探視的人交談上幾句。他也很是思路清晰的請大家放心,不會有什麽事情的,大家也都很忙,不要再那麽辛苦的陪著他了。這個變化讓大家放心了不少,也不用每天都讓人盯著他了。真擔心這小子鑽了什麽牛角尖呐。

可以活動之後,大夫建議他多走動走動。所以他經常一個人在外麵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抽煙,他幾乎一動不動。一天下來,身邊的煙頭都已經快堆成了小山。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除了他自己……

“唉,不知道宗隊(長)在天上過得怎麽樣了。”擦了擦眼淚,葉扶蘇憂傷的想到:“天堂那地方老好人多,該不會管著他抽煙吧。還有毛兵和張文政兩位大哥,應該就跟在宗隊身邊吧。哥仨能玩鬥地主了。這回沒有訓練、沒有緊急拉動、沒有戰備值班,可以盡情的玩了。要是自己也跟去,四個人在一起……”

“葉扶蘇!”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打斷了葉扶蘇的胡思亂想。

“恩?參謀長?您這是?!”來人是演習中被葉扶蘇“擊斃”紅軍部隊總指揮,現任軍區副參謀長的李煥章。

“坐,不用站起來了,隨便些。我過來正好有事……嗯,陪你坐一會兒……”

……

……

“在想國疆他們?”

“是,宗隊他們走得太突然,太冤了。怎麽起火爆炸的就會是……”

“小葉,聽說你很早就沒有了父親,是外婆和母親撫養長大的?從小就是好學生,老師、家長眼裏的好孩子?”

“啊?”跳躍很大的問話,讓還處在慣性思維中的葉扶蘇一愣。

“你住院的時候,我看了報上來的請功報告,順便看了一下你的個人情況。”

“哦,”還在處於思維停機的葉扶蘇使勁的搖了搖頭,強迫自己的大腦開始工作。“是的,參謀長。我7個月大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一直生活在外婆身邊,母親這麽多年一直是一個人撫養我。”

“而且是獨生子。”

“是,我是獨生子”

“在你的心目中,國疆他們就像是你的大哥,給了你從沒有體會過的兄弟之情……”

淚水刷的一下子又充滿了葉扶蘇的眼眶。不知道怎麽了,最近無緣無故地坐著也會突然想哭,從五歲起就不再流淚的葉扶蘇這幾天脆弱的像是個小女生。不願與人交談,不停地吸煙,不斷地回憶,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21歲的葉扶蘇幾乎生活在了一片空白、封閉的世界,就像被包在蠶繭中。

“給我支煙,你這是抽了多少呀!從下麵看,還以為你這裏著火了呢。”李參謀長邊說邊抓過煙來點上了一支:“感覺你坐的這個地方有什麽變化麽?”

“啊?什麽變化呀?”這短時間以來一直反應遲鈍的葉扶蘇,被李參謀長跳躍很大的談話方式帶的更加遲鈍了:“好像,好像……怎麽這裏,樹,就是這塊石頭和它四周的樹都沒了?”

“拜你所賜,我讓人拔了。這下,沒人能潛伏在這裏了。”吸了口煙,李參謀長淡淡地說:“我相信現在來過這裏的人,都會對這個禿石頭印象深刻。也許一生都會記得它。”

“我不白抽你的煙,送你個小禮物。”李煥章說著遞過來了一個掛著小酒瓶的鑰匙墜。

“我們部隊長也有一個。”

“那是我給他的,他原來是我排裏的兵。”

“這裏麵裝的是土?”

“是,這是一片林場的土,裏麵有我們排4名戰士的汗、血和英魂。”深吸了一口煙,李煥章看著臉上還有淚痕的葉扶蘇:“山火,我們排奉命滅火,四個戰士留在了那裏。那也是我第一次經曆戰友間的生離死別,我當時也難過的想死……可是我沒你這麽頹廢!”

“我……沒有……”

“你沒有!你知道麽,我們這支軍隊,從他一創立開始就不停的有人倒下。為了這個國家,這片土地和這個民族。祖國解放的戰場、守土戍邊的沙場、青藏公路的工地、抗洪搶險的大堤、山林火災的火場甚至是試驗場、辦公室。幾乎每一寸國土都滲透著戰士們的熱血忠魂。這些戰友是我們這支部隊戰鬥力和士氣的保障,而不是逃避、懦弱和頹廢的借口!”

“沒有,我,隻是,我……”

霍地,李煥章站了起來!“葉扶蘇!你給我站起來!像個宗國疆訓練出來的兵樣!你葉扶蘇是個人物啊!人見人愛呀!為了你今天我來醫院前,陳司令和張部長親自關照我來看看你,軍區的哪個師長都沒你這個待遇;為了你獨立團和刀鋒大隊輪流派人守著,擔心你出一點差錯。你還想出什麽差錯?啊?!你葉扶蘇有什麽了不起!我看都是給你慣的!從小遇到的都是悉心的嗬護,到部隊從班長到團長更是拿你當個寶貝。好苗子呀,人才呀,當然是愛護有加了。愛護的結果就是長出了這麽個隻能捧著哄著的少爺坯子。你經曆過什麽?仗著點小聰明就覺得自己一切盡在掌握了。你還能成什麽事。劉愛國送你到刀鋒是幹什麽?讓你在這裏頹廢、喪氣?宗國疆怎麽看上你這麽個窩囊廢,你這個德行隻會讓他死不瞑目!還有他陸浩然,是怎麽給我挑的兵!”

一連串怒喝不僅把葉扶蘇說的臉色煞白,就是李煥章自己也有些頭腦發暈。怎麽搞的,陳司令和張部長是讓自己順路看看這孩子,剛剛遇到陸浩然也跟自己商量辦法。怎麽自己一時火起發起脾氣來了。到底是因為機動分隊損失而心疼,還是因為刀鋒最近的表現而憤怒?說的是葉扶蘇,其實罵的一大半是刀鋒大隊。這刀鋒大隊又何嚐不是一個被嗬護慣了,寵慣了的孩子呀……

站在一邊的葉扶蘇不知道李煥章心裏在想什麽。但是剛剛的一連串“悶雷”卻炸的他有些搖搖欲墜。一段時間以來包裹在外麵的繭子一層層地被剝了個幹淨。這說的是我葉扶蘇?

好一會兒,兩個人各懷心思的看著對方發楞。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些什麽。

還是李煥章先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擺擺手剛要說話,一直盯著手裏鑰匙墜的葉扶蘇卻先開了腔:“參謀長,我不知道怎麽會是這樣。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些。我自己以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我,說實話,您說的我腦子有些亂。我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