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兒來吃湯飯的人不多,老板娘正坐在靠牆邊的位置上低著頭刷手機。

看見楊星野和梁朝曦一前一後走進來,老板娘連忙放下手機,很自然地笑了笑:“過來領?想吃點啥呢?”

楊星野轉頭問梁朝曦:“還是小碗的野蘑菇湯飯?”

梁朝曦點點頭。

楊星野一邊帶著她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一邊點了餐。

一個有些沉寂的小餐館,因為楊星野和梁朝曦的到來,忽然間就變得熱鬧,忙碌起來。暖黃色燈光照映著熱氣騰騰的廚房,竟然久違地讓梁朝曦感受到一點家的溫暖。

楊星野坐在梁朝曦對麵,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

梁朝曦感受到他的視線,視線從後廚的方向收回,看了他一眼。

短暫的四目相接,楊星野的眼神直白又赤誠,還隱隱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

梁朝曦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她的餘光掃過拿著兩杯杏皮水正往這邊走過來的老板娘,移動右腳,在桌子底下輕輕往對麵的方向踢了一腳,想提醒他收斂一些,正常一些。

沒想到連著踢了三下,換了三個方向都撲了個空。

梁朝曦有些納罕,想象不到楊星野到底采取了一個什麽樣的坐姿。

她的動作配合表情,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楊星野的眼睛,看著她想要低頭彎腰一探究竟但又覺得動作太大會引起懷疑的糾結,楊星野一個沒忍住,忽然間就哈哈大笑起來。

正巧老板娘在這個時候走到了他們的那張桌子旁邊,她不虧是久經沙場的老人,不但沒有別楊星野嚇到,還反過來笑眯眯地問他:“怎麽,今天遇到啥高興的事情了,笑得這麽開心?”

楊星野麵不改色心不跳,理所當然地說道:“老板娘你看的真準。這不是,”他抬起下巴朝著梁朝曦的方向指了指:“追了個日子長的丫頭子,今天終於開恩讓我追到手了。”

梁朝曦上一秒還在吃瓜,想知道楊星野會怎麽和老板娘解釋他這種神經質的行為,還沒來得及反應,瓜就先砸在了自己頭上,臉也瞬間脹了個通紅。

老板娘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梁朝曦,對著楊星野誇讚道:“那是值得高興,這麽好的丫頭子,我要是個男人我也上趕著追了。”

楊星野又笑起來:“那可不行,我們家的丫頭子早就名花有主了。”

梁朝曦聽著他對自己口若懸河的誇讚,尷尬到恨不得立刻把地麵摳一個縫自己鑽進去。

情急之下,她也管不了楊星野的腿到底在哪兒了,又伸出腿往對麵胡亂踢了兩下,想著哪怕能踢到楊星野的凳子腿也是好的,起碼能打斷他源源不斷的彩虹屁。

沒想到這一次和上一次踢的位置差不多,卻奇跡般地踢到了東西,從腳下的感覺來看,也並不是又細又硬的凳子腿,反而感覺軟中帶硬,還有點彈性。

是楊星野的腿無疑。

可惜的是,雖然她踢到了楊星野的腿,他就好像沒有知覺似的,仍然在和老板娘宣揚她的豐功偉績。

“老板娘,上菜!”

後廚的吆喝聲終於成了梁朝曦的救命稻草,喜好八卦的老板娘答應一聲,看起來頗為遺憾地拖遝著腳步走了。

梁朝曦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星野就率先開口:“怎麽樣,你男朋友還是挺好的吧,知道你想踢我,特意把腿挪過來給你踢。”

“什麽?”梁朝曦無語。

楊星野怕她不相信,特意把手從桌子上麵放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解釋道:“這個位置有點狹小,我的腿這樣分開放在兩邊會坐著舒服一點。”

“踢得解氣了沒啊?這條腿我就不動了,一直放在這兒,想踢就繼續踢,放心吧救你那點力道,最多在我褲子上留下點土印子,土嘛,又不髒。”

明明是楊星野像個癡漢似的盯著她看,還當著人家老板娘的麵自戀地把自己的女朋友誇得像朵花似的,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的人卻是她。

梁朝曦的人生中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好在去後廚端盤子的老板娘很快去而複返,楊星野站起身,幫她把托盤上小碗的那一份放在梁朝曦麵前。

“麻煩幫我再拿一個小碗和一個勺子。”

老板娘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利落地轉身就走,回來的時候還拿著一小碟涼菜,說是自己拌的,讓他們倆嚐個新鮮。

楊星野拿過小碗和湯匙,一勺一勺地幫梁朝曦舀了小半碗出來。

他還記得梁朝曦怕燙。

“給,這樣晾一晾,很快就不燙了。”

“嗯。”梁朝曦麵對楊星野細致體貼的照顧,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敢看楊星野的眼睛,低頭拿起勺子。

“朝曦。”楊星野叫她。

“嗯?”

“剛剛老板娘說的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並不是在閑聊胡扯。”

“哦。”

“這也不是什麽彩虹屁或者女朋友濾鏡,就算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僅僅隻是朋友關係,我也想讓你知道,你是一個特別優秀的獸醫,特別可愛的小姑娘,特別善良的女孩兒,你踏實,勤奮,有魄力,敢改變,很多時候都會讓我有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所以,我想說的是,你要自信起來。”

梁朝曦手裏一直無意識間不停攪動的勺子,忽然就停了下來,不受控製似的“叭”的一聲掉回了碗裏。

剛剛還因為尷尬冒出細汗的手心忽然就感覺到一陣涼意,連手指都變得冰涼起來。

梁朝曦低著頭,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把手指一點一點蜷縮回去,緊緊握在手心。

楊星野見狀,索性隔著桌子把手伸過來,握住梁朝曦的手。

“你要有信心,坦然地接受別人的誇讚。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從前那個什麽都要聽媽媽話的小朋友了。你有能力也有機會自己做決定,而且你的決定沒有錯,非常好。”

楊星野笑了笑:“不然,我也不會遇到你了。”

“你放心,”楊星野又說:“和我在一起你不需要有任何壓力,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有什麽想法都可以選擇坦誠地告訴我。就算是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當不了你的男朋友,我還可以接受當你哥,好嗎?”

梁朝曦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才把溢滿眼眶的淚水逼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短短的一瞬沉默,在楊星野看來卻比盼著下班前的那最後一分鍾還漫長。

“嗯,好,我答應你。”

梁朝曦怕自己看到他的臉仍然會忍不住哭出來,不敢抬頭,隻是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楊星野握住她的那隻手上。

楊星野感受到了,立馬把她的兩隻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湯飯也涼得差不多了,吃飯吧,好不好?”

楊星野放開她的手,屈起食指輕輕在她的鼻尖上滑了一下,語帶調侃:“嬌氣包。叫你女朋友你也生氣。”

“我爸媽他們都叫我曦曦。”

梁朝曦咽下一勺湯飯,帶著滿口口野蘑菇的鮮香。

“女朋友什麽的,太肉麻了,我……”她破天荒地解釋道。

楊星野打斷了她的話:“曦曦。”

“嗯?”梁朝曦本能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楊星野帶著滿滿柔情和愛意的眼睛。

這是梁朝曦第一次覺得他那特殊的藍色餓的眼眸,承載的不是深邃的堅毅,而是淺淺的溫柔。

她忽然想起一句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的描述。

“看那天空,它是碧藍的,你的眼睛也跟天空一樣碧藍。這樣不好。你的眼睛應該是黑色的,像鋼鐵一般的顏色。碧藍的顏色——未免太溫柔了。”

他炙熱又專注的眼神慰帖了她的心,鮮香爽滑的湯飯撫慰了她的胃。

梁朝曦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和他聊一聊她深埋在記憶中的那些和新疆有關的往事,聊一聊同樣也會做野蘑菇湯飯的姥姥。

“其實,我吃過野蘑菇湯飯,不過不是在店裏,是我小的時候我姥姥給我做的。”

這是梁朝曦第一次和楊星野提起那顆在很久之前就在她心裏紮根的種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她多一點,更多一點,饒有興趣地聽著。

“不過,和這種不太一樣,我姥姥會在湯飯裏麵放西紅柿。”

“是嗎?”楊星野點頭:“我媽媽也是這樣做的,什麽時候有機會我帶你回家,讓我媽媽做給你吃。”

楊星野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太妥當,連忙往回找補:“當然,是你覺得可以去,去了也會很開心的時候。”

梁朝曦笑了笑:“好啊。”

楊星野問:“你以前還吃過什麽姥姥做的飯沒?”

“奶子稀飯。”梁朝曦想了想,在新疆呆了這段時間,她已經對這個不知情的人會感覺有些尷尬的詞免疫了。

在東西的名稱後麵加個子,貌似是一種新疆人民說話的特色。

“我生病的時候,她就會熬給我喝。那會兒真的覺得姥姥做的奶子稀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大白兔奶糖都比不上。”

“嗯,姥姥這些食譜很新疆嘛,我小時候也是生病的時候回喝奶子稀飯。”

“其實我姥姥,怎麽說呢?是新疆人,又不是新疆人吧。她是在湖南出生,年輕的時候自願來新疆支援邊疆建設的。”

“八千湘女上天山?”

“八千湘女上天山。”

兩個人異口同聲。

梁朝曦點點頭:“他們剛來額那會兒條件實在太艱苦了。就是因為年輕的時候生活條件太差,過得太勞累,太辛苦,所以姥姥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這些都是我媽媽零零散散提起來的一點點往事。”

“是啊,那時候的條件確實很差。”楊星野歎一口氣,感慨萬千,“對了,你知道石河子有個新疆兵團農墾博物館嗎?”

梁朝曦搖搖頭。

“要是你想了解姥姥姥爺之前在新疆的事情,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好。”

一頓飯吃完,楊星野送梁朝曦回去。

今天雖然整整折騰了一天,但他洗清了罪名不算,還抱得美人歸,坐在車上一點疲累的感覺都沒有,反而精神抖擻,神采奕奕。

楊星野開著車,不知怎麽搞的,下意識地就哼唱起了索菲亞女士最愛的那一首山楂樹。

歌聲輕輕**漾在黃昏水麵上,

暮色中的工廠在遠處閃著光。

列車飛快奔馳車窗的燈火輝煌,

兩個青年等我在山楂樹兩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樹白花開滿枝頭。

哦,你可愛的山楂樹為何要發愁。

當那嘹亮的汽笛聲剛剛停息,

我就沿著小路向樹下走去。

輕風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樹下,

吹亂了青年鉗工和鍛工的頭發。

哦,那茂密的山楂樹白花開滿枝頭。

哦,你可愛的山楂樹為何要發愁。

白天在車間見麵我們多親密,

可是晚上相會卻沉默不語,

夏天晚上的星星瞧著他們倆,

卻不明白告訴我他倆誰可愛。

哦,那茂密的山楂樹白花開滿枝頭。

哦,你可愛的山楂樹為何要發愁。

秋天大雁歌聲已消失在遠方,

大地已經蓋上了一片白霜,

但是這條崎嶇的山間小路上,

我們三人到如今還彷徨在樹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樹白花開滿枝頭,

哦,你可愛的山楂樹為何要發愁。

他們誰更適合於我的心願。

我卻沒法分辨我終日不安。

他倆勇敢和可愛呀全都一個樣,

親愛的山楂樹呀要請你幫個忙。

哦,最勇敢最可愛呀到底是哪一個,

哦,親愛的山楂樹請你告訴我。

哦,最勇敢最可愛呀到底是哪一個,

哦,親愛的山楂樹請你告訴我。

當然,楊星野是用俄語唱的。

等他發現自己在唱歌,而且唱的還是這首歌的時候,楊星野忍不住笑了。

他告訴在一旁聽得沉醉的梁朝曦:“這首歌基本上算作我爸媽的定情曲,逢年過節總是少不了高歌對唱一曲。”

梁朝曦雖然聽說過他的爸爸比較嚴肅古板,但這樣和諧歡樂的家庭氣氛,也是她心生向往的對象。

她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張俊超告訴過她,楊星野的媽媽因為他一直沒有女朋友,一度懷疑他是同性戀的事情。

這樣開明活潑的媽,和嚴肅古板的爸,難怪楊星野會長成現在這樣。

不像她,好像沒有遺傳到學霸爸媽的一點兒優點和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