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曦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
在氤氳的水汽中放空自己緩解了她的頭疼和鼻塞,源源不斷的熱水化作涓涓細流衝刷了她每一寸幹涸的皮膚,成功地帶走了她滿身的不適和疲憊。
人一覺得舒服就會變得慵懶犯困,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似的。
這時候躺在一汪溫泉裏感受水的包容和承載,會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放縱和快樂。
梁朝曦抬起頭,讓水流顆顆粒粒落在她的臉上,第一次開始有些想念家裏的浴缸。
大概人生病的時候總會有些想家的脆弱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把這一點貪婪和水珠一並甩到腦後。
擦幹身體把自己裹進舒適的珊瑚絨睡衣裏,她感覺有點餓了。
拿起手機想點個外賣,微信的消息提醒接連響了起來。
“本來是要請你吃抓飯烤肉的,怕你病著沒胃口,給你點了粥。喝完別忘了吃藥。”
是楊星野,後麵還跟著幾張小馬的照片。
“張俊超拍的,讓我發給你。”
梁朝曦回他:“好的,小馬看起來狀態不錯。”
她打上兩個謝字,頓了一下又刪掉。
今天已經和他說了太多次謝謝,再這樣客套她自己也覺得不太好。
回想起和楊星野為了這匹小馬的傷吵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一天,那時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對麵滿臉胡茬嗓音沙啞脾氣暴躁的“大叔”會是這樣一個熱心又體貼的人。
隻是因為她答應幫小馬治傷。
不一會兒果然有外賣送來。
楊星野應該是考慮到她的飲食習慣,給她點的是甜口的八寶粥。
比起肉粥海鮮粥她也確實更喜歡甜粥一些,尤其是加了牛奶的大米粥,甜滋滋的米香混合著淳厚的奶味,放涼一些之後米油和奶皮浮在最上麵凝固成一層厚厚的瓊脂,口感軟糯,最為滋養。
這種粥平日裏她是不吃的,一到生病,總是離不了這一口。
從小她吃慣了,長大之後也未曾變過。
那雙布滿歲月滄桑,顫顫巍巍拿著一把瓷湯匙的手,總是能跨越過時間,一勺一勺耐心地將一碗香濃的“奶子稀飯”送進她的嘴裏。
乖乖喝完一碗,再吃藥,她就會得到一個甜蜜的獎勵。
有時候是一塊哈薩克斯坦產的太妃糖,有時候是一塊俄羅斯產的巧克力。
都是小小一塊,也都是媽媽深惡痛絕,絕對禁止的零食。
祖孫兩人配合默契,一個偷偷給,一個悄悄吃。
生病了嘛,總得有些病號的福利。
姥姥妙手回春,圓圓藥到病除。
梁朝曦就著回憶喝完了粥,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楊星野。
“粥很好喝,謝謝你。”
她又給自己衝了一包祖卡木顆粒,包裝上寫著新疆維藥,應該用的是維漢雙語。
聞起來有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隻是她現在長大了,喝起來倒是沒什麽困難。
梁朝曦屏住呼吸,拿起水杯一飲而盡。
她收拾好垃圾躺回**,闔上已經感覺有些沉重的眼皮,暗暗期望這種她從沒喝過的民族醫藥能快點治好她的感冒。
早上六點,梁朝曦和往常一樣準時在鬧鍾鈴響之前醒來。
她的生物鍾已經超前一步宣告了她身體的康複。
天還沒有亮,梁朝曦神清氣爽地吃了早飯,接著前一天的內容繼續學習野生動物的保護和救治知識。
短短幾天她已經搜集了大量的資料和論文,為此她還特意找了遠在美國的舒顏姐姐幫忙。
這麽多內容她打算每份都認真的看完再分門別類做好筆記,方便之後遇到問題快速查閱。
包括這幾天救治小金雕和小馬,她也詳細地做了救治記錄,以待來時參考。
這是一個龐大又繁瑣的工程,做起來費腦又枯燥。
梁朝曦是理想指引,興趣所在,並不覺得乏味,反而沉浸其中自得其樂。
早上給自己安排的任務告一段落,梁朝曦在備忘錄的任務欄裏打上完成標記,出門去上班。
她暫住的酒店離野生動物保護站很近,走路二十多分鍾就能到。
因為很多資料和論文都是用專業性很強的英文寫成,裏麵充斥著大量生僻的專有名詞,她特意找了專業英語的詞匯教程,一邊走一邊聽。
從小她用媽媽教的自然拚讀法學英語,耳機裏麵翻來覆去都是這些東西,用她媽媽的話來說這叫灌耳音。
不知道別人適不適用,這個方法至少對她來說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屢試不爽。
想想也是,論起學習方法,她媽媽這輩子就沒輸過。
隻是她自己嘛……
嗬嗬,不提也罷,反正遠遠不是楊星野和毛吾蘭吹噓的那種高才生。
梁朝曦在快走到單位的時候摘下了耳機。
這裏很容易遇到同事,她怕有人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她聽不到。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她就看到艾尼瓦爾別克遠遠朝著她揮手:“梁朝曦!”
這個哈薩克小夥子和梁朝曦同歲,比她早工作一年。
他是林業專業畢業,為人勤謹又吃苦耐勞,身上總帶著哈薩克人那種“自己的事不著急,別人的事最要緊”的熱情。
之前站裏缺獸醫,趙叔忙不過來就找他打下手,因此他也算是趙叔的嫡傳弟子了。
“早上好,艾尼瓦爾!”
梁朝曦這幾天已經和他混熟了一些,兩人相互之間也不再用“艾尼瓦爾別克”“梁醫生”這樣正式的名字稱呼對方了。
隨著稱呼的改變,剛剛相識的那種客套和拘謹也一掃而空。
兩個人寒暄著往辦公樓走,還沒走到跟前,一輛警車就慢悠悠地從他們身邊經過。
楊星野從駕駛室探出頭來:“太好了,你們倆都來得挺早,也省得我在這兒等了。”
艾尼瓦爾別克一見他這個架勢就知道準沒好事,他往警車的後鬥看去,果然看到裏麵有個不大不小的籠子,籠子上麵蓋著一小塊有些破舊的毯子,看不出裏麵裝著什麽。
“野哥你這是又給我們送啥來了?情況嚴重嗎?”
楊星野把車停好,開門下車正準備開口,一陣又尖又細的叫聲就從車廂後麵傳來。
他皺起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我實在聽不得這小狐狸叫,哇哇哇哇的一刻不停。早點送到你們這兒我早點解脫。”
梁朝曦有些好奇地走到車後麵張望:“小狐狸?大清早的哪兒來的?”
“景區野生的。”楊星野一邊答話一邊長腿一跨翻上車:“說是因為吃了太多遊客投喂的東西,又掉毛又生病。這眼看冬天就來了,尾巴上的毛基本上都掉光了。”
籠子裏的小狐狸好像聽到楊星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叫得越發大聲,聽起來好像一個小寶寶又哭又笑,時間長了確實讓人感覺有些不舒服。
楊星野掀開籠子上蓋著的小毯子,一隻大耳朵毛茸茸的橘紅色狐狸露了出來。
環境突然發生變化,小狐狸好像嚇了一跳,把兩隻耳朵貼近腦袋,夾著光禿禿的尾巴在籠子裏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時不時用爪子抓撓幾下籠子。
看見它那條細細長長光禿禿還帶著傷的尾巴,艾尼瓦爾別克有些心疼的出聲:“這尾巴,不僅禿了還有不少傷口啊!”
楊星野開始挪動籠子,小狐狸又瘦又小,沒什麽重量,他輕而易舉地就拎著籠子走到了車邊:“景區的人說是因為掉毛有些焦慮所以自己啃的。”
他提著籠子不方便下車,梁朝曦和艾尼瓦爾別克兩個人都上前伸出手想要去把籠子接過來。
艾尼瓦爾別克笑了一聲:“梁朝曦你別站在這兒湊熱鬧了,我來。”
話音未落楊星野就把籠子放到了艾尼瓦爾別克手上:“就是,你負責給它治病就行,我看它這樣還挺可憐的。”
梁朝曦隻好空著手後退幾步,讓出空擋讓楊星野跳下車。
“行,我總算是完成任務了。昨天晚上景區那邊好不容易才把它逮住。這樣因為遊客投喂生病的狐狸他們已經抓了好幾隻了,實在放不下,沒辦法隻能連夜送到我們那兒。這段時間正是忙的時候,這幾個兄弟送下它就又趕著回去了,三更半夜的拉著我過來看了它一晚上。”
楊星野說到這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們不知道它精神頭有多好,別看它瘦,中氣十足,直直鬧騰了幾個鍾頭。”
梁朝曦聽罷抬頭看他,果然看見他眼睛紅彤彤的,白眼球上全是紅血絲。
“這小家夥我就交給你們了。看它的身體恢複情況,養好了傷要正好趕上天冷,我估計你們得給它養到開春才能帶回景區放生。別的不說,它這尾巴毛也得一段時間才能長好。”
這隻小狐狸雖然也是吃遊客投喂的零食,但它和梁朝曦在新聞上看到過的那隻在公路上問人要食物的可可西裏“網紅狼”相比實在過於瘦弱,看起來應該是吃了高鹽高糖的人類食物病了不少日子了。
身體不好又從小習慣了人類投喂,野外生存能力基本為零。
如果大冬天給它放回去,大概率不是餓死就是病死。
好在他們這邊還有空閑的地方可以讓它在治病的同時得到一些有針對性的野化訓練,這樣一段時間之後再放歸野外,小狐狸的生存概率也能得到很大的提高。
“好的,有什麽情況隨時聯係。”
艾尼瓦爾別克也和楊星野告別:“再見野哥!”
送走了楊星野,艾尼瓦爾別克把小狐狸直接帶到了處置室。
見梁朝曦要開鎖,他把籠子放在地上走過來伸手準備接過她手裏的鑰匙:“我來吧,這個門不太好開。”
梁朝曦擺手說不用,一邊輕輕鬆鬆轉動鑰匙打開了門。
艾尼瓦爾別克有些驚訝:“梁朝曦你看著又瘦又小的,勁這麽大?”
“不是,”梁朝曦失笑,“不是我勁大,是前幾天楊星野來送小金雕的時候看門鎖不好開就修了一下。他把鉛筆上的筆芯削了一點碎末下來倒進鎖芯,這樣門一下就變得好開了。”
“這麽容易就修好了?”
“神奇吧,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修鎖的。”
艾尼瓦爾別克停了一瞬,忽然間氣鼓鼓地說道:“沒看出來野哥還有這個本事呢。他來來回回這麽多次,能這麽容易就把門修好也不早點修。”
他並不知道楊星野和梁朝曦因為小馬的事最近接觸得很頻繁,原本隻是開玩笑似的和梁朝曦心直口快地抱怨兩句。
梁朝曦卻沒想到這一層,一下子誤會他的意思,一時間感覺有些怪,還有些莫名的尷尬起來,本能的想要解釋些什麽。
但她答應楊星野小馬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也知道澄清這事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最後隻得沉默地一笑了之。
梁朝曦看這隻小狐狸的體型和小一點的中華田園犬體型差不多,心裏已經大概做好了救治方案。
雖然她之前沒有治療過狐狸,但狐狸屬於犬科動物,治療起來和狗的共性還是挺多的。
她戴好防抓咬的手套,先給小家夥做了一個全身檢查。
生了病身體弱這些還好說,都需要慢慢治療和調養,尾巴上的傷卻有些讓人觸目驚心,部分傷口已經感染,再不及時處理會有斷尾的風險。
艾尼瓦爾別克幫梁朝曦把小狐狸控製住,她先用剪刀把小狐狸尾巴上僅剩的一些結團的毛塊剪掉,又用碘伏給它的傷口消毒。
完成清創上藥之後,又把它身上的毛團處理幹淨。
也許是因為在景區接觸的遊客多了,小狐狸一點也不怕人。
它好像知道梁朝曦他們沒有惡意,是在幫它,痛了就嗷嗷叫幾聲,並沒有太過掙紮。
雖然這樣有利於治療,但梁朝曦明白,這不是一個野生動物應該有的狀態。
最近幾年隨著政府環保政策的貫徹落實,自然環境變得越來越好,人們在出遊的時候遇到野生動物的概率也大幅提高。
這樣一來總是有人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忍不住拿出隨身攜帶的各種零食對野生動物進行投喂。
這些零食中的絕大多數都屬於高油高糖高鹽的類型,人類食用都嫌不利於健康,更不用說那些和人類食性並不完全相同的野生動物了。
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自媒體消息推波助瀾地放大了這一行為的“趣味性”,巨大的流量和熱度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爭相模仿,投喂野生動物成了一種打卡項目,流行趨勢。
各個景區再怎麽宣傳和幹預,這種行為都屢見不鮮,越演越烈,甚至出現了帶著生肉的“科學投喂”。
事實上,投喂野生動物之所以應該禁止,不僅僅是因為喂食的食物種類問題,更在於這種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是會對野生動物的身體,習性和生存能力產生重大影響的。
旅行總有淡旺季,習慣了投喂的野生動物不再捕獵,慢慢就會失去野外生存能力,等到遊客減少的時候就會有餓死的風險。
更何況各類動物食性不同,就算是遊客自以為的“科學投喂”也遠遠達不到使野生動物營養均衡,身體健康的標準。
這隻小狐狸就是最好的證明。
隻是把這些深受其害的野生動物抓回來救治這是治標不治本,梁朝曦有些苦惱地撓頭,要想個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才行。
她把小狐狸安頓好,又找來一個木板釘成的箱子,裏麵放上給食草動物準備的幹草,做成野外狐狸洞的感覺,盡可能地讓它在保護站期間保持天性。
忙了一上午沒顧得上看手機,梁朝曦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看到楊星野發給她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