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野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裏繞了一圈又一圈。

每當他遇到目前解決不了的煩心事,就會這樣。

等他終於下決心把車開回家,他仍然沒有想好從今往後應該怎麽辦。

楊星野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關上車門的一刹那,忽然想起了後備箱裏還藏著他精心設計卻沒有機會展示給梁朝曦看的驚喜。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挪動腳步,繞到車身後麵,打開了後備箱。

一股多種花草混合的清香瞬間從小小的空間裏麵溢了出來,混在冷冽的空氣裏,沒有讓楊星野感覺到安慰,反而讓他品出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淒涼。

他抬手撥動了兩下藏在花叢中一閃一閃的燈串,腦海中浮現出在花店看到裝飾成果的那一刻的興奮,更加襯得他此時既難過,又迷惘。

渺小的如同螢火蟲一般微弱的光亮仍然不辭辛勞兢兢業業的裝飾著他的夢。

隻是做夢的人,好像醒了。

楊星野在車屁股後麵麵對著後備箱發了好久呆。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久到他的腿都站的從麻木到沒有知覺,他才終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他不是一個喜歡拍照留念的人,隻是今天的這一車花對他來說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雖然到頭來那股熱血上湧的勇氣還是消弭得一幹二淨。

除了被他那個專製霸道的爹強製要求回家來的那一次,他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膽怯而無力過。

梁朝曦的脾氣秉性他早就知道,臉皮那麽薄的人,又幾次那麽堅決地說自己不想談戀愛。

他是真的害怕衝動之後會有大大的懲罰,兩個人恐怕最終連朋友都沒得做。

就像她和劉彥斌介紹他的時候說的那樣,他是她的朋友。

她從小這方麵就艱難,長大之後又孤身一人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偏遠小城,好不容易有了他這麽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楊星野不想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利破壞兩個人之間這種微妙的平衡,讓她又回到剛開始那種孤獨寂寥中去。

楊星野環視一圈,拿起中間的那朵暗和著梁朝曦名字的絨球雛菊,回到自己家。

他找到一個能裝花的瓶子,把雛菊插在裏麵,安置在書房。

轉身出門的時候餘光瞥見放在書桌旁邊的好時之吻,他猶豫了一下,人都已經轉過身走出幾步了,又倒回去把巧克力拿在手裏。

楊星野不喜歡這樣拖泥帶水猶豫不決的自己,他是個土生土長的新疆兒娃子,也應該是一個雄鷹一樣的男人。

好時之吻,又叫告別之吻。

他順著巧克力上麵的那一根紙帶利索地剝掉外麵的一層錫紙,把巧克力扔進嘴裏。

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嚼著吃,而是含在嘴裏用口腔的溫熱一點一點地融化它。

絲滑甜膩的感覺順著他的舌尖流淌至全身上下。

楊星野苦笑著搖搖頭。

如果說巧克力的滋味就是戀愛的滋味,那他可能得吃那種百分之九十以上純度的黑巧克力,才能體會到那種苦澀。

既然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楊星野也要保持他一向的風度。

吃了這顆巧克力,他還是那個梁朝曦可以信任和依靠的好朋友。

與此同時,梁朝曦的另一個好朋友,遠在大洋彼岸的舒顏也剝開了一顆好時之吻。

他一邊吃,一邊給梁朝曦發微信:“朝曦,過年你要回家嗎?”

梁朝曦在外麵溜達了一整天,這會兒正洗完澡躺在**玩手機。

一看到舒顏的微信,她就立馬回了過去:“回去的。正好想著趁這個機會緩和一下和我媽媽之間的關係。畢竟大過年的,我媽應該也不會再給我臉色看了。姐姐你有時間回來嗎?時間允許的話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請你吃飯啊!你給我發的那些資料都特別有用,那麽多還麻煩你幫我翻譯成中文,我得當麵感謝你才行,不然的話真的會良心不安。”

舒顏看著梁朝曦發給他的這一長串,敏銳地察覺到她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從字裏行間仔細感受,似乎還帶著一點兒撒嬌的味道。

要知道,梁朝曦是很少一次性發這麽長的信息的,原因也簡單,和她很少一口氣說那麽多話是一樣的道理。

至於那點兒撒嬌的味道就更罕見了。

這麽長時間,舒顏見過難過哭泣的她,見過失落沮喪的她,見過意誌消沉的她,也見過奮勇反抗的她,唯獨沒見過憨態撒嬌的她。

“我現在還不確定,這邊沒有春節假期,要是回去的話還需要請假,不知道能不能批。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啊,最近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梁朝曦並沒有感覺到自己今天心情很好,甚至她其實是因為不好拒絕,所以才硬著頭皮勉為其難地出門和劉彥斌師兄吃了飯。

之後楊星野又插了進來請他們一起看電影。

說實話,雖然人多了也會讓她感到拘束,但有楊星野這個話癆在,她再也不用絞盡腦汁地想話題和劉彥斌尬聊了,簡直比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不知道輕鬆多少倍。

如果說她心情好,那也隻能是這個原因。

裏麵這麽多彎彎繞繞,一時半會兒的哪能和舒顏說清楚。

梁朝曦隻說和朋友一起看了電影,所以心情挺好的。

舒顏:“看來你的新生活適應得很不錯嘛,還有朋友能請客看電影,這樣我就放心了。”

梁朝曦想起楊星野,又想到他傻乎乎病急亂投醫想要和她假裝情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也不能算短,可她對楊星野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入,完全想不到他這樣一個沉穩大氣在各個場合和各色人等打交道都遊刃有餘的人還有這麽幼稚可笑的一麵。

“我這個朋友還挺有意思的,什麽時候有機會你來新疆玩,我介紹給你認識。”

梁朝曦莫名覺得楊星野和舒顏姐姐應該挺能聊得來。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沒過幾天,梁朝曦就在辦公室裏收到了一束包裝精美的紅玫瑰。

她這段時間始終掛念著小狐狸的事情,之前和張嬌茜他們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忽然想到張嬌茜就是宣傳部門的人,這種事情找她應該會有用一點。

事情出清楚了之後,兩個人一拍即合,一起策劃了一個科普視頻,準備在新媒體和當地的遊客服務大廳循環播放。

為了視頻內容更加引人入勝,有理有據,梁朝曦特意讓楊星野送來野生動物保護站的那一隻小狐狸出鏡,用從前拍的照片做對比,以事實說話。

這兩天為了這事兒她忙得焦頭爛額,當她原以為是定做好的宣傳資料,馬不停蹄的下樓去拿的時候,送到她懷裏的卻是一大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當時正好是午休時間,她站在院子門口,抱著玫瑰花不知所措的樣子被來來回回的同事看了個透徹。

誰經過都會笑著調侃她一句“有情況?”“戀愛了?”

梁朝曦隻得慶幸現在正值寒冬臘月,臉蛋變得通紅的原因除了害羞還有凍得。

她一頭霧水地在花束中翻找,一點兒送花人的信息也沒有找到。

甚至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找了一圈,也沒想出來送花給自己的人到底是誰。

然而,當一束花又一束花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她手中,梁朝曦越發的開始不淡定了。

隻是這事兒雖然透著詭異,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萬一真的是有人刻意裝神秘送給她的,鬧大了搞得整個單位人都知道也不是太好。

最後還是阿娜爾古麗知道這個情況後急急忙忙跑來找梁朝曦:“朝曦,你這是什麽情況?”

梁朝曦無奈搖頭:“不知道,上麵也沒有卡片留言什麽的。”

“不會是之前我和你說過一次的那個人吧?”阿娜爾古麗看著桌上的紅得奪目的玫瑰花,皺著眉頭說道。

“不應該啊,他應該不知道我的聯係方式才對。”這方麵梁朝曦還是很信任楊星野的。

與此同時,阿娜爾古麗也想到了楊星野。

她並不了解楊星野和梁朝曦交往的內情,此時此刻已然把懷疑的目標放在楊星野身上了。

隻是考慮到梁朝曦和楊星野的關係,她沒好意思把這件事告訴梁朝曦,隻說我找人給你問問看。

阿娜爾古麗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上一秒剛離開梁朝曦的辦公室,下一麵電話就打到了楊星野手機上。

“什麽?我不知道啊?我沒有給過別人她的聯係方式,誰都沒給過。裏麵沒有卡片和字條什麽的嗎?會不會是有人寄錯了?”

既然要和梁朝曦當好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應該的。

楊星野理智地分析了一大圈可能性,聽得阿娜爾古麗連連搖頭。

“我總感覺這事兒和胡海濱脫不了關係,我這兒還沒有直接能聯係到他的方式,你要是可以的話,不行就幫我問問他,是不是他幹的。哪有這樣追丫頭子的,這哪是驚喜,明明就是驚嚇。”

楊星野答應下來,隻是他正好手頭上來了一大堆事兒,一忙就把這事兒拖住了。

還沒等他打電話,梁朝曦就自己發現了問題的答案。

原本她一下午沒有再收到花,正感覺心裏一鬆呢,沒想到下班以後和花一起出現在單位門口的,真的是胡海濱。

阿娜爾古麗的第六感果然不是蓋的。

當胡海濱攔住梁朝曦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梁朝曦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隻想著這一件事。

事實上她不是對阿娜爾古麗的預言耿耿於懷,實在是對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這件事無比排斥,這才導致她胸悶氣短理智全無。

那一邊胡海濱還在為自己騷氣的操作加油鼓勁,他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說話時候的呼吸產生的白煙都快把他整個臉都弄得雲山霧繞的,梁朝曦麻木的聽了幾句話,連他的長相都沒有看見。

會用這種透著詭異的方式表白,說實話也不能怪他。

他的前女友就特別喜歡這種驚喜和被眾人圍觀的幸福,所以當時喜出望外喜笑顏開地答應了胡海濱做他女朋友的請求。

人嗎,總是會有那麽一點路徑依賴。

胡海濱對女生僅有的認識都來自於這個前女友,再次選擇這樣做也隻是希望能給自己增加一點兒好感罷了。

可憐可笑又可悲。

人民群眾的血液裏都寫著喜歡紮堆湊熱鬧,這麽冷的天氣,也絲毫影響不了吃瓜群眾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梁朝曦越來越窘迫,被這麽多人當街圍觀已經燒掉了她所有理智思考的能力,在她表示不想談戀愛的時候,對方還是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強調隻是想和她認識認識,了解之後才更有發言權。

要放在平時,以梁朝曦的個性可能真的會不好意思拒絕點頭同意。

可是在莫名其妙的花束已經折磨了她這麽多天,大張旗鼓的表白又吸引來這麽多觀眾之後,梁朝曦性格裏的那一點執拗和逆反被徹底地釋放了出來。

“不好意思,真的不行,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梁朝曦放出殺手鐧。

此時此刻她在衝動之下無比後悔那天沒有接受楊星野的提議。

不但沒有接受,還偷偷笑話了他好幾天。

早答應他放出風去,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在凜冽的寒風裏麵又羞又窘,麵紅耳赤。

這麽直白的理由放出去,麵紅耳赤的人一下子就又多了一個胡海濱。

可憐的孩子頓時開始手足無措起來,他把花往梁朝曦懷裏一塞,留下一句“祝你幸福”扭頭就跑,還差點撞到看熱鬧的路人身上。

梁朝曦看著他的背影終於鬆了一口氣。

實話實說這個小夥子看著也不像什麽壞人,但就是,好像大腦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她哪知道胡海濱這一出也是被前女友結婚生子的消息和父母催婚的緊迫逼急了,才如此“不可理喻”,“不擇手段”。

梁朝曦抱著一大束花,前麵的路都快看不清了,正考慮怎麽處理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楊星野給胡海濱打電話沒人接,又怕梁朝曦這邊又發現什麽幺蛾子,就想先打電話給梁朝曦問問情況。

“喂?朝曦?什麽情況啊,你那邊還好嗎?”

楊星野關切又帶著焦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他的存在一向能給梁朝曦帶來莫名的安全感和踏實感。

在這個特別的時刻,更是如此。

梁朝曦心頭忽地湧上一股潮熱,帶著無窮無盡的委屈。

“楊星野,我同意。”

衝動之下梁朝曦帶著顫抖的聲音說得格外響亮。

電話那頭的楊星野卻一頭霧水地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