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林公園不算大,梁朝曦和楊星野漫無目的地沿著克蘭河,在樺樹林中穿行,聊著兩個人都不曾想到能和對方聊起的話題。
梁朝曦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總是行色匆匆,不是耳朵裏塞著耳機,就是在急急忙忙趕去下一個行程的路上,時間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重重壓力之下,就連難得出去旅行放鬆的時間也還是時刻緊繃著,很少有這樣悠閑又放鬆的閑庭信步。
盡管兩個人聊天的話題並不是那麽輕鬆愉悅,梁朝曦也是第一次和別人坦露心聲,說起家裏的情況。
徜徉在如畫一般的風景秀麗的大自然中,散步這樣一種親切又私密的活動,也沒有讓梁朝曦感到尷尬和不適。
時間倏忽而過,不知不覺間迪裏拜爾的演出時間就要到了。
楊星野帶著梁朝曦從小路繞回樺林公園的出口。
“附近哪裏有花店嗎?我想給迪裏拜爾姐姐帶一束花過去。”梁朝曦問。
“不用這麽客氣,人去就行了。”
梁朝曦連忙擺手:“不行不行,這是看演出的基本禮儀。”
說完她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著。
“我穿得是不是有點隨意了,不太合適啊?”
楊星野知道她日常都是休閑和運動打扮,衝鋒衣和牛仔褲基本上是標配,還以為她平時不怎麽在意這方麵的事情。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哪有不愛漂亮的呢?
尤其是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穿著打扮符合本人的年齡和氣質,也是對他人的一種尊重。
可是現在回去換衣服,顯然是來不及的。
楊星野安慰道:“沒關係的,我這不是也穿得和你差不多嘛,這次演出是公益性質的,主要觀眾是學舞蹈的孩子們,不是那種特別嚴肅的場合,不用太在意。”
“可是上次在餐吧的那一回我看你穿得很正式啊,還穿了風衣配白襯衣呢。”
楊星野聞言,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觀察得還挺仔細的。那天情況不一樣,迪裏拜爾有個多年追求者,那天也去了餐吧。這家夥是個死心眼,迪裏拜爾已經明裏暗裏拒絕過他很多次了,他還是不放棄。那天他不知道怎麽得知了消息,知道迪裏拜爾在那兒演出,所以迪裏拜爾才急匆匆地叫我過去,還特意囑咐讓我穿帥一點兒偽裝成她的男朋友,好把那個腦子一根筋的人打發掉。”
說到這裏,楊星野有些忿忿不平:“大冷天的,裝帥可真不容易啊!得虧我身體素質好,差點兒沒把我凍感冒,還倒貼一大束花。”
梁朝曦忍不住笑了。
“不過我的出場費也還是有一點的,今天的演出應該不會太晚結束,之後迪裏拜爾說好了要請我們吃飯。”
“這樣啊,”梁朝曦一聽這種情況,又有些猶豫了,“這樣我也跟著去,是不是不太好,像去蹭飯一樣。”
楊星野:“怎麽會?上次我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她還說有空要和你一起吃飯呢,擇日不如撞日,更何況你那點兒飯量,哪說得上蹭飯啊!”
兩個人一路到了青少年活動中心,就是這次演出的地方。
梁朝曦以前沒來過,楊星野也是第一次來。
“現在的小朋友課餘生活夠豐富的。”楊星野看著牆上的課程表,除了常規的繪畫、書法、街舞、拉丁舞,還有富有民族特色的民族舞蹈和冬不拉,體育項目裏還包含了滑雪。
梁朝曦:“要是沒有一項才藝,學校搞活動的時候就沒有什麽參與感了。”
“哈哈,我的時候我媽媽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她覺得小男孩最好學個樂器什麽的,多一項才藝還是其次,最主要還是能消耗一下多餘的精力,能讓她回家以後能清靜清靜。那時候我們這兒還沒有這種青少年活動中心,她還費勁心思找熟人托關係給我找了一個老師,教我手風琴。”
梁朝曦有些驚訝,轉念一想他是俄羅斯族,又覺得這個搭配還是挺合理的。
“學得怎麽樣?”她有些好奇,試圖想象楊星野拉起手風琴來會是什麽樣子。
“我媽說我整出來的動靜太難聽,不但沒得到清淨,反而越聽越煩躁,我不服氣讓她自己來試試,結果一來二去我沒學得怎麽樣,她自己學得倒挺好。所以她總說我爸的基因稀釋了她遺傳給我的音樂細胞。”
梁朝曦忍不住笑了。
“我這個樣子也不像憂鬱的文藝青年,對吧?”
梁朝曦點點頭:“發展體育運動可能更適合你一點兒。”
梁朝曦對民族舞蹈課程有點感興趣,想來迪裏拜爾的演出就是為了這些學舞蹈的小朋友準備的。
楊星野看了看表:“這會兒迪裏拜爾應該在民族舞蹈的教室,我們過去吧。”
兩個人走到教室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被孩子們圍在中間的迪裏拜爾。
與此同時,迪裏拜爾也看到了楊星野和梁朝曦,她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算是和他們打招呼。
由於這些學舞蹈的孩子們太過熱情,原定時間過了半個小時,迪裏拜爾才匆匆忙忙換好演出服,站到了舞台中央。
這一次,盡管缺少了專業燈光與華麗舞美的烘托,迪裏拜爾卻以一股不可遏製的舞蹈熱情,徹底點燃了全場的氣氛。她的舞步輕盈如風,宛如林間躍動的精靈,每一個轉身、每一次抬手,都伴隨著眼眸中閃爍的光芒,仿佛能捕捉住最細膩的情感波動。
隨著旋律的起伏跌宕,她的麵容活靈活現地映照著音樂的情緒,時而明媚如晨光初照,時而深邃似夜空繁星,那份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生動與活力,不僅觸動了每一個人的心弦,更讓在場的所有人忘卻了周遭的一切,沉醉於她所編織的夢幻世界之中,隻覺心胸豁然開朗,無比舒暢。
一曲悠揚終至尾聲,宛如晨曦中最後一抹溫柔,讓整個現場猝然沉浸於一片不可思議的靜謐之中。
這靜,似是萬物皆被那旋律深深觸動,一時忘卻了呼吸與動作。然而,不過瞬息,這份寧靜便被一股不可遏製的熱烈所打破,一時間整個教室掌聲如潮,洶湧而至。
觀眾們仿佛從一場悠長夢境中驟然清醒,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被音樂和舞蹈點燃的光芒。
他們以最直接而熱烈的方式表達著內心的震撼與讚賞。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迪裏拜爾站在舞台中央,周身沐浴在小朋友們那既羨慕又滿懷憧憬的目光之中。
每一雙眼睛都像星辰般閃爍,盈滿了對未來的無限遐想與熱切期盼,仿佛能照亮前行的每一步路途。
這一切都讓迪裏拜爾心潮澎湃。
以身點亮孩子們的希冀與夢想,這就是她今天來青少年活動中心的目的。
望著那一張張洋溢著勃勃生機與無限可能的臉龐,她的心靈仿佛被溫柔地觸碰,重新點燃了對生活與舞蹈的熾熱情懷。
在這紛繁複雜、霓虹閃爍的世界裏,她那顆曾不經意間迷失方向的本心,於此刻悄然回歸,找回了最初的純真與渴望。
舞蹈這門藝術是心靈情感的細膩流露與直接抒發。
若心中缺乏那份源自靈魂深處、如泉湧般不竭的情感滋養,若對舞蹈的熱愛未能真誠而深切地融入每一個細胞,那麽,再精湛的技藝也不過是失去了溫度與靈性的空殼,徒留一係列機械而枯燥的動作罷了。
在這樣的舞蹈中,靈魂的光芒會日益黯淡,藝術的真諦將漸行漸遠,烈火烹油的熱鬧一經過去,留下的隻有一地雞毛。
迪裏拜爾教會了小朋友舞蹈的技巧,和追求夢想的執著,小朋友們也教會了她回歸初心,方得始終。
她望向窗外那座永遠沉默的矗立著的雪山。
離家多年,再次歸來,阿勒泰還是阿勒泰,阿勒泰又不是以前的阿勒泰。
它被更多的人看見,被更多的人向往,被更多的人愛上,被更多的人眷戀。
廣闊的,博大的,美麗的,充滿著生機和希望的阿勒泰,這一切是如此應當。
而她,迪裏拜爾,那個喜歡跳舞的小女孩兒。
她是阿勒泰用阿爾泰山的雪,烏倫古湖的水,養育出來的代表美麗和給予的精靈。
這片土地的山山水水永駐在她生命和靈魂的一個部分,跟著她長大,跟著她走遍大江南北,她要用她的舞蹈,用她的一切,去表達,去書寫,去感受,去弘揚。
無論身處何方,那份源自心底的依戀與熱愛,都將隨著她的舞步,流淌、綻放,讓每一寸被踏過的土地,都能感受到那份真摯與熱烈。
演出結束,梁朝曦抱著一大束鮮花和楊星野一起在門口等著她。
迪裏拜爾終於從小朋友們的包圍中脫身,笑著和兩個人打招呼。
“姐姐,你真美,跳得特別好。”
梁朝曦一邊說一邊把花送到迪裏拜爾手上。
迪裏拜爾爽朗一笑,開心地接過花束:“這肯定是朝曦買的,奇奇這麽不懂儀式感的人,是不會主動在演出後給我送花的。”
她看向楊星野,揶揄道:“上一次那一束花還是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好不容易才說服他,買的,簡直費了大勁,趕上鐵樹開花了。”
楊星野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本來就是,這玩意有啥意思,吃也不能吃,用也不能用,養起來也沒法養。”
他抽了抽鼻子:“還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迪裏拜爾翻了個大白眼,拉住梁朝曦的手:“走,我們吃飯去,不帶這個摳慫,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說完她轉過身,拽著梁朝曦就走。
楊星野嗤笑一聲,嫌她幼稚,慢慢悠悠地跟在兩個人身後。
“朝曦,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梁朝曦:“我吃什麽都可以。”
迪裏拜爾轉頭瞥了一眼楊星野,壓低聲音問道:“葛朗台中午請你吃飯,吃的什麽啊?”
梁朝曦回憶一下,報了好些個菜名。
“還行嘛,挺舍得花錢的。”迪裏拜爾笑道,“不過我們這兒的特色也就是這些,比這些貴的也有,就是海鮮什麽的,我估計這邊的做法你吃著也不習慣。”
“你沒什麽忌口吧?我帶你去逛小吃街怎麽樣?”
梁朝曦點頭:“好呀,我來了這段時間,還沒去過呢。”
迪裏拜爾:“說起來我也沒去過,這不是旅遊火了之後新開的嘛。我在外地的時候老能在網上刷到,好多東西我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都沒吃過呢,好不好吃的不知道,反正在網上超級火,這次我們就來湊個熱鬧,免得過幾天我走了又後悔沒去吃。”
“你要走了嗎?”
“你這就回去了?”
梁朝曦和楊星野異口同聲。
迪裏拜爾笑起來:“你們兩個人倒是心有靈犀。”
她轉過頭來看著楊星野:“奇奇你這耳朵夠靈的,這樣你都能聽見。”
楊星野皺眉:“和你說正經的呢,上次不是說要長待一陣的嗎?怎麽這麽幾天又準備走了?你屬猴子的說變就變。”
“我也是剛剛臨時決定的。”
“叔叔阿姨知道你回來的事了嗎?你東窗事發想跑路?”
迪裏拜爾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嗎?我從阿爾斯蘭那裏得到的情報是還不知道,準確不準確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估計應該不知道吧,不然他們肯定早來找我了。”
“怎麽突然決定走的?”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你也知道,我十五歲上內高班離開家,這一晃已經十幾年了,就這一次回來的時間最長。也是因為我爸媽還不知道,所以我才能待到現在。你不知道,這麽長時間不在家,我已經不適應家裏的那種氛圍了,客氣有餘親近不足,但他們還總是要幹涉你的一些事情。比如說工作,結婚什麽的,甚至我媽還老想著讓我去相親呢。說親戚朋友之間就沒有像我這麽大了還沒有結婚的丫頭子。現在是催著我結婚,結婚了就是催著我生小孩,生一個還不夠,還得生兩個。不用試我都知道。”
楊星野沒有說話,但他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
在北上廣深這樣發達的大城市,三十歲還沒結婚的女孩兒一抓一大把,但是在這座西北邊疆小城,還不到三十歲的迪裏拜爾就已經算是大齡剩女了。
“這次回來也是因為在外麵飄的時間長了,有點累,也有點迷茫了。回到家,吃幾頓烤肉、過油肉拌麵、烤包子,給自己充個電。現在我覺得電充滿了,又出發上路啦!”
她走過來把手搭在楊星野的肩上:“怎麽樣,走之前再陪我吃一頓涼皮子、炒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