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兒,該喝藥了。」一張豐韻的的麵容闖入了那道空洞無神的視線內,不施脂粉的蒼白麵孔滿是憔悴,眸中除了如蛛網般的血絲外便是沉入穀底的憂傷,疲憊、哀愁、驚恐、絕望,葉一再也找不出那眼眸中有何神情。
陽光透過破舊的木窗灑在地上散落的雜草,碎落了一地斑駁。
劣質瓷碗冒著騰騰熱氣,一股嗆鼻的藥材味鑽入鼻內,引起胃中一陣翻騰。葉一皺了皺眉,費盡力氣地抬起那張怏怏蒼白的臉道「娘親,可不可以不要喝藥?一兒不喜歡喝藥。」未脫稚氣的聲音中透出一絲猶豫。
葉母騰出端藥碗的一隻手撫了撫葉一那張沒有血色的小臉,道「一兒乖,把藥喝了,喝了藥才能把病治好;若是不喝藥,這傷風可是會落下病根的,到那時再喝多少藥也是無用之功。」
望著那雙漆黑眸子裏的驚懼與病厴,葉母心中泛起陣陣酸楚,憔悴的眼眸掉下的淚水打在葉一的手背上,滾燙了那冰涼的皮膚,卻溫暖不了那顆悲涼的心。
「家道中落,昨日錦衣玉食,今朝雜草裹身。娘親倒沒什麽,還挨得住,就是苦了你這孩子了……」葉母說到情深處又鶯鶯泣泣起來,淚水打濕了那張憔悴的麵容。
葉一一下慌了神,「娘親,您別哭了,孩兒看了心疼。」勉強支撐起身子用袖子擦拭著那臉頰上的淚珠。
葉母捋起衣擺拭去淚水,道「好,娘親不哭了,一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娘親了,就算娘親死了,也滿足了。」勉強扯出一絲真摯的笑容,端過藥碗遞過來道「一兒,把藥喝了吧。」
葉一點點頭,伸手接過藥碗,手卻意外的一抖,藥汁灑出碗外,燙得葉一端碗的手一鬆。「咣」藥碗摔落在地,碎成無數細片。
藥碗落地的那一刹那,葉母臉色一白,血色盡褪,嘴角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葉一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得呆在當場,連白皙的手被藥汁燙得紅腫也絲毫沒有察覺。
「娘親,對不起,一兒沒用,打翻了藥,對不起,娘親,對不起……」葉一語無倫次的哭泣,雙手慌亂的去拾地上摔碎的瓷片。
黑褐色的**灑落在腳下幹枯的雜草上,也在葉母鮮血淋淋的傷口上覆上了一層黑褐色的毒液。
「一兒,別撿了,別弄傷手。藥沒了沒關係,娘親再去買就是了。」葉母出聲阻止,卻見葉一充耳不聞,忙拉著他的手,心疼的捂住心口,連她也不知道是想掩住那揪心的疼,還是想用心髒的溫熱給那雙白皙的手一絲溫暖。
葉一再也忍不住撲到葉母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壓抑了許久的心在這刻得以釋放。
「若是爹爹還在,娘親就不用為了一兒去辛苦出工買藥,娘親就不必這麽累;若是爹爹還在,娘親就不用一天隻吃一頓半飽;若是爹爹還在,我們根本就不用這麽苦;若是葉府還在,爹爹還在,娘親,我們還用這麽艱難的生活麽?」
「都是那個人,都是他,是他殺了爹爹,毀了我們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我恨他,我恨他,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為爹爹報仇……」喃喃低語的葉一漸漸閉上了那雙帶著稚嫩殺氣的眼睛。
葉母收回右手,低聲咽泣道「一兒,娘也想過報仇,可他太厲害了。如果報仇,就讓娘親先去,如若死了,就當去下麵陪你爹爹了。黃泉路上有個人相伴,你爹爹不至於那麽寂寞。」
葉一睡得很沉很安穩,葉府事變後他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日深夜總會從噩夢中哭喊著驚醒,滿身冷汗,每經曆一次,那雙漆黑的眼眸中便增多一分驚懼與仇恨。
葉母輕輕撫著那張蒼白的臉龐,這一刻,那雙眼眸中彌漫著濃濃的慈愛與不舍。
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父母願意與自己的孩子分離,無論一牆之隔、天各一方,抑或人鬼殊途。葉母也不例外,落入黃泉的摯愛與年幼不經事的骨肉,孰輕孰重,難以抉擇。
是找仇人同歸餘盡還是輔佐他成長。葉母陷入兩難,糾結於心。
這一夜,突然下起了大雨,是老天為葉家的遭遇哭泣,還是冷眼旁觀的嘲笑。
葉一不知道。
葉一隻知道,那一夜,娘親離開了她。
葉一滿世界的尋找著,卻在那個憂傷的雨夜之後,再也找不到娘親。
雨停了,陽光又灑滿了竹雲澗的每一個角落,卻照不亮葉一心中的那片陰暗。
春風撲麵,於他,卻沒有任何意義,無論仲夏的炎熱或寒冬的冰冷,始終進不了他胸口那顆死寂的心髒。
灑在窗台上的陽光似在取笑著他的不堪,倚在窗邊的葉一心中壓抑得難受,縱身一躍已來到屋外一片空地旁,右手前伸成爪,憑空一抓,一柄青灰色長劍呼嘯而至。
長劍在手,葉一全身氣勢驀然一變,病懨懨的樣子早已不見,隨手挽了一個劍花,葉一提氣丹田,身形化為虛影,隻見道道墨紫色的身影在那片空地上飄舞,長劍破空聲不絕於耳,陽光折射在劍身上閃爍著噬人的光芒。
是的,殺氣。
勢如閃電的殺氣,如毒蛇般隨影隨形。
昔日江湖名門葉府除卻商賈之名外,也是世人不知的暗花會。
所謂暗花會,即江湖中的殺手組織,暗花是每個殺手接到任務後要的花紅,因為見不得光,所以才稱為暗花。而葉府,就是暗花會的創始者。
葉太祖創立暗花會隻有兩條宗旨,一是誓死效忠葉府,不得背叛葉府。二是不得暗殺俠義之士。
暗花會鼎盛時期曾有數十位絕頂高手,一等高手更是數百名之多。
可悲的是,暗花會傳到葉一父親這代已是人才凋零,會中隻有兩個勉強達到資格的殺手。一個就是葉父,另一個則是名叫仙爍的人。
葉府被滅門,葉父身亡,仙爍重傷不知所蹤,江湖盛傳仙爍落下懸崖屍骨無存。
葉一幼年喪失父母,卻得到了暗花會近百年傳下來的殺手心得——耗盡曆代會中絕頂高手畢生心血纂寫的《殺?絕》。
《殺?絕》,顧名思義則是殺手的絕頂境界。秘籍中從殺手一重至九重都有詳細注解,更有甚者預言九重之上更有十重,但卻沒有一人能達到十重境界,相傳十重之境便是大乘圓滿,世間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
日複一日,四季更換,葉一從來到竹雲澗至今已有五個年頭。
從五年前的弱不經風到如今的神光內斂,那雙稚嫩的黑眸中早已沒有了驚懼與仇恨,取而代之的是平靜無波的冰冷。
是的,他知道報仇決非易事,以爹爹七重境界也慘死他手,就算上百個上千個他衝上去,對仇人來說也不過是費些時候罷了。
所以他深居山野臥薪嚐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才六年而已,十年,他會在十年後的那天,提著仇人首級祭奠葉府上百亡魂!
劍花接連刺出,列為品字形從青灰長劍尖上綻放,耀眼的光芒從長劍上迸發而出,葉一低喝一聲,揮劍朝那劍花追砍而去。
「轟」一股青灰色氣浪從那劍花處爆發,飛至荷塘上空炸起一道絢爛的水花。
「啊」葉一仰天一嘯,手中青灰色長劍脫手而出,在空中輕舞幾下,呼嘯一聲飛去遠方,不見蹤影。
葉一望著那一塘殘荷低吟,眼中憂傷肆無忌憚蔓延開來。
荷葉搖曳,碎了一塘。
滿眼的翠綠,像經年的青苔,鋪滿了心房。
夜,微涼的風吹拂著那襲胭脂藍衫,黑順的長發散開披在那微駝的肩膀上,幾縷發梢翻飛在風中,增添了幾許淡淡的憂傷。
低沉的笛聲悠遠源長,似在訴說著一段不堪的往事。
五指輕柔的跳躍在笛孔上,濕潤的嘴唇貼在笛尖吹奏著七月深秋的悲寂與淒寥。
池塘邊是幾尾彎了腰的細竹,竹葉早已枯黃,風一吹,便簌簌落在期望了一季的潭麵上。
一片微綠發黃的竹葉落入眼簾。
四周空氣驀然一滯,微眯著雙眼,葉一停止了吹奏。
笛音戛然而止,帶著寒風的聲音默契的銜接在消失的回音後「出來吧。」
不帶一絲情感,隻有無盡的冰冷,或許夾雜著不堪的滄桑,又或許隻是無情的一句言語。
沉靜了隻有那麽短短的一個呼吸,卻讓人感覺過了一個輪回。
一道藍白相間的身影從竹尖上飄落,長發及肩,自有那麽一股子飄逸出塵。
冰冷的麵具,俊朗的身形,如墨的長發披散遮了半邊臉,一股神秘蕩漾開來。
「這是你的酬銀。」不帶一絲感情的話從麵具背後飄出。
葉一伸手接過飛來的錢袋,一聲不吭的轉身離去。
「你打算一輩子都做殺手麽?」麵具後的那張臉淡淡道。
葉一停住了步伐,低著頭道「起碼在報仇前是這樣。」
一聲嗤笑,麵具轉身離去,「想盡快報仇,就去楚郡鶯花樓找一個叫陌離的人。」
風停了,月光灑在那襲藍白身影上,朦朧,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