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京都一如既往的繁華與喧鬧,行走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陌離感受不到這座大周京都的熱情。在繁華的背後,隱藏的是世人不曾知曉的黑暗。

禍水勢必重組,但不是現在。用陌離的話來說,時機未到。之所以來到長安,是因為12年前的陌家滅門一案,她需要追查線索,盡管知道這事件背後的黑手是武則天,但陌離找的不是她。

長安稱占地極大,由城東門到城西門坐馬車需要半個時辰,陌離循著記憶找到城西的陌家舊址時,已經是下午將近黃昏。

微暖陽光斜斜打在那破敗的宅院門前,殘破的大門早已支撐不住門框的破損而傾倒在地上,蛛網高高掛在門沿,隔絕了這個世界的喧囂,那蛛網的那邊,是死一般寂靜的殘落,十二年前,那場觸目驚心的滅門慘案,屍橫遍野。

陌離輕輕捂著發疼的胸口,緩緩踏進了那個曾經的人間地獄。

屍首早已被清理,留下的隻是一灘灘的血跡,像是在宣告曾經的那一幕的慘絕人寰。陌離在這座宅院的記憶隻停留在八歲那年,八歲,能存留多少記憶呢?

宅院進門後是個寬大的院落,在兩旁栽種著幾棵桃樹,記憶殘碎,陌離隻知道那時尚小的自己喜歡爬上桃樹摘桃子吃,而樹下,永遠站著自己的父親,洋溢著慈愛的笑容。

走過院落,是大廳,陌離的記憶隻模糊的想起那些在這嬉鬧的情景,而今,這裏早已是一片狼藉,灰塵厚厚的覆蓋在那些殘破的桌椅殘骸上。

穿過大廳,是後院,留下了太多兒時的回憶,陌離不忍再想,快步越過,進了陌家唯一僅知的暗室。

暗室內擺放了許多書籍,都是父親的收藏,還有一些名畫,但陌離關注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在角落裏翻出一個小盒子,盒子隻有巴掌大小,略薄,陌離將它貼身放好。

走出密室,將密室機關隱藏好,快步走出一叢灌木叢,身形一頓,陌離喝道「誰?」

轉角處行出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黑順的長發隨意紮在腦後,麥色的膚色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健康美,正是落俠衣。落俠衣苦澀一笑「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個不出世的高手。」

陌離鬆了口氣「不是讓你在客棧等我麽,怎麽跟來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想著來看下曾經的陌宅。誰知道不來不打緊,一來就讓我逮到了兩條小魚。」說著從身後拐角處扔出兩個人,「剛才我看到這兩個人鬼鬼祟祟的,所以就把他們抓下來了。」

拍拍手,落俠衣道「我可不適合拷問,這可要你自己代勞。」

陌離盤問了幾句,兩人隻是見陌離隻身一人走進這破敗的宅院,而後生了歹意,不料未曾下手就被落俠衣擒下。

陌離輕描淡寫,落俠衣下手幹淨,而後雙雙走出。

經過破敗的前院,雜草叢生,曾經豪華的宅院湮滅在曆史的塵煙中,陌離沒有太多的感傷,事情早已過去了十幾年,沒有必要耿耿於懷表露於麵,隻是深深藏在了心底。

陌離突然道「陪我去個地方吧。」落俠衣點點頭,不多問什麽。

兩人包下了一輛寬敞的馬車,在輕微搖晃的馬車中稍做休息。馬車走的是官道,而不是林間小路,想必應該還有段距離,落俠衣休息夠了,從懷中拿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陌離瞥了眼,「‘夙願’,想不到你也會看這些書。」落俠衣笑笑,不做過多解釋「無聊看看而已。」

‘夙願’寫的是一些男女之間纏綿悱惻、淒苦別離的感情之事,陌離曾經也粗略翻看過,卻沒有太多熱情去看這本據說是一位書生走訪民間采集的感情事編寫而成,如今在尋常家庭中倒也不在少數的人看。

自古感情之事怎能是寥寥幾字就能述說得清楚的,李長安與陌離如是,葉孤城與鳳兒如是,還有許多許多陌離不曾知道的事。看似幸福快樂,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散了,然後鬱結於心,時不時觸景傷情。

馬車行了三四個時辰,在陌離的示意下拐進了官道旁邊的一條小道,笑道依然平整,兩旁風景霍然轉變,不再是官道上的空曠與荒涼。

時至深秋,小道兩旁的楓樹上掛滿了火紅,卻不是熱情如火的激情,而是激情退卻後仍殘餘的火光。曆時一年,陌離將近走遍了半個中原,卻仍舊沒有得到李長安的一點消息,似乎隻從修謬篡奪唐國江山、李長安出逃後就銷聲匿跡了一般。

但陌離知道他依舊還活著,很堅強的活著,因為他知道她還在,所以他會很努力的活下去,直到她找到他。她不是沒試過從李洵那打探消息,但憑借他與李長安的矯情仍舊不能得知他最後去了哪,陌離隻能失望而去。

在臨走時,李洵問她,為何還要找他?他曾經那樣負了她。

陌離笑,很苦澀的笑,「因為我有他,他有我。天下有我便有他,天下無他便無我。哪怕曾經我們那麽相愛過,那麽殘酷的傷害對方過,那麽虛偽的欺騙過,但我們就是我們,我們是我和他。」

李洵細細咀嚼著陌離的話,望著那道柔弱的身影,在夕陽的倒影下比之李長安曾經留給他的背影更堅強,李洵突然明白了當年亞瑟國比唐國更強盛的原因。

而那股傾慕之心,早在戰爭中的磨礪與時間的流逝中消磨了,靜若死水。不隻因為她是李長安的女人,更因為她是座高山,他李洵一輩子隻能仰視的高山,無論他以後會站在什麽地方什麽高度,看陌離,就像沙漠中看著太陽。

陌離拿出木盒,檀木精製而成的盒子散發出一股古老的氣息,上麵雕刻的繁複花紋就已經讓這個盒子價值千金了。木盒上沒有鎖,陌離輕輕打開,盒內放著一封手寫書信,信箋不大,上麵的字滿滿當當寫滿了整張紙。

陌離從後腦取下發簪,黑順的長發傾灑而下,配上那不曾被歲月消磨的絕世容貌,饒是從未對陌離動心的落俠衣也是一陣恍惚。發簪後掛著一顆透明的珠子,光潔如華,入手微暖,陌離將珠子懸在紙上,那細若蚊子的小字在珠子中擴大。

落俠衣驚羨道「這珠子竟能當放大鏡使用,果真做工不俗。」陌離輕輕一笑,快速閱過上麵的手信,然後折起貼身收好。

「信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他還是喜歡那套藏貓貓,他在信上說了大概的情況,當然是告訴我他感覺到那時候朝堂不太安穩,而他性命似乎有些堪憂,但他不能做出任何舉動,否則落入有心人眼中再添油加醋一番,一個造反罪是逃不掉的了。」

「那你父親怎麽人心一家上百口人就這樣冤死宅院?」落俠衣有些動容,任誰聽到事情的起因都會如此,落俠衣不敢說陌父如此心思是梟雄或愚昧。但細細想想,能做到大周軍機督的位置,又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在落俠衣揣測陌父的意圖時,陌離輕輕道「父親但求一家死絕,絕不逃亡,哪怕武則天最後會給他定下什麽罪名,隻要他問心無愧,死了後九泉下遇見先帝,也敢理直氣壯。父親忠心耿耿,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不敢妄言他高亮氣節或死心眼,我唯一能告訴自己的就是,這是個大唐死忠,容不得任何人對他的一絲言語侮蔑。」